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慕容复不知道在那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大师,怎么了?”鸠摩智哪里还讲得出话来?他刚才只当段誉和游坦之两人正在比拼内功,自己一出手,段誉自然无力抵抗,便可以将他抓了起来,却不知如何,段誉和游坦之两人俱是把功力发挥到了极致,鸠摩智五指甫触段誉的肩头,便觉犹如抓到了一块火炭,同时对方体内竟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将自己的内力吸了过去。鸠摩智大惊之下,连忙缩手,居然还能给他全身而退,他这一身功力与应变机智,也可以算得上是非同小可了。
鸠摩智虽然退得快,但仍不免被段誉的“朱蛤神功”吸去了若干内力。段誉正在和游坦之僵持,骤间得了这股外来的助力,登时将游坦之逼退了半步。游坦之脚步一动,他身上的薄冰便纷纷碎裂,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他只是略移动了半步,立即又停了下来,冰蚕异功继续发挥,身上又立即结上了一层新的薄冰,而且越来越厚,渐渐竟厚至寸许,在阳光照射下,晶亮发闪。段誉身上却是热气蒸腾,渐渐如云如雾,此情此景,蔚为奇观。
鸠摩智吃了一个大惊,连忙调运真气,一时顾不得开口说话。慕容复看得呆了,也不再出声。王玉燕道:“表哥,你可能将他们分开么?”慕容复闻言,长叹了一声,道:“我今日方知武学之道实无止境,只怕当世没有什么人能将他们分开的了。”王玉燕急道:“那么段公子和这丑汉子两人……”慕容复摇头道:“他们僵立在此,功力总有衰竭的一天,到那时自然便会分开。”他心头黯然,并未明说两人到时必然因内力衰竭而死。然而王玉燕焉有不知之理?这时,她也不免想起段誉对自己的照顾之情,心头颇觉黯然。
慕容复呆呆地望著段誉和游坦之两人,突然大声道:“表妹,这一世,我的武功是不能练到这地步的了。他们这一场拼斗,日后必在武林中千秋传颂。在一旁呆看的我,在传说中将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王玉燕尚未回答,慕容复已“嘿嘿”冷笑道:“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胆小鬼。我拼著被他们的内力震死,也要将他们两人分了开来,搏个千年留名。”王玉燕大吃一惊,忙叫道:“表哥,不可!”但慕容复双掌合拢,如童子拜佛,已连人带掌向前疾拱了过去。王玉燕见识之高犹在慕容复之上,知道表哥一下倾力而赴,即使能将两人分开,他自己也必然难当一阴一阳两股极强内力的反震,非立时身死不可。她一时没了主意,不禁掩面而泣。就在慕容复向前扑出之际,陡然又有两股劲风分头疾卷而至,其快无与伦比。只见自东而来的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汉,黑布蒙面,只露出了两只眼睛,自西而来的是一个白衣僧人,面上蒙著一块白布,也只露出了眼睛。这两人的来势,就像是一白一黑的两道闪光,只一闪已赶过慕容复。两人手扬处,各自发出了一掌,那掌风竟将慕容复挤得身不由主地向后翻跌而出。
那黑衣大汉和白衫僧人,刚把慕容复震开,立时由分而合,并肩向前扑出。两人的掌力汇成一道,把游坦之和段誉倏地分开,那两人的身子却毫不停留,又迅疾无比地由合而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闪不见。他们两人是把掌力逼成极窄的一道,恰好在游坦之和段誉两人相贴的四掌之中穿过,硬生生地把两人分开,余力未尽,向前涌去,正好击在一株合抱粗细的大树之上,竟像是一柄强大无比、锋利无比的巨斧,将那一株大树齐中劈开,轰隆隆地倒在地上。自古以来,将大树这样分成两半而倒了下来,只怕还是第一株。
段誉和游坦之两人各皆连退三步,游坦之身上的冰层碎裂跌下,段誉身上的雾气也化为丝丝缕缕而消散。游坦之在向后跌出之际,尚来得及看到那黑衣大汉迅疾无比地向西掠去,心中陡地一怔。当日在聚贤庄上,他躲在照壁之后,眼看群雄伤的伤、死的死,到后来,乔峰业已不支,却披一个黑衣大汉以长绳救走,因此对那黑衣大汉的印象极深。为时一看,便认出如今似飞掠走的黑衣大汉正是那人。至于那白衣僧人,因为是向东掠去,游坦之并未看到。
鸠摩智和慕容复两人所站的方向,恰好见到那白衣僧人的背影。鸠摩智的面色本已渐渐复原,但见那背影有异,又不禁神色大变,面上眼中俱是一片惶惑,转头向慕容复问道:“刚才那位大师——?”慕容复摇头道:“他身法实在太快,在下愧未看清。”鸠摩智自言自语,道:“这是……嘿嘿,我一定是眼花了,竟将他看作了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游坦之和段誉分开之后,四面一看,看到了慕容复和王玉燕,仍是不见阿紫,一声怪叫,道:“阿紫呢?”又待飞身向段誉扑去,但身形刚起,便听得阿紫的声音遥遥传来,道:“王公子,我在这里!”游坦之听出她语中全无愁苦之音,本在一鼓作气地扑出,心中这一喜,真气立散,登时向前跌了出去,“叭”一声落在地上。但他既然听到了阿紫的声音,那便跌得再重些也是不会觉得疼痛的了,手在地上一按,立时跃起身来,循声看去。
只见阿紫缓缓向前走来,身上淡紫色的衣衫迎风飘飘,面上带著十分清柔的笑容。游坦之喜得大声怪叫,迎著阿紫扑了过去,恰在王玉燕的身边惊过。王玉燕的美貌,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但在游坦之的心目中却是视若无睹,在他看来,即使是嫦娥下凡,也比不上他的小阿紫!他奔到了阿紫身前,喘著气道:“阿紫,你到哪里去了?你……唉,真急死我了。”阿紫微微仰起了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急什么?”游坦之刚才急得五内如焚,这时被阿紫说了一句“你急什么”,又觉得自已实是杞忧,阿紫当然不会离开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著急之处?他既已见到了阿紫,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刚才的一切自然尽皆抛诸脑后了。
阿紫笑嘻嘻地道:“你和人动过手了么?”游坦之痴痴地望著她,根本没听见她在问些什么。阿紫连问了几声,游坦之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问道:“你为何一声不出,便走了开去?”阿紫抿嘴一笑,道:“我向人打听你的人品去了。”游坦之大吃一惊,道:“你……什么……?”阿紫道:“我在林外听得慕容公子和王姑娘两人经过,想起你曾说过和慕容公子相识,便出声叫住,和他谈起你来。”游坦之全身如入冰窖,心中暗叫:“完了!完了!”两只膝盖无端相叩,发出了“得得”之声:阿紫奇道:“咦!你作什么?”
游坦之未及回答,忽觉有一只手按在肩头之上,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慕容复笑嘻嘻地望著自自已,这一下更是吃惊,不由退后了一步。慕容复笑道:“阿紫,可惜你来迟了一步,你的王公子为了你心中焦急,大显神功,使我们全都大开眼界。”阿紫喜孜孜地道:“慕容公子,你太会客气了。”慕容复道:“绝不是客气。他武功之高确是惊世骇俗!”阿紫听说,笑得更是欢畅。游坦之则呆在当地,心内惶恐,不知该怎样才好。慕容复说完这几句话,身形已轻轻飘开,道:“我还有些事。咱们后会有期!”人随声去,转眼便已走远。游坦之呆了半晌,方道:“阿紫,你向他问起我的时候,他怎么说?”阿紫道:“他起先发愣,像是一时想不起来,后来王姑娘在一旁提醒,他才说你和他十分相像,有人曾以为你们是兄弟呢!”游坦之呆了半响,心中对慕容复和王玉燕感激莫名。他知道那是两人看到阿紫双目已盲,在提起自己的时候又是如此深情,两人为了不使她难过,才替自己圆谎,实不啻救了自己一命。好一会,他才回过头去,只见段誉早已不在了,鸠摩智恰好展动身形向林外掠去。游坦之连忙叫道:“大师!大师!”鸠摩智头也不回,身形如风,飘飘出林。
游坦之急道:“大师,大师,今夜子时,你又会再来找我么?”鸠摩智扬声道:“你善果不竟,和我更有什么缘份?”游坦之更是焦急,说道:“你答应日后收我为徒,难道……难道……”话一出口,便想起阿紫在旁,这句话泄漏了机关,不由得头上出了一身冷汗,忙想出言挽回,但又怕得罪了鸠摩智,只是道:“你……你……我……我……”鸠摩智其时身子已在里许之外,声音悠悠传来:“你若遵我之言,设法诛杀恶人段誉,将来师徒之望,还是有的。”游坦之心头一喜,大声应道:“是,是!大师,你可别忘了。”他说了这句话,空林寂寂,更无回音。良久,良久,只听阿紫说道:“王公子,你武功已是天下的顶儿尖儿,连丁春秋也给你打得望风披靡,何以对这大轮明王尊祟如此?那不是贬低了你自己的身份么?”游坦之听她语气之中,隐隐有一阵冷意,既是失望,又是不满,显然更大有怀疑之心,忙道:“这个……你有所不知,我……我假意要拜他为师,乃是另有……另有深意。”阿紫笑道:“啊,原来如此,你说要拜他为师,却是假的。”游坦之道:“是啊,当然是假的,想我王星天乃极乐派……极乐派一派掌门之尊,岂能再拜旁人为师?这拜师之言,自然是假的了,说到真实武功,这鸠摩智……这鸠摩智……”他本想说“这鸠摩智未必就是我的对手”,但他是个老实人,心中对鸠摩智十分佩服,虽在背后,却也不愿自尊自大,诋毁于他。阿紫“嘻”的一笑,道:“王公子,想那慕容公子是何等样的人物,对你也如此推崇,鸠摩智自然不会是你对手。你假意说要拜他为师,到底是何用意?”游坦之资质平庸,绝不是个聪明伶俐之人,撒谎的急智,那是全然没有的,听阿紫这么问他,只得道:“这个……这个……嗯……嗯……”阿紫嘟起了小嘴,道:“你不愿跟我说,那也罢了,我原是不配与闻这种武林中的重大机密。”游坦之一见阿紫生气,登时惶急无已,道:“这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你既要知道,我自可说与你知……”他脑海中念头急转,只盼转出一个好主意来,但想来想去,总是没一种说法能天衣无缝的自圆其说。阿紫见他嗫嚅不言,只道他终是不肯向自己吐露,她向来生性骄纵,现在眼睛虽然瞎了,但数日之间,性情如何便能改变?她心头一怒,摔脱了游坦之的手,拔步便向前奔去。游坦之道:“阿紫,阿紫,你别生气,我这就跟你说。”阿紫嗔道:“好希罕么?我可不爱听了!”一言未毕,突然脚下一拌,“啊哟”一声,向前摔了下去。她双目虽盲,武功不失,右手在地下一按,便即轻轻跃起。游坦之叫道:“阿紫,你摔著了么?”阿紫道:“摔死了这倒好,免得受你欺侮。”游坦之心道:“我几时欺侮你来了?”但以往他和阿紫相处,受尽她的欺凌折辱,今日她居然口出怨言,责备自己欺侮于她,情势全然颠倒了过来,不由得大生受宠若惊之感。
阿紫站稳身子,俯腰伸手,去摸跘跌自己之物,一摸之下,原来是一株大树的树干,横卧在地,却是被剖成了两半,切口处光滑异常,绝非以大锯所锯,倒如是一柄大斧自上而下,一斧削成,但天下决无此大斧,就算有此大斧,也决无这般巨人,能持此大斧,将一株七八丈高的大树一斧劈戍两半。阿紫微一沉吟,已知其理,颤声道:“王公子,适才你与人比拼武功,将这株大树劈成了两半么?”游坦之素来谦抑,决不愿自吹自擂,盖他自知凡庸,原无可以吹嘘之处,但在阿紫面前,只怕她发觉自己便是那个不值半文的铁丑,只要自己真面目一显露,那么阿紫立时便会拂袖而去,是以任何提高自己身份和武功的机会,他总是不加放过。
可是适才那黑衣汉子和白衣僧人于惊鸿一瞥之际,不但将游坦之和段誉胶著难分的僵局诉开,而且余力不衰,更将这株大树劈而为二,其势直如雷轰电掣一般,岂是人力所能?游坦之虽欲在阿紫跟前逞能,亦觉不便厚颜承认有此大能,当下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那倒不是……”阿紫微笑道:“王公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件事不对。”游坦之忙道:“什……什么不对?”阿紫道:“你谦抑不过,明明是武功盖世,却总是不肯承认。虽然说真人不露相,世间高手,往往不愿示人以底细,可是你对我……对我……难道也以常人相待么?”游坦之一颗心突突乱跳,涩声道:“对于你,那自是全然不同。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阿紫,自从我见你面以来,那就是这样的了。”阿紫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却没见过你的面。今生今世,我是再也见你不到的了。”霎时间神色黯然,但过得片到,便即轻轻一笑,说道:“那慕容公子言道: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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