天龙八部(旧版)
解他的功力,也是无从措手。果然这少林派的“快掌”威力极强,只击得丁春秋连连倒退,玄难快速之极的击出了一十八掌,丁春秋便连退一十八步以避。玄难一十八掌打完,双腿鸳鸯连环,又是迅捷无比的踢出了三十六腿,但见腿影飘飘,直是瞧不清他踢出的到底是左腿还是右腿。丁春秋展动身形,急速闪避,这三十六腿堪堪避过,却听得啪啪两声,丁春秋肩头已被玄难两拳打中。原来在这“连环三十六腿”中,踢到最后两腿时,玄难同时使拳挥出。丁春秋避过了他的脚踢,却避不开他的拳打。这啪啪两拳打中,丁春秋叫道:“好厉害!”身子晃了两晃。玄难只觉胸中空荡荡地一虚,登时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他情知不妙,呼了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一拳又向丁春秋打去,丁春秋转过身子,挺背迎了他一拳,跟著五指如钩,抓住了他的拳头。到此地步,已是高手比拼真力的境界,玄难心下暗惊:“我决不能跟他比拼真力!”但若拳上不使真力,对方的真力送了过来,立时便是脏腑碎裂之祸。明知已著了他的道儿,却是不得不使出真力。这一运劲,但觉体内真气源源不绝的向外飞散,再也凝聚不起来。不到一盏茶时分,丁春秋哈哈一笑,耸一耸肩,啪的一声,玄难扑在地下,全身虚脱,站也站不起来了。丁春秋打倒了玄难,四下环顾,只见公冶乾和范百龄二人倒在地下发抖,却是中了游坦之的寒毒掌,其余邓百川、薛慕华等兀自与众弟子恶斗,星宿派门下,也有四人受伤倒地。丁春秋一声长笑,大袖飞舞,扑向邓百川身后,和他对了一掌,回身一脚将包不同踢倒。邓百川一掌和丁春秋相对,便似身有大病,脚下虚晃晃地难以站直,待要吸气凝神,丁春秋又是一掌拍到。邓百川无奈,只得又出掌相迎,手掌中微微一凉,登时全身精神涣散,眼中看出来迷迷糊糊地全是白雾。一名星宿弟子走过来伸臂一撞,邓百川噗地倒了。顷刻之间,慕容氏手下的部属、玄难所率领的少林诸僧、康广陵等函谷八友,被丁春秋和游坦之二人分别打倒。游坦之本来仅有浑厚内力,武艺极为平庸,但这些日来经丁春秋指点后,运掌使拳,大有进境,虽然变化未能精妙,但以之发挥他体内所蕴积的冰蚕寒毒,却已是绰绰有余,公冶干等和之举掌相对,明明掌法和掌力都是远胜于他,但对掌之后,反均受伤倒地。诸人之中,仅余下薛慕华一人未曾受伤,他冲击数次,星宿诸弟子都是含笑相避,并不还击。丁春秋突道:“薛贤侄,诸同门中,毕竟是你武功最高,要不要来跟你师叔比拼一下?”薛慕华见同门师兄弟一一倒在地下,自己所以迄自安然无恙,当然是丁春秋手下留情、故意不来加害之故,其目的只是要自己治好那个胖和尚。他长叹一声,说道:“丁老贼,你想逼我治病救人,那是老猫闻咸鱼,休想啊休想!”
丁春秋招招手道:“薛贤侄,你过来!”薛慕华欲待倔强不从,但想他若要取自己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当即走到他的身前三步之处立定。丁春秋伸出左掌,搁在他的肩头,微笑道:“薛贤侄,你习练武功,已有几年了?”薛慕华道:“三十五年。”丁春秋叹口气,道:“这三十五载寒暑之功,可不容易哪。听说你以医术与人交换武学,各家各派的精妙招式,著实学得不少。是也不是?”薛慕华道:“这些微末功夫,在你眼中看来,那是全然的不值得一晒。”丁春秋摇头道:“非也!虽然内力为根本,招数为枝叶,根本若固,枝叶自茂,但招数亦非无用。我这个弟子,”说著向游坦之一指,继续道:“内力颇佳,若是再加上薛贤侄你所知的招数,那是如虎添翼,纵横中原了。薛贤侄的内力是差一些,却未始不能以招数补足。只不过倘使内力毁败,半分也不存,那么便是个废人了,那时别说武功全失,脑子也是大受损害,便欲治病医人,也是枉想。”薛慕华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知道他每一句话都是在威胁自己,但觉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微微发热,显然他只须心念略动之间,化功大法使将出来,自己三十五载的勤修苦练之功,立即化为乌有。丁春秋问道:“我的话你相不相信?”包不同躺在地下,大声骂道:“你说话如同放屁,谁来信你?”丁春秋双目炯炯的凝望著薛慕华,静候他答覆。薛慕华咬牙道:“你既能狠心杀了自己师父,打伤自己师兄,那么再杀我们师侄八人,何足道哉?三十五年苦功毁于一旦,当然可惜,但性命也不在了,还谈什么苦功不苦功?”包不同喝彩道:“他*的,这几句话说得有骨气。”丁春秋道:“薛贤侄,我暂且不杀你,只问你八句话:‘你医不医那个胖和尚?’第一句你回答不医,我便杀了你大师兄康广陵。第二句你回答不医我再杀你二师兄范百龄。第七句杀你八师弟李傀儡。到第八句问你,你仍是回答不医,那你猜我便如何?”薛慕华听他说出如此惨酷的法子来,脸色灰白,说道:“那时你再杀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丁春秋微笑道:“我也不忙杀你,这八句问话你如果回答:‘不医’,我要去杀一个自称为叫‘聪辩先生’的苏星河。”薛慕华大叫道:“丁老贼,你胆敢去碰我师父一根毫毛!”丁春秋道:“为什么不敢?星宿老仙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忘了。我虽答应过苏星河,只须他从此不开口说话,我便不杀他。可是你激恼了我,徒儿的帐都算在师父头上,我爱去杀他,天下又有谁管得了我?”薛慕华心中乱成一团,他暗知这个师叔什么恶毒的事都做得出,如果自己坚持不医三净,七位师兄弟的性命固然不保,连师父聪辩先生也必死在他的手中。但他逼迫自己医治三净,其用意定然十分阴毒,自己一出手,便是助纣为虐,济以奸恶了。他沉吟半晌,道:“好,我屈服于你,只是我医好这胖和尚后,你可不得再向这里众位朋友和我师父、师兄弟为难。”丁春秋大喜道:“行,行,行!我答应饶他们的狗命便是。”邓百川说道:“谁要你饶命?大丈夫今日误中奸邪毒手,死则死耳,谅你将来也没好收场。”他本来吐言声若洪钟,但此时真气耗散,所说言语虽是慷慨激昂,话声却不免有气没力。包不同道:“你奶奶!薛慕华,别上他的当,这狗贼自己刚才说过,他的话作不得数。”丁春秋道:“薛贤侄,我问你第一句话:‘你医不医那个胖和尚?’”说著右足虚伸,足尖对准了康广陵的太阳穴,显然,只须薛慕华口中吐出“不医”两字,他右足踢出,立时便杀了康广陵。众人心中怦怦乱跳之间,只听得一个人大声叫道:“不医!”
喝出“不医”这两字的,却不是薛慕华,而是康广陵。丁春秋冷笑道:“你想我就此一脚送了你性命,可也没这么容易。”他转头向著薛慕华,问道:“你要不要假手于我,先杀了你大师哥?”薛慕华叹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医治这个胖和尚便是。”康广陵骂道:“薛老五,你便恁地没出息。这丁老贼是我师门大仇人,你竟在他威逼之下屈服!”薛慕华道:“他杀了咱们师兄弟八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难道没听见他说,这老贼还要去和师父为难?”一想到师父的安危,康广陵等众人都是无话可说。包不问道:“胆……”他本想说“胆小鬼”,但只个一“胆”字出口,邓石川便伸手过去,按住了他口。包不同生平对这他大哥,倒是有五分敬畏,强忍怒气,缩回了骂人的言语。薛慕华道:“姓丁的,我既屈从于你,替你医治那胖和尚,你对我的众位朋友可得客客气气。”丁春秋道:“一切依你便是。”当下薛慕华回到地洞之中,命家人将受伤的诸人扶了出来。那三净缩成一团,便如一个大肉球,一见到玄难,只吓得魂不附体。薛慕华也不多说,给各人接骨的接骨、疗伤的疗伤,直忙到大天亮,这才就绪。受伤的诸人分躺在床上或是门板上休息,薛家的家人做了面出来供众人食用。丁春秋吃了两碗面,向薛慕华笑了笑,道:“算你还识时务,没在这面中下毒。”薛慕华道:“说到用毒,天下未见得有更胜似你的,我虽有此心,却是不敢班门并斧。”丁春秋哈哈一笑,道:“你叫家人出去,给我雇十辆驴车来。”薛慕华道:“要十辆驴车何用?”丁春秋双眼上翻,道:“我的事,也用得著你管么?薛神医在这里人缘想必不差,要雇十辆驴车,不会是什么难事。”薛慕华无奈,只得吩咐家人出去雇车。到得午间,十辆驴车先后雇到。丁春秋道:“将车夫都杀了!”薛慕华大吃一惊,道:“什么?”只见星宿派众弟子手掌起处,啪啪几声响过,十名车夫已然尸横就地。薛慕华怒道:“丁老贼,这些车夫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你……你……竟下如此毒手?”丁春秋道:“星宿派要杀几个人,难道还要论什么是非,讲什么道理?你们这些人,个个给我走进大车里去。喂,一个也别留下!薛贤侄,你有什么医书药材,随身带上一些,我可要烧你的屋了。”薛慕华又是大吃一惊,但想此人无恶不作,多说也是白饶。各种医书他早已读得烂熟,不用再带,但许多精心炮制的丸散音丹,却是难得之物,当下口中咒骂不休,捡拾弃物。他收拾未毕,星宿派的诸弟子已在屋后放起火来。玄难、康广陵、邓百川等一干身负上乘武功之人,不是为丁春秋以化功大法化成了废人,便是中了游坦之的冰蚕寒毒。少林派慧字六僧中的慧镜、慧树本来受了玄难之嘱,要逃回寺去报讯,岂知丁春秋布置甚是严密,两个人虽分从东西方逃出,都给抓了回来。少林寺玄难等七僧、慕容公子庄上邓百川等五人、函谷八友康广陵等八人,二十个人中除了薛慕华一人周身无伤之外,其余十九人个个身受重伤,难以自主。其中以阿碧中毒最深,丁春秋却一时不想她便死,给她服了一点解药,令她身上的毒性略减,不死不活。这二十个人再加上薛慕华的家人,数十人分别给塞入十辆车之中。星宿派的众弟子有的做车夫,其余的便骑马在旁押送。玄难等心中都是存著同样的疑团:“这老贼要带咱们到何处去?”人人明知若是出口询问,徒受星宿派之辱,决计得不到回答,心想:“暂且忍耐,到时自知。”一上车后,星宿派诸弟子便将帷幕拉上,用绳缚紧,令车中各人看不到外面情形。
车行辚辚,日夜不停。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均是当世武林大豪,这时却武功全失,成为随人摆布的囚徒。初时各人还想从车行方向、太阳光线中分辨方位,推测一行人的去向,但一到天黑,丁春秋便指挥车队大兜圈子,忽南忽北、忽东忽西,车中诸人再也无法知道身在何处。一到市集之上,星宿派便购买骡马,掉换拉车拉得疲累了的牲口。众人只是约摸感到,一行人是在向东南方行。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走上了山道,车行崎岖,震得车中各人骨骼酸痛。玄难等人不过失了内力,倒也罢了,最苦的是包不同、风波恶等一干人身中冰蚕寒毒,这一震荡,更是难当。行到午间,地势越来越高,终于到了一处所在,大车再也无法上去。星宿派众弟子将玄难等叫出车来。只见当地竹荫森森,景色甚是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著一个凉亭,构筑精巧,实是出于名匠之手。张阿三一见到这凉亭的建构,大为赞佩,左右端相,心下惊疑不定。众人刚在凉亭中坐定,只见山道上四个人快步奔将下来。来到近处,众人认得当先的二人便是丁春秋的弟子,当是在车停之前便先行上去探山或是传讯的。后面跟著两个身穿乡农衣衫的青年汉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身行礼,呈上一封书信。丁春秋拆开一看,冷笑一声,道:“很好,很好。你还没死心,要再决生死,自当奉陪。”那青年汉子面色略变,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打火点燃,砰的一声,窜上了天空。寻常炮仗都是“砰”的一声响过,跟著在半空中“啪”的一响,炸得粉碎,但这个炮仗飞到半空之际,却是啪啪啪连响三下,一声比一声更响。张阿三听了这炮仗的特异响声,更无怀疑,向康广陵低声道:“大哥,这是本门的制作。”炮仗声响过不久,山道上驰下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入,都是乡农打扮,手中各携长形兵刃。到得近处,才见这些长物其实并非兵刃,乃是竹杠。每两根竹杠之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肃客,大家不用客气,便坐了上去吧。”当下玄难等一一坐上绳网,那些青年汉子两个抬一个,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丁春秋大袖飘飘,率先而行。但见他奔行并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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