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
游坦之道:“杏林中将起的恶斗,我便是其中的一方,叫我如何走得脱?”段誉看出对方虽是丑得天下少见,心地却是甚好,忙又劝道:“防患未然,你如今离开杏林,不是可以免去一场恶斗了么?”游坦之道:“不行,我专诚来找一个大恶人的晦气,岂可面还未见便自离去?”段誉早知武中的恩怨是非,绝非自己轻描淡写的几句劝说所能阻止,想了想道:“那么这大恶人是谁?”
游坦之道:“这大恶人的名字,阁下还是不要听的好,一听只怕会吓著了。”他见对方是一个文弱公子模样,是以便不与他提起“段誉”之名,却又哪里料得到对方正是段誉?段誉本也不喜听什么大恶人的名字,闻言正合心意,也就不再问下去,道:“那么阁下是那大恶人之敌了?”游坦之茫然道:“我……不知道。”
段誉心中更奇,道:“你并无胜过那大恶人的把握,却又来这里找那大恶人的晦气,天下哪里有你这样的傻子?”游坦之苦笑连声,道:“我自己虽然一无所能,但是有一个神通广大的高僧,曾在我身上拍打过几下,还教了我一个法门,只要我一握那大恶人的手,就可以打退那大恶人了。”游坦之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实是连他自己也毫无信心。好在段誉对于武学之道,也是一知半解,听了只觉有趣,道:“你手心之中,可有什么法宝?”游坦之摊开手来,道:“你看,还是和平时一样。”段誉道:“那么,你心中其实是并不相信那圣僧所言了。”游坦之摇了摇头,却并不出声,竟是不置可否,接著又长叹了一声,道:“阁下不必多理,快请离开此处吧!”段誉道:“不妨事,我别的本领没有,若是只想逃走,却还没有什么人抓得住我,就让我在旁看一看好了。”段誉其实并不想看人恶斗,只不过他看出游坦之为人老实,看情形多半打不过那个大恶人,准备到时助他一臂之力,拉了他逃走,免为那大恶人所伤。游坦之道:“阁下不怕受累么?”段誉道:“我与那大恶人并不相识,何受累之有?”游坦之见劝他不醒,也不再多说,径自向杏林深处走去。杏林中绿荫森森,游坦之找了一遍,却不见有人。
游坦之心中奇怪,暗忖一定是大轮明王弄错了,或者那恶人段誉早己离开了这座杏林。他转过身来,只见段誉正跟在自己后面,心中陡地一动,想起了大轮明王听说的话来。大轮明王曾说那段誉的外表像是一个王孙公子,眼前这人,气度华贵,难道他正是……游坦之打了一个冷噤,望著段誉,正想问他叫什么名字,但转念一想,眼前这年轻公子若是恶人,世上只怕也没有什么善人了,自己何必多此一问?正在他犹豫不决间,突然听得杏林之外响起了“哈哈”一笑,这笑声十分嘹亮豪爽,接著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娇笑声,却又是妩媚之极。游坦之想起阿紫在林外等候自己,若是有外人到来,只怕又要横生枝节,连忙向林外奔去。他这里身形才一展动,身边陡地飘起了一阵轻风,段誉的身法比他更快,已在他身旁掠过,向前飘了出去。游坦之心中一凛,“啊”地一声,心道:原来这人竟具有这样高明的身手,但他又看到那人的面色神情像是中了邪,不禁一呆,段誉已经奔出他视线之外。
游坦之侧耳听去,杏林之外,隐隐传来讲话之声,却又听不真切。他身形掠起,又向前飞奔,转眼之间,便已奔出了杏林之外,只见段誉背负双手当路而立,两眼直勾勾地望著前面。游坦之四面一看,却不见阿紫,心中大急,扬声叫道:“阿紫!阿紫!你在什么地方?”他心中的焦急难以形容,叫了两声,听不到阿紫的回音,急得额上青筋暴现,满身汗如雨下。他走到了段誉的面前,道:“阁下先我出林,可曾见到阿紫么?”段誉双眼仍是望著前面,路上静荡荡地并无一人,也不知他在望些什么。游坦之问了七八声,他才茫然道:“阿紫?”
游坦之道:“是,一个著紫衫的美丽少女,她双目已盲,想来走不远的。唉,你可曾见到她?”段誉道:“她去了!”游坦之一呆,道:“她到哪里去了?”段誉苦笑了一下,道:“她去了,她连眼角也未曾向我望,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游坦之又惊又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阿紫呢?你一定看到她的?”他一面说,一面抓住了段誉的肩,连摇了两三下。
段誉这才如梦乍醒,剑眉略蹙,道:“朋友,你干什么?”游坦之连声音都急得哑了,道:“阿紫,我要找阿紫!”段誉“哦”地一声道:“原来你要找人,在下却是爱莫能助。”游坦之怒道:“放屁,你刚才还说看到她的,她给你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段誉适才陡地奔出,只因听到了那一男一女的两下笑声,听出正是慕容公子和王玉燕所发,所以才像著了魔一样飞奔出林,却已只能看到王玉燕的背影,是以怅然若失,游坦之向他问话,他根本一句也未曾听到,却全是在诉说他自己的心事。这时,他听得游坦之说“你刚才还说看到她的”,以为那个“她”是指王玉燕,不禁又发起呆来,道:“是的,我看到她了,她却没有看到我!”游坦之忙道:“她自然看不到你。”段誉叹了一口气,道:“她心目中只有一个人,别人在她脑中,都是视而不见的了。”
游坦之心中颇为自傲,道:“她心目中当然只有一个人!”两人一个说的是王玉燕,一个说的却是阿紫,讲了几句,牛头不对马嘴。游坦之又道:“那么她到哪里去了?”
段誉道:“我不知道。”他顿了一顿,又自首自语,道:“唉,段誉啊段誉,她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么?”游坦之陡地听得“段誉”之名,不禁吓了一大跳!
游坦之向后连退了三步,心头怦怦乱跳,道:“你说段誉……谁是段誉?”段誉抬起头来,道:“我就是段誉呀!”游坦之更是大惊,道:“你就是——”他陡地一停,厉声道:“阿紫呢?你快快说出来!”游坦之本是被人欺负惯了的人,即使人家打他,他也不敢反抗,但这时他知道对方就是段誉,再加听了鸠摩智之言,先入为主,认定段誉是个大恶人,阿紫又突然不见,几件事凑在一起,便认定是段誉弄了什么花样。事关阿紫的安危,当日在丁春秋身边,他尚且敢突然出手将阿紫救走,何况现在面对著的正是那个“大恶人”段誉?
游坦之急怒交加,面上一块块的疤痕齐都红得发紫,目中却是异光闪闪,看来可怖之极。段誉望了他一眼,便自心头乱跳,连忙后退了一步,道:“阿紫?什么阿紫?”游坦之怒道:“你还要装蒜!”段誉双手乱摇,道:“我可不知道什么阿紫,你别来问我!”游坦之见他竟赖了个干干净净,心中更怒,一张丑脸这成了紫酱色,双手扬起,直勾勾地扑了过来,他武学上的招式虽是平常,但那模样却是十分骇人。段誉吃了一惊,连忙展开“凌波微步”,身子一飘,避了开去。
游坦之看得如此真切的一扑,只当一定可以扑中,岂知对方忽然向外飘去,竟连他的衫边也未曾挨著。游坦之一呆之后,蓦地发出一声怪叫,又欲向前扑出。段誉忙道:“朋友,有话好说……”游坦之怪声道:“还我阿紫来!”段誉叹道:“我真的不知阿紫是什么人。”游坦之道:“胡说,刚才你还说看到她来!”几句话功夫,游坦之又向段誉疾扑了五六次,虽然段誉不曾还手,他却绝未想到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大恶人”,还只当大轮明王在他自己身上所下的功夫当真厉害,使这个大恶人不敢还手,因此一扑比一扑更快更猛。两人在杏林之外,一个扑击,一个躲避,双方的势子都是快到了极点。段誉只觉得心惊肉跳,比起当日乔装萧峰,被南海鳄神迫得走投无路的那一次还要惊险。尚幸“凌波微步”的身法十分奇妙,段誉遂也始终有惊无险。追逐了小半个时辰,游坦之仍然无法抓到段誉,急得眼中布满了红丝,看来更是可怕。段誉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游坦之一面追击段誉,一面忧虑著阿紫的下落,额上汗下如雨,将视线遮得模糊不清,只好举袖抹拭。他来回飞扑了许多次,激得尘砂飞扬,袖子上沾满了砂粒,此时往眼上一抹,只觉双眼一阵剧痛,竟尔看不出眼前的物事。
游坦之这一急实是非同小可。他虽知那只不过是暂时之事,但这时面对强敌,视而不见,岂非要吃大亏?只得双手乱抓乱舞。却不料使凌波微步之际,若是对方对准了身子攻来,那是永远碰不著的,如果对方瞎抓乱挠,却是危险万分,这道理十分浅显,但著实不易想得透,连段誉自己也不明白。这时,游坦之被砂粒迷住了眼,双手狂舞乱抓,误打误撞地抓著了段誉的手臂!
段誉大吃一惊,连忙用力一振,“嗤”地一声,半只衣袖已被撕了下来。向来无往而不利的“凌波微步”居然失灵,吓得段誉身形一呆,忍觉对方又飞扑而到,惊惶中慌了手脚,身子略略一退,竟伸双手去迎。刹时间只听得“叭叭”两声,四只手掌捉对儿黏在一起。游坦之想起大轮明王的话,立即双手发力。两人的身子也立即僵住了不劲。忽见鸠摩智身形飘劲疾掠而来,到了游坦之和段誉两人的身前。连他这等见识的人,看了两人的情形也不禁一呆,只见段誉面红如火,身上白气蒸腾,犹如开了锅一样,游坦之的全身上下,却已结上了一层白花花的厚霜。
第九十五章 黑汉白僧
鸠摩智见多识广,但也只看出段誉和游坦之两人的武功一个至阳至刚,一个至阴至毒,却看不出这两种奇门武功的由来。此时他见两人僵立不动,四掌相抵,却又出现了此冷彼热的奇异情状,心头也不免骇然,段誉自从吞食了“莽牯朱蛤”之后,无心中以“朱蛤神功”吸取了几个一流高手的内功,本来他所蕴内力之强,当世已无人能与之匹敌。但偏偏又出了一个游坦之,吸取了冰蚕的至阴异毒之后,又得到了那本达摩易筋经,勘破了“著意”两字,也练得了世所罕见的“冰蚕异功”。而两人的武功路子又恰好相反,拼起来恰是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这时,两人四只手掌紧紧贴在一起。段誉是并无伤人之意,游坦之虽想击倒对方,却也不知从何下手。由于两人功力高绝,手掌既经贴住,体内真力便自然而然地向对方攻击。内功高深的人,遇到外来的压力越强,本身自然发出的反抗力量也越强,因之一上来,两人无形中便各把内力发挥到极致,可以称得上是武林中前所来有的恶斗。鸠摩智在旁只站了片刻,自段誉身上冒出来的热气几乎已将他全身罩住,而游坦之身上的霜花也渐渐地转成为一层薄冰。鸠摩智定下神来,心中暗庆得计,踏前一步,便待向段誉一掌拍出,他这里才一出手,陡地听得身后响了一个清越无比的声音,道:“大师不可!”鸠摩智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站著一男一女,正是慕容复和王玉燕两人。
鸠摩智道:“有何不可?”慕容复的见识绝不在鸠摩智之下,这时见了游坦之和段誉两人的情形也是惊奇不己,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只看出这两人的内功之高皆是当时罕见,起了爱才之念,出声制止鸠摩智的偷袭,但对鸠摩智的进一步追问,竟一时答不上来。鸠摩智道:“当年小僧有幸与慕容先生论交,慕容先生道及天下剑法,确信天龙寺的六脉神剑为天下第一剑法,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憾事,小僧当时曾允代取。如今慕容先生虽已仙游,小僧也不能食言,六脉神剑剑谱虽毁,但这段誉已将剑谱记在心中,成了一本活剑谱,故此小僧要带他到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以践前言。”
王玉燕惊呼一声,道:“大师,段公子与在下相交不久,却是颇为投机。当年这一句戏言,如今不必当真。”鸠摩智眼看段誉僵立不动,正可以手到擒来,如何还肯罢休?“哈哈”一笑,道:“施主以小僧为何等样人?”一面说,一面又已伸手向段誉的眉头疾抓而出。王玉燕以手掩面,“啊”地一声不忍观看。慕容复飞身而前,喝道:“大师住手!”他身法极快,只一闪便欺到了鸠摩智的身前,中指倏地弹向鸠摩智腰际的“笑腰穴”。正在此际,鸠摩智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一个悬空跟斗向外疾翻了出去。慕容复如此迅疾的一指,竟然点了个空,他随即缩手,只见鸠摩智翻出了丈许开外,面色惨白,身子竟在微微发抖。
慕容复不知道在那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大师,怎么了?”鸠摩智哪里还讲得出话来?他刚才只当段誉和游坦之两人正在比拼内功,自己一出手,段誉自然无力抵抗,便可以将他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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