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身来,深深一躬,说道:“前辈保重!”想起和她一场相聚,虽是给她设计令自己破戒,做不成和尚,但也因此而得遇“梦姑”,内心深处,总觉童姥对自己的恩惠多而损害少,临别时又不禁有些难过,又道:“前辈多多保重,晚辈不能再服待你了。”转身过来,走上了石阶,他生怕童姥再度出手点穴,阻他离去,是以一踏上石阶,立即飞身而上,胸口提了北溟真气,顷刻间奔到了第二层冰窖,跟著又奔上第一层,伸手便去推门,他右手刚碰到门环,突觉双腿与后心一阵剧痛,叫声:“啊哟!”知道又中了童姥的暗算,身子一晃之间,双肩之后又是两下针刺般的剧痛,再也难以支持,翻身摔到。
只听童姥阴恻恻的道:“你已中了我所发的暗器,知不知道?”虚竹但觉伤口处麻痒,又是酸痛,直如万蚁咬啮,说道:“自然知道。”童姥冷笑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暗器?那是‘生死符’!”虚竹听到“生死符”三个字,耳朵中嗡的一声,登时想起了乌老大等一干奇人异士,一提到“生死符”便吓到魂不附体的情状。他从前只道“生死符”是一张具有极大力量的文件之类,哪想到竟是一种暗器,乌老大这一干人个个凶悍狠毒,却给“生死符”制得服服贴贴,然则这暗器的厉害,可想而知。只听童姥又道:“生死符入体之后,永无解药。乌老大这批畜生反叛飘渺峰,便是不甘永受生死符所制,想要到灵鹫宫去盗得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这些狗贼痴心妄想,发他们的春秋大梦,你姥姥生死符的破解之法,岂能偷盗而得?”
她说了几句话后,便盘膝而坐,默不作声。虚竹觉得伤口越痒越是厉害,而且这奇痒渐渐深入体内,不到一顿饭时分,连五脏六腑也似发起痒来,真想一头在墙上撞死了,胜似受这些煎熬之苦,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只听童姥说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两字,那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已经懂了吧?”虚竹心中说道:“懂了,懂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但口中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没气力说话。
童姥又道:“适才你临去之时说了两次要我多多保重,言语之中,颇有关切之意,你这小子倒也不是没有良心。何况你救过姥姥的性命,天山童姥恩怨分明,有赏有罚,你究竟和乌老大他们那些人大大不同。姥姥在你身上种下生死符,那是罚,可是又给你除去,那是赏。”虚竹呻吟道:“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若以此要挟,要我干那……干那伤天害理之事,我可……我可宁死不……不……不……”这“宁死不屈”的“屈”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童姥冷笑道:“哼,瞧你不出,倒是条硬汉子。可是你为什么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你可知那安洞主为什么说话口吃?”虚竹道:“他当年也是中了你的生……生……以致痛得口……口……口……”童姥道:“你知道就好了!这生死符发作起来,一日厉害一日,奇痒剧痛之感,递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后逐步减退,八十一日之后,又再递增,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每年我派人巡行各洞各岛,赐以镇痛袪痒之药,这生死符一年之内便可不发。”虚竹这才恍然大悟,这些洞主,岛主听以对童姥的使者敬奉有若神明,甘心挨打,乃是为了这一份可保一年平安的药剂。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也要终身为她听制?为了这份药剂,只好受她如牛马一股的役使?
虚竹为人外和内刚,虽然对人极是谦和,内心其实甚为固执,决不肯受人要胁而有所屈服,可以说是“宁折不曲”的性情。童姥和他相处三月,已摸熟了他的脾气,说道:“我说过你和乌老大那些畜生不同,姥姥不会每年给你服一次镇痛止痒之毒,使你整日价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你身上一共给我种了九张生死符,我可以一举而给你除去,斩草除根,永无后患。”虚竹道:“如此,多……多……多……”连说了几个“多”字,那个“谢”字却始终说不出口。当下童姥给他服了一颗丸药,片刻间痛痒立止。童姥道:“除去这生死符的祸胎,须用掌心内力。我这几天神功将成,不能为你消耗元气,我教你运功出掌的法门,你自行化解吧。”虚竹道:“是。”童姥便即传了他如何将北溟真气自丹田经由大巨、天枢、太乙、粱门、神封、神臧诸穴,再过曲池、大陵、阳豁而至掌心,再教他将这真气吞吐、盘旋、挥洒、控纵的诸般法门。虚竹练了两日,已然纯熟。
童姥又道:“乌老大这些畜生,人品虽差,武功却著实不低。他们所交往的狐群狗党之中,也颇有些内力深湛的家伙,但没有一个能以内力化解我的生死符,你道是什么缘故?”她顿了一顿,明知虚竹回答不出,接著便道:“只因我种入他们身体的生死符,种类既各各不同,所用手法也大异其趣。他如以阳刚手法化解了一张生死符,第二张生死符以火济阳,力道反而因此剧增,盘根纠结,深入脏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你身上这九张生死符,须以九种不同的手法化解。”当下传了他一种手法,待他练熟之后,便和他拆招,以各种各样阴毒复杂的手法攻将过去,命虚竹以这手法应付。童姥又道:“飘渺峰的生死符千变万化,你下手拔除之际,也须随机应变,稍有差池,不是立刻气窒身亡,便是全身瘫痪。须当视生死符如大敌,全力以赴,半分松懈不得。”
虚竹受教苦练,但觉童姥这法门巧妙无比,气随意转,不论他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来,这法门均能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蕴猛烈反击的招数。他越练越是佩服,才知道“生死符”所以能令三十六涧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魂飞魄散,确是有它无穷的威力,若不是童姥亲口传授,哪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化解之法?
他花了四日功夫,才将九种法门练熟。童姥甚喜,道:“小……小子倒还不笨,兵法有云:知己知披,百战百胜。你要制服生死符,便须知道种生死符之法,你可知生死符是什么东西?”虚竹一怔,道:“那是一种暗器。”童姥道:“不错,是暗器,是什么样的暗器?像袖箭呢,还是像钢镖?像菩提子呢?还是像金针?”虚竹寻思:“我身上中了九枚暗器,虽然又痛又痒,摸上去却无影无踪,实在不知是什么形状。”童姥道:“这便是生死符了,你拿去摸个仔细。”
想到这是天下第一厉害的暗器,虚竹心下惴惴,伸出手去接,一接到掌中,便觉一阵冰冷,那暗器轻飘飘地,圆圆的一小片,只不过是小指头大小,边缘锋锐,其薄如纸。虚竹要待细摸,突觉手掌心中凉飕飕地,过不多时,那生死符竟然不知去向。他大吃一惊,童姥又没伸手来夺,这暗器怎会自行变走?当真是神出鬼没,不可思议,突然间想到一事,叫道:“啊哟!”心道:“糟糕,糟糕!这生死符钻进我手掌心去了。”童姥道:“你明白了么?”虚竹道:“我……我……”童姥道:“我这生死符,乃是一片圆圆的薄冰。”虚竹“啊”的一声,恍如大悟,这时方才明白,原来这片薄冰为掌中热力所化,所以会顷刻间不知去向,只是他掌心内力煎熬如炉,将冰化而为汽,不留水渍,这一节却非他所知了。
童姥说道:“要学破解生死符的法门,须得学会如何发射,而要学发射,自然先须学制炼。别瞧这小小的一片薄冰,要制得其薄加纸,不穿不破,却也大非容易。你在手掌中放一些清水,然后倒运内力,使掌心中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清水自然凝结成冰。”当下一步步的教他如何倒运内力,怎样将阳刚之气转为阴柔,好在无崖子传给他的北溟真气,原是阴阳兼蓄,虚竹以往练的都是阳刚一路,但体内既有底子,只要一切逆其道而行便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生死符制成后,童姥再教他发射的手劲和认穴准头,在这片薄冰之上,如何附著阳刚内力,又如何附著阴柔内力,又如何附以三分阳、七分阴,虽只阴阳二气,但先后之序既异,多寡之数又复不同,随心所欲,变化万千。虚竹又足足花了三天时光,这才学会,但说到变化精微,认穴无讹,那自然是将来的事了。第四日上,童姥命他调匀内息,双掌疑聚功力,说道:“你一张生死符,中在右腿膝弯内侧‘阴陵泉’穴上,你右掌运阳刚之气,以第二种法门急拍,左掌运阴柔之力,以第七种手法缓缓抽拔。连拔三次,便将这生死符中的热毒和寒毒一起化解了。”虚竹依言施为,果然“阴陵泉”上一团窒滞之意霍然而解,关节灵活,说不出的舒适。
童姥一一指点,虚竹便一一化解,待第七张生死符化去,童姥说道:“余下的两张生死符,你自行将真气围行全身穴道,试知所中的位置所在,再慢慢探知其中所含热毒寒毒的次序份量,想一想该用何种法门破解。你确定之后,说与我知,且看对是不对,却不可贸然从事。”虚竹应道:“是。”童姥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明日午时,我的神功便练成了。收功之时,千头万绪,凶险无比,今日我要定下心来好好的静思一番,大功告成之前,你就别再跟我说话,以免乱我心曲。”虚竹又应道:“是。”心想:“日子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居然整整三个月过去了。”
便在这时候,忽听得一个极轻极细,便如蚊鸣一般的声音钻进了耳中:“师姊,师姊,你躲在哪里啊?小妹想念你得紧,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里,却不出来相见,那不是太见外了么?”这声音轻微之极,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异常。那不是李秋水是谁?虚竹一惊之下,呼道:“啊哟,她……她……她……”童姥喝道:“大惊小怪干什么?”虚竹低声道:“她……她寻到了。”童姥道:“她知道我到了皇宫,却不知我躲在何处。皇宫中房舍千万,她一间间的搜去,十天半月之内,未必能搜得到这儿。”虚竹这才放心,道:“只要挨过明日午时,咱们便不怕了。”果然听得李秋水的声音渐渐远去,终于声息全无。
虚竹定下心来,依著童姥所授的法门,将北溟真气周运全身,探寻生死符的所在,运不到半个时辰,忽听得那轻如蚊蚋的细声,又钻进了耳中:“好姊姊,你记不得无崖子师兄啊?他这会见正在小妹宫中,等著你出来,有几句十分要紧的话,要对你说。”虚竹低声道:“胡说八道,无崖子前辈早已仙去了,你……你别上她的当。”童姥说道:“咱们便在这里大喊大叫,她也未必听见。她是在运使‘传音搜魂大法’,要想逼我出去。她提到无崖子什么的,只是想扰乱我的心神,我怎会上她的当?”
但李秋水的说话,竟是无休无止,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说下去,一会儿回忆从前师门同窗学艺时的情境,一会儿又说到无崖子对她自己如何铭心刻骨的相爱,随即破口大骂,将童姥说成是天下第一淫荡恶毒、泼辣无耻的贱女人。虚竹双手按住耳朵,那声音竟是隔著手掌钻入耳中,再也阻它不住。
第一百零六章 血洒冰窖
虚竹只听得心情烦躁异常,叫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不相信。”撕下衣上布片塞入双耳。童姥道:“这声音是阻不住的。这贱人以高深内力,将说话送出。咱们身处第三层冰窖之中,语音兀自传到,布片塞耳,又有何用?你须当平心静气,听而不闻,将那贱人的言语,都当作是驴鸣犬吠。”虚竹应道:“是。”但听到李秋水说出童姥的种种恶毒之事,却又不能不听,心中又不兔将信将疑,不知道些话是真是假。
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前辈,你练功的时间即到,这是你功德圆满最后一次练功,事关重大,将这些言语听在耳中,岂不分心?”童姥苦笑道:“你到此时方知么?这贱人算准时刻,知道我的神功一成,她便不是我的敌手,是以竭尽全力来加以阻扰。”虚竹道:“那么,你暂且搁下如何?这般厉害的外魔侵扰之下,只怕有点儿……有点儿凶险。”童姥道:“傻小子,你宁死也不肯助我对付那贱人,却如何又关心我的安危?”虚竹一怔,道:“我不肯助前辈害人,却也不愿别人加害前辈。”
童姥道:“你心地倒好。这件事我早已千百遍的寻思过了。这贱人一面以‘传音搜魂大法’乱我心神,一面遣人率领灵獒,到处搜寻我的踪迹,这皇宫四周,早己布得犹如铜墙铁壁相似。逃是逃不出去的,可是多躲一天,却多一天危险。唉,也幸亏咱们深入险地,到了她的家来,否则只怕两个月前便给她发见了,那时我的功力低微,无丝毫还手之力,一听到她的‘传音搜魂大法’,早已乖乖的走了出去,束手待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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