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笛声的来处,却因正好置身在一道峡谷之中,只有向前去的一条路,若是向后退回,必定惹得阿紫生疑,只得硬著头皮向前走去。这笛声渐渐传近,阿紫十分高兴,道:“接近镇市,果然不同,这吹笛的是什么人?可是有蛇群游近?”阿紫惯于摆弄毒物,这时笛声中夹杂著“嗤嗤”之声,她一听便知是有蛇群游近。游坦之定睛向前看去,只见两条五花斑烂的大蛇向前迅速游来,在蛇背之上却站著一人。
  这两条蛇都有手臂粗细,长远丈许,两蛇并行而来。站在蛇身上的那人每只脚踏著了一条蛇,如同踏雪撬一般向前滑来。难得蛇身这样滑,他却能站得稳的,手中还持住一枝短笛吹奏著。游坦之看得心中大奇,道:“阿紫,有奇景看了。”阿紫忙道:“什么奇景?快说给我听。”游坦之道:“一个人——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胡僧,两只脚踏在两条蛇身上,向这里游了过来。”阿紫什么古怪的玩意儿都曾玩过,这踏蛇而行却是未曾一试,忙道:“那你快将这两条蛇抢了过来,我们踏蛇而行,岂不是比骑马好玩得多么?”游游坦之料不到她会想出如此古怪的主意来,不禁心中踌躇,深悔失言。正在他不知如何应对时,两条大蛇已到了近前,蛇上的胡僧一声尖啸,两条大蛇便停了下来,那胡僧翻著眼望向游坦之和阿紫两人。游坦之见那胡僧脸色如铁,头如骷髅,双眼却炯炯生光,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那胡僧忽然伸手向他们两人的坐骑一指,叽哩咕噜讲起话来,什么“希哈特萨”、“蒂斯瓦罗那”的讲了一大串。游坦之听出,那胡僧所说的正是波罗星教过自已的那种言语,但是他被迫而学,除了日日捱一顿打之外并无所得,这时也听不懂那胡僧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阿紫道:“王公子,这人在讲些什么?”游坦之道:“我也听不懂,看样子像是要我们的两匹马。”阿紫喜道:“想是他踏蛇儿踏厌了,要和我们换马,就换给他好了。”游坦之向那胡僧望了一眼,道:“我看不像,他好像是要我们两匹马,给他脚下的两条蛇充饥。”阿紫怒道:“这外国和尚,怎敢这样大胆?”
  那胡僧叫之不已,声音越来越是尖锐。游坦之功力深厚,还不觉得怎样,阿紫却已觉得心烦意乱,身子摇晃著几乎从马上跌了下来。游坦之连忙伸手将她抱了过来,两人共骑。阿紫刚离开那匹马,只见胡僧右足下的那条大蛇陡地疾窜而起,旋风般将马颈住缠,缠得那马在地上连连打滚,惨嘶不已。阿紫惊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只见那大蛇的蛇颈竟从马口中伸了进去,马儿的惨嘶声越来越是微弱了。
  游坦之看得呆了,听阿紫连问数声,方道:“那胡僧的一条蛇将你那匹马咬死了。”阿紫一怔,道:“不怕,叫他赔蛇儿给我们就行了。”那条大蛇这时已从马口中退了出来,蛇信吞吐,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就像一个人吃饱了之后在休息一样。
  另一条大蛇却是昂首吐信,嘶嘶有声,颇有不耐烦之状。那胡僧指著游坦之和阿紫两人合骑的马,大声呼喝。游坦之心想,这胡僧大是诡异,自己怎是他的对手?不如将这一匹马送给他算了,忙道:“大师不必发怒,我们这就下马。”他扶著阿紫下了马背,向后退出几步。转眼之间,那条大蛇已飞窜而上,一口咬住了马颈,只听得呼呼有声,顷刻便将马脑吸食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也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那胡僧背负双手,来回踱步。游坦之站在一边,不知怎么才好。阿紫频频问道:“那两条蛇儿呢?你怎么不要他送蛇赔马?”游坦之道:“我们和道胡僧言语不通,还是算了吧。”阿紫笑道:“言语不通打什么紧?你将他赶走,蛇儿不就是我们的了么?”游坦之搜索枯肠,也想不起波罗星教自己的话中这“蛇”字是怎么说的,听那胡僧说的话和波罗星一样,两人多半同族,说不定还是相识,自己提起波罗星的名字来,只怕还有个商量,道:“波罗星。”那胡僧陡地一呆,向他望来。
  阿紫“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原来你也会说哪种怪话。”游坦之道:“我不会,波罗星乃是一个人的名字。”那胡憎向游坦之走近几步,道:“波罗星?”游坦之点点头道:“波罗星,波罗星,波罗星——”那胡僧陡地伸手,五根枯骨也似的手指突然抓住游坦之胸前的衣服,左手挥舞,叽哩咕噜的又说了一大串。游坦之大惊,道:“你这是干什么?”那胡僧眼睁睁地向游坦之看了半晌。面上大有怒容,尖声道:“波罗星?”游坦之知道自己弄巧反拙,道:“波罗星是波罗星,我可只会说波罗星三个字,你抓住我也没有用。”他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记起了一句话,忙又道:“那拉斯蒂斯派哈谛。”这句话原是“哪拉站在哪里”之意,但游坦之早已忘记,这时一急之下冲口而出。那胡僧听了不禁一怔,四面看去,以为真是有一个叫“那拉”的女子站在那里。
  游坦之本是信口胡言,目力可及处哪里有人?胡僧更是大怒,连声叱喝不已。阿紫在一旁听得心烦,道:“和他多啰唆什么,将他打发了吧!”游坦之身子一缩,想要挣了开去,却不料那胡僧抓得十分结实,“嗤”地一声响,胸前的衣服已被撕破,怀中的东西一齐跌了出来,其中有风波恶所赠的那柄匕首,当地一声跌在一块石子上,弹起时青光闪耀,眩目难睁。那胡僧立即俯身将这柄匕首拾了起来,向游坦之扬了一扬,讲了两句话。
  游坦之忙道:“这柄匕首,大师若是瞧著欢喜,就送给你了吧!”阿紫忙道:“王公子,他两条蛇儿这样好么?给了两匹马,还要贴上一柄匕首?”游坦之啼笑皆非,道:“阿紫,你且别说话,让我来对付他。”那胡僧握著这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手臂突然一抖。游坦之连忙拉看阿紫后退了两步,原来在那胡僧手臂一抖之际,匕首荡起了一团莹莹的光芒,寒气逼人,还当那胡僧要与自己动手,所以慌忙后退。阿紫也感到了一阵寒风袭面,忙道:“那胡僧出手了么?”游坦之道:“还不知道他准备怎样。”那胡僧连抖了几下,却又将这柄匕首抛到了地上。游坦之道:“原来大师不要,那我就收回了。”
  他大著胆子,踏前两步,俯身去拾。那柄匕首恰好落在那本易筋经之旁,他便顺手将易筋经也拾在手中。忽听那胡僧发出了一声怪叫,不等他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手腕又已被那胡僧五只铁钳也似的手指紧紧抓住,只觉手上一松,匕首和易筋经又一齐跌到了地上。那胡僧不顾匕首,却去拾那易筋经。游坦之一惊,忙道:“大师,这个不能给你。”说话时用力一挣,挣脱了那胡僧的紧抓,顺手向他肩头推去。那胡僧只顾得拾取易筋经,来不及避开这顺手的一推,恰好推在“肩井穴”上,只听得他怪叫一声,身子平平地飞了出去。游坦之一怔,心想这胡僧的轻功好生了得,抬头看去,只见这胡僧直飞出两丈以外,才落下地来,落地之后,又连翻了五六个跟斗。
  游坦之看得咋舌不已,连忙俯身抓了匕首在手,准备与那胡僧一拼。怎知那胡僧站定之后,向游坦之瞪上一眼,掏出短笛来吹了几声。那两条躺在地上的大蛇听得笛声,立时昂头摆尾,疾冲了过来。游坦之大惊,叫道:“阿紫,快退!”阿紫失声道:“什么事?”游坦之来不及说话,那两条大蛇已如风卷到。他虽然惯于弄蛇,但对这样的大蛇也不免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怎样才好,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阿紫的手。那两条大蛇到了身前五六尺处,便不再前进,身子紧紧地盘成了一团,连蛇首也缩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胡僧夺经
  游坦之见那两条大蛇停住不动,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耳际只听得笛声越来越是尖锐。他拦在阿紫身前,抬头看去,只见那胡僧一面吹笛,一面手舞足蹈,额上的汗珠,如雨而下,像是他意欲催蛇伤人,那两条大蛇却盘得紧紧的不听指挥。笛声高亢,吹到急处,“啪”地一声,那支短笛竟裂成了两半。胡僧面色一变,立即转身疾掠而出,转眼便离了峡谷。阿紫急问道:“怎么了?”游坦之道:“那胡僧已走,但这两条大蛇,却是缩成一团,动也不动。”阿紫道:“那一定是见了你害怕之故,看来已通灵性,你走近去,看看情形如何?”
  游坦之惊道:“我……走近去?”阿紫道:“是啊,你怕什么?”游坦之一挺胸,道:“我当然……不怕。”他在聚贤庄的时候,文不成、武不就,只跟著一个庄客学了些捉蛇弄虫的本领,但见了这样的大毒蛇也不免心寒。一步三捱,好不容易到了那两条毒蛇之前,张手作势,口中发出嘘嘘之声。只见那两条毒蛇的身子缩得更紧,似乎十分害怕。阿紫扬著头问道:“怎么样?它们可听你的话?”游坦之道:“看来这两条蛇见不像是通灵性的东西,收服了也没有什么用。”阿紫叹道:“我们马也死了,不收服了这两条毒蛇,如何赶路?”游坦之无法,只得道:“我再试试。”他慢慢伸手,向前摸去。那两条毒蛇伏首于地,蛇信吞吐,形态十分狞恶。游坦之心中实是害怕,正想后退,那两条蛇却突然窜起,一口噬住了他的手臂。
  游坦之发出了一声怪叫。阿紫骇然道:“怎么了?”游坦之道:“蛇……咬我……”他只当自己会立即毒发身亡,是以连声音都变了。然而那两条毒蛇却立即松口,迅速地窜向一株大树,蛇身紧紧地向大树上缠去,越缠越紧,转眼之间,只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两条大蛇的蛇皮爆裂,腥血流了一地。游坦之睁大了眼睛望著那一堆蛇尸,几乎疑心是在做梦。阿紫又叫道:“王公子,蛇毒厉害,你没事么?”游坦之抬起手臂,只见被咬处只留下两排牙印,挥了挥手,也丝毫不觉疼痛,忙道:“我没事。”阿紫仍是不能放心,道:“那两条蛇儿呢?”游坦之道:“死了!”阿紫顿足道:“你怎么将蛇儿打死了?”游坦之苦笑道:“不是我打死的,它们自己死了。”阿紫虽然聪明,却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那是因为游坦之体内所蓄的毒质,反在毒蛇之上,那两条毒蛇咬了他,沾染到他的血液,反而中毒毙命。她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可惜!”游坦之抬起头来,只见远处又有两条毒蛇游了过来,苦笑一声道:“没有什么可惜的,又有两条来了,比这两条更大。”
  阿紫喜形于色,道:“可是也能当作坐骑的么?”游坦之道:“是,这两条更奇,蛇尾缠在一处,高高昂起,还有一个胡僧坐在上面。”阿紫拍手道:“当真么?”游坦之道:“我骗你作甚?”那两条毒蛇来势极快,转眼游近前。游坦之向坐在蛇尾上的胡僧看去,只见他年纪已老,面上满是皱纹,双目却十分有神,令人望之心寒。
  游坦之明知逃不了,只得硬著头皮不动,唯有希望再一次逢凶化吉。还未等他开口,阿紫已道:“兀那胡僧,你可是代你的伙伴来赔我们的坐骑?”那胡僧向两条死蛇看了一眼,面露骇然之色,一开口,华语居然十分流利,道:“两位可是从少林寺来的么?”阿紫一听对方会说华语,心中更是高兴,忙道:“你怎么牛头不对马嘴?我问你可是来赔我们被蛇咬死的坐骑来了?”可是那胡僧仍是答非所问,道:“哪一位是受我波罗星师弟之托而来的?”
  游坦之心头大骇,失声道:“你是波罗星的师兄?”那胡僧道:“正是,我叫哲罗星。你就是受他所托的人了?他要你转交的东西,你就交给我吧!”阿紫秀眉微蹙,道:“王公子,这哲罗星是不是疯子?”游坦之在少林寺中吃足了波罗星的苦头,知道他的武功十分高强,这时听说来的是他师兄,早已软了半截,也忘了阿紫双目已盲,向她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出声,道:“这位大师一定是弄错了,我不是从少林寺来,也未曾见过什么……波罗星。”
  哲罗星面现不信之色,道:“那么你刚才何以口道波罗星之名?少林寺珍藏的梵文易筋经,如何会在你的身上?”游坦之本就不知从箫峰怀中跌出后给自己拾到的是什么东西,更未听说过什么易筋经,道:“大师一定是弄错了。”哲罗星面有怒容,道:“你若想将易筋经据为己有,可莫怪我无情!”游坦之急道:“我身边哪有什么易筋经?你看,就是这些东西!”他摊开了双手,那本梵文易筋经赫然在他的手掌之上。哲罗星大喜,心想:师弟将易筋经交给小子时,一定未曾向他说明,是以这小子还被蒙在鼓中。他身形一耸,从蛇尾上轻轻飘了下来。游坦之自顾自道:“你看,我身边就是这些东西。这柄匕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