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清了。
鸠摩智、慕容复等不知段延庆在暗中指点,但见虚竹妙著纷呈,接连吃了两块白子,忍不住喝彩。段誉初时还关注棋局,到得后来,一对眼睛又只放在王玉燕身上,可是他越看越是神伤,王玉燕的眼光,始终没须臾离开过慕容复。段誉心中只是说:“我走了罢,我走了罢!再耽下去,只有多熬苦楚,说不定当场便要吐血。”可是要他自行离开玉燕,却又如何能够?他寻思:“等王姑娘回过头来,我便跟她说:‘王姑娘,你已找到了表哥,我这可要走了!’她如果说:‘好,你走吧!’那我只好走了。但如果她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那么我便等著,瞧她这还有什么话吩咐。”其实,段誉心中这么设想,只是替自己找个停留的借口而已,他明知王玉燕见到表哥之后,再也不会回头来多瞧他一眼了。突然之间,王玉燕后脑的柔发微微一动,段誉的心怦怦而跳:“她回过头来了!”却听得玉燕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表哥!”
慕容复凝视棋局,见黑棋已占上风,正在著著进迫,心中正想:“这几步棋,我也想得出来。万事起头难,便是第一著怪棋,无论如何想他不出。”玉燕低声叫唤,他竟没有听见。玉燕又是轻轻一声叹息,慢慢的转过头来。段誉心中大跳:“她转过头来了!她转过头来了!”
第八十五章 大功告成
王玉燕一张俏丽的脸庞,果然是转了过来。段誉看到她脸上带著一丝淡淡的忧郁,眼神中更有幽怨之色,自从她与慕容复相会之后,一直欢喜无限,怎么忽然又不高兴起来?段誉正寻思间,只见王玉燕的眼光更向右转,和他的眼光相接,段誉向前踏了一步,想说:“王姑娘,你有什么话说?”但王玉燕的眼光缓缓移了开去,向著远处凝望了一会,又转向慕容复。段誉一颗心更向下低沉,说不尽的苦涩情味:“她不是不瞧我,那是比不瞧我更差上十倍。她见了我,然而却是视而不见。她眼中见到了我,但我的影子却没进入她的心中。她只是在凝思她表哥的事,哪里将我段誉有半分放在心上。哎,不如走了吧,不如走了吧!”
那边虚竹听从段延庆的指点,一步步的下著黑子,棋局已推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眼见白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黑棋吃去一大块,但如放开一条生路,那么黑棋就此冲出重围,真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的应了一著白棋。段延庆传音道:“下‘上’位七八路!”虚竹依言下子,他对弈道虽是所知甚少,但这一著一下,也知是解破了这个棋局,拍手笑道:“好像是成了吧!”苏星河满脸笑容,拱手道:“小神僧天赋英才,可喜可贺。”虚竹忙还礼道:“不敢,不敢,这个不是我……”他正要说出这是受了师伯祖的指点,那“传音入密”的声音道:“此中秘密,千万不可揭穿。险境未脱,更宜加倍的小心在意。”虚竹只道是玄难再加指示,便垂首道:“是,是!”只见苏星河站起身来,说道:“先师布下比局,三十年来无人能解,小神僧解开这个‘玲珑’在下感激不尽。”虚竹不明其中缘由,只得谦虚道:“我这是误打误撞,全凭长辈见爱。老先生奖饰有加,实是愧不敢当。”苏星河走到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肃客,道:“小神僧,请进!”虚竹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是没有门户,不知如何进去,更不知进去作甚,一时呆在当地,没有主意。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棋局上冲开一条出路,乃是硬战苦斗而致。木屋无门,你也用少林派武功硬劈好了。”虚竹道:“如此得罪了!”摆个马步,右手提起,一掌向门板上劈了过去。在场上这许多高手眼中,他这一掌之力实在是不值一哂,幸好那门板并不坚牢,喀喇一声,门板裂开了一缝。虚竹又劈两掌,这才将门板劈开,但他手掌已然隐隐生疼。南海鳄神嘿嘿大笑,说道:“少林派的硬功,实在稀松平常!”虚竹回头道:“小僧是少林派中最不成器的徒儿,功夫浅薄,岂足言本门所学。”只听那声音道:“快快进去,不可回头,不要理会旁人!”虚竹道:“是!”举步便踏了进去。只听得丁春秋的声音叫道:“这是本门的门户,你这小和尚岂可擅入?”跟著砰砰两声巨响,虚竹只觉一股劲风倒卷上来,要将他身子拉将出去,可是跟著两股大力在他背心和臀部猛力一撞,身不由主,便是一个跟斗向里直翻了进去,他不知这一下已是死里逃生,适才丁春秋发掌偷袭,要制他死命,鸠摩智则以“控鹤功”要将他拉将出来,但段延庆以杖上暗劲消去了丁春秋的一掌,苏星河处身在他和鸠摩智之间,以左掌消解了“控鹤功”,右掌连拍两下,将他打了进去。只是这两掌使力过猛,虚竹抵受不住,撞破一重板壁后,额头砰的一下,又撞在一重板壁之上,只撞得昏天黑地,险险晕去,过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摸摸额角,已自肿起了一大块。但见自己处身在一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房中。他想找寻门户,但这房觉然是无门无窗,只有自己撞破板壁而跌进来的一个空洞。他呆了呆,想从那破洞中爬出去。
虚竹刚转过身子,只听得隔著板壁有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来了,怎么还要出去?”虚竹倏地回来,道:“但凭前辈指点途径。”那声音道:“这途径是你自己打出来的,谁也不能教你。我这棋局布下后三十年来无人能解,今日终于给你拆开,你还不过来?”虚竹听到“我这棋局”四字,不由得毛骨悚然,颤声道:“你……你……你……”他听得苏星河口口声声说这棋局是他“先师”所制,那么这声音是人是鬼?只听那声音又道:“时机稍枞即逝,找寻了三十年,没多少时候能再等你了,乖孩儿,快快进来吧!”虚竹听那声音说得甚是和蔼慈祥,当下更不多想,左肩在那板壁上一撞,喀喇喇一声响,那板壁日久腐朽,当即破了一洞。虚竹一眼望将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里面又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却有一个人坐在半空。他一见此人凌空而坐,第一个念头便是:“有鬼!”吓得只想转身而逃,却听得那人说道:“噢,原来是个小和尚!唉,还是相貌丑陋的小和尚,难,难,难!唉,难,难,难!”
虚竹听他一声长叹,连说了六个“难”字,再向他凝神瞧去,这才看清,原来这人身上有一条黑色绳子缚著,另一端连在横梁之上,将他身子悬空吊起。只因他身后板壁色作漆黑,那绳子也是黑色,二黑相叠,那绳子便看不出来,一眼瞧去,宛然是凌空而坐。虚竹的相貌本来颇为丑陋,浓眉大眼,鼻孔向上翻起,两耳招风,嘴唇甚厚,加上途中给南海鳄神一番殴打,此刻撞破板壁时脸上又受了些伤,更加的难看。他自幼父母双亡,少林寺中的和尚心生慈悲,将他收养在寺中。寺中僧众不是虔诚清修,便是专心学武,谁也没来留神他的相貌是俊是丑。佛家言道,人的身子乃是个“臭皮囊”,对这个臭皮囊长得好不好看,若是多加关怀,那便是走入魔道之始。因此那人说他是个“丑陋的小和尚”,虚竹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当然他自给南海鳄神擒住之后,叶二娘一直也叫他“丑八怪”或是“猪头和尚”,但虚竹给他二人打得鼻青目肿,浑身疼痛,再难听的话也给他们骂了,说他相貌丑陋,自是不以为意。此刻听那人说他丑陋,心中一动:“倒要瞧瞧你相貌如何美法!”他微微抬头,向那人瞧去。只见这人须长三尺,却是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更无半丝皱纹,年纪显然已经不小,却仍是神采飞扬,风度闲雅。刹时之间,虚竹微感惭愧:“说到相貌之美,我当真和他是天差地远了。”这时他心中害怕之心已然尽去,躬身行礼,说道:“小僧虚竹,拜见前辈。”那人点了点头,道:“你姓什么?”虚竹一怔,道:“出家之人,早无俗家姓氏。”那人道:“你出家之前却姓什么?”虚竹道:“小僧自幼出家,向来便无姓氏。”那人向他端相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能解破我的棋局,聪明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但相貌如此,却终究是不行,唉,难得很。我瞧终究是白费心思,反而枉送了你的性命。小师父,我送一份礼物给你,你便去吧!”虚竹本非心高气傲之人,这老人怪他相貌丑陋,他也不以为忤,但他性格坚毅,诸事不畏艰难,听他不住说这个“难”字,反而激起了他的豪气,说道:“小僧于棋艺一道,实在浅薄得紧,老前辈这个棋局,也不是小僧自己拆解的。但若老前辈有什么难事要办,小僧虽然本领低微,却也愿勉力而为。至于礼物什么,可不敢受赐。”那老人道:“你有这番侠义心肠,倒是很好。你棋艺不高,武功浅薄,都不相干,你既能来到这里。那便是有缘,只不过……只不过……你相貌太也难看……”
虚竹微微一笑,道:“相貌美丑,乃是父母天生,不但自己做不得主,连父母也作不得主。小僧貌丑,令前辈不快,这就告辞了。”说著向后退了两步,正待转身,那老人道:“且慢!”只见他衣抽轻轻飘起,搭在虚竹的右肩之上。这衣袖乃柔软之物,但一碰到他肩头,虚竹身子略略向下一沉。只觉这衣袖有如手臂,挽住了他的身子。那老人笑道:“年轻人有这等傲气,那也很好。”虚竹道:“小僧不敢狂妄骄傲,只是怕令得老前辈生气,还是及早告退的好。”
那老人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来解棋局的,有哪些人?”虚竹一一说了。那老人沉吟半晌,道:“天下高手,十之六七,都已聚在这里了。大理天龙寺的枯荣大师,没有来么?”虚竹道:“除了敝寺僧众之外,没见到别的僧侣。”那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我已等了三十年,即使再等三十年,也未必能等到内外俱美的全材。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也只好将就将就了。”他似乎心意已决,说道:“你适才言道,这棋局不是你拆解的,那苏星河如何又送你进来?”虚竹道:“第一子是小僧大胆无知,闭了眼睛瞎下的,以后各著,却是敝师伯祖法讳上玄下难的大师,以‘传音入密’之法暗中指点。”当下将拆解棋局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老人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突然间愁眉开展,笑道:“既是天意如此,你闭了眼睛误打误撞的将我这棋局解开,足见福缘深厚,或能办我大事,亦未可知。好,好,好,乖孩子,你跪下磕头吧!”虚竹生性谦和,在少林寺中每日里见到的不是师父、师伯、师伯祖,便是师叔祖等等长辈,即在同辈之中,年纪比他大,武功比他强的师兄也是不计其数,因此是自幼服从惯了的。他听得那老人叫他磕头,虽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想这人是武林前辈,向他磕几个头是理所当然,当下更不多加思量,便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咯咯咯咯,磕了四个头,便要站起,那人笑道:“再磕五个,这是本门规矩。”虚竹应道:“是!”又磕了五个头。那老人道:“好孩子,好孩子!你过来!”虚竹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前。
那老人抓住他的手腕,细细打量他的身形。虚竹突觉脉门上一热,一股内力迅速无比的冲向他的心脉,不由自主,便以少林心法相抗。那老人的内力一触即退,登时安然无事。虚竹知他是试验自己内力的深浅,不由得面红过耳,苦笑道:“小僧平时多读佛经,小时又是**嬉戏,没好好修练师父所授的内功,倒教前辈见笑了。”不料那老人反而十分欢喜,笑道:“很好,很好,你于少林派的内功所习甚浅,省了我好些麻烦。”他说话之间,虚竹只觉全身软洋洋地,便如泡在一大缸温水之中一般,周身毛孔之中,似乎都有热气冒出,说不出的舒畅。过得片刻,那老人放开他手腕笑道:“行啦,我已用本门‘化功大法’,将你的少林内力都化去啦!”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什么?”跳了起来,双脚落地时膝盖中突然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下,只觉周身没半点力气,脑海中昏昏沉沉,犹如天旋地转一股,情知这老人所说不假。他从小在少林寺中长大,这一回是首次出寺下山,哪懂得江湖上的风波、人世间的险恶?他曾听师父说起过星宿派“化功大法”的厉害,只须双体相触,便能将数十载积储的内功毁于顷刻。他又想到:“这人显然是星宿派的前辈耆宿,我怎么如此不小心?为什么不及时逃走,以致遭了他的毒手?”霎时间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哭道:“我……我……和你无怨照仇,又没得罪你,为什么要这般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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