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身,向下一跃,右掌贴住山壁,带著木婉清便溜了下去。
木婉清被南海鳄神抓住了背心,迅速无比的向下溜去,只见他一只手掌贴住崖壁,每当下溜之势过快,两人的身子便会在空中微微一顿,想是他的掌力阻住下溜。此时木婉清别说无力反抗,纵是有力,也决不敢身在半空而任意挣扎。到得后来,木婉清索性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见,身子突然向上一弹,已然著地。南海鳄神丝毫没有耽搁,著地即行。他是中等个子,而木婉清在女子之中算是长挑身材,两人若是并肩而立,原是差不多齐头,可是南海鳄神抬臂将她提起,如举婴儿,竟是丝毫不费力气。
他在乱石嶙峋、水气蒙蒙的谷底一纵一跃的向前,片刻间便已穿过谷底,到了山谷彼端。这一边的山坡较斜,上去便容易得多。南海鳄神踏著一条山涧上,水花四溅。木婉清寻思:“我袖里还有百枝毒箭,此时若施暗算,或能跟他同归于尽。但昨日我几枝箭明明是射中了他胸膛小腹,却一一都弹了出来。不知他真全身刀枪不入,还是衣内披著宝甲。”伸手轻轻在他背上一按,只觉衣内软软的并无铁甲,可是比之常人肌肤,却又坚硬得多,心道:“看来这人天赋异相,武功又是怪异之极。我若是轻举妄动,惹起他的狂性,那便不堪设想。”只听南海鳄神道:“嘿嘿,你想刺我一刀,射我一箭,是不是?我是杀不死、打不伤的。你是我徒儿的老婆,暂且不来难为于你。他若不来拜我为师,嘿嘿,那时他不是我徒儿,你也不是我徒儿的老婆了。南海鳄神见了美貌的娘儿们,向来先奸后杀,那是决不客气的。”
木婉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说道:“我丈夫半点不会武功,在那高崖顶上,如何下来?他念我心切,势必舍命前来拜你为师,一个失足,便跌得粉身碎骨,那时你便没徒儿了。这等上佳的良才美质,你又在哪里找去?”南海鳄神立时住足,说道:“此言不错。我没想到这小子不会下山。”突然间反啸一声,东边山上,立时有人长声应和,南海鳄神说道:“到那边高崖顶上背那小子来见我,不可伤他性命。”那边山上之人又是长声应和。木婉清心下骇然:“这南海鳄神随口说话,声音便送过几个山头,这等功力,连我师父也是有所不及。那边山上的狐群狗党,除了大声叫嚷之外,话声便传送不远了。”
南海鳄神一吩咐完毕,提著木婉清又走。木婉清心下略慰,情知在段誉到来之前,自己当无危险,只是这位郎君性子执拗无比,若是逼他拜南海鳄神这等凶残淫恶之人为师,只怕宁死不屈,又想:“他对我似乎只有侠义心肠,却无夫妻情意,未必肯为了我甘心作此恶人的门徒,唉,好歹我总还能见他一面,只要他平安无恙,不从崖上摔下来那便好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暗暗心经:“何以我对他关注如斯,倾心如许?木婉清啊木婉清,你一生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她心头思潮起伏,南海鳄神已提著她上了山峰。这人中气也当真充沛悠长,上山后也不休息,足不停步的便即下山,接连翻过四个山头,这才到了那四周群山中的最高峰上。南海鳄神放下木婉清,拉开裤子,就地小便起来。本婉清心想此人粗鄙无礼之极,真如牛马畜生无异,急忙转身走开,取出面幕,罩在脸上,心想自己容貌娇美,若是给他多瞧上几眼,只怕他兽性大发,什么师父门徒,全都不顾了。
南海鳄神拉好裤子,说道:“你罩住脸孔,那很好。待会有几个恶人到来,都是极横蛮的凶徒,若是见到你如此美貌,那就大大的不妥。”木婉清冷冷的道:“我是你高足之妻,别人胆敢对我无礼么?”南海鳄神摇头皱眉说道:“这几个狗贼太凶,太横!”
木婉清微笑道:“天下还有恶得过你,横得过你的么?”南海鳄神一拍大腿,气淘淘的道:“天下四恶之中,老子排名第三。不公道,不公道!老子总须争他个第一。”木婉清寻思:“‘三善四恶’之名,我确是听师父说起过的。那日我杀孙霞客之先,曾详细盘问过他师父的形貌行为,知道厉啸一起,南海鳄神跟著便至,却不知他排名第三。世上居然尚有恶过他的人,当真是匪夷所思了。”便问:“排行第一和第二的是谁?”南海鳄神圆睁豆眼,喝道:“你问来干么?存心羞辱于我么?你若嫌我不够恶,老子这便先宰了你,说不定就先挣个第二,也未可知。”说著手起一掌,击在身旁一株松树之上。喀喇一声,那树登时断为两截,上半截连枝带叶,哗啦啦的掉将下来。这松树虽不甚巨,树身也有茶碗口粗细,居然被他一掌击断,木婉清暗暗咋舌,心想,“天下第一恶人的名头,便算挣到,又有什么光采?但这人想到‘第三’两字,竟当作是奇耻大辱,我还是不去揭他这个疮疤,以免眼前吃亏。”当下更不言语,倚在岩上闭目养神。
南海鳄神道:“你怎么不说话?心中在瞧我不起,是不是?”木婉清摇头道:“我想‘天下第一恶人’这名头,该当属你才合道理。别人纵然凶横野蛮犹胜于你,但武功定是不及你了。”南海鳄神“呸”的一声,愤愤的道:“咱们须得好好再比上一比,将这排名改上一改。”木婉清心下琢磨:看来这四个恶人已经比试过了,分了高下,再定名次。此事我不能跟他多谈。说道:“岳老前辈,你大名叫作什么啊?日后我丈夫做了你门徒,我须得知道你名字才是。”南海鳄神道:“我叫岳……岳……他奶奶的,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给取的,名字不好听,我爸爸没做一件好事,简直是狗屁王八蛋!”木婉清险险扑哧一笑,笑了出来,心道:“你爸爸是狗屁王八蛋,你自己是什么?这种人连自己父亲也骂,真是枉称为人了。”
只见他向东走几步,又向西走几步,没片刻安静,木婉清只瞧得心烦意乱,虽是闭上了眼,但脚步声仍是响个不停,说道:“岳老前辈,你不累么?干么不坐下来歇歇?”南海鳄神喝道:“不许你多管我闲事!老子就是不爱坐。”木婉清只好不去理他,心中又想起了段誉:“不知他是否已平安下山?倘若毒蛇阻路,那人不知是否能驱开蛇群?”悬念间,突然间半空中飘来有如游丝般的轻轻哭声,声音极是凄婉,隐隐约约似乎是个女子在哭叫:“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木婉清只听得两声,便觉心旌摇摇,似乎神不守舍。南海恶神“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痰,说道:“哭丧的来啦!”跟著提高声音,叫道:“哭什么丧?老子在这儿等得久了。”那声音仍是若有若无的叫道:“我的儿啊,为娘的想得你好苦啊。”木婉清只听得心烦意乱,问道:“这是第四恶么?”
南海鳄神怒道:“这婆娘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她这‘恶’字排在第二,总有一日,我这‘凶神恶煞’的外号要跟她对掉一下。”木婉清恍然大悟:“原来外号中的‘恶’字排在第二,便是天下第二恶人。”问道:“那么第一恶人的外号叫什么?第四的又叫什么?”南海鳄神道:“你少问几句成不成?我不知道。”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说道:“咱们老四叫‘穷凶极恶’,老大叫‘恶贯满盈’。”木婉清没料得这叶二娘说到便到,悄没声的已欺上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转头往她看去。只见她身披一袭淡青色的长袍,满头长发,约摸四十来岁年纪,相貌本是颇为娟秀,但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殷红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颊,似乎刚被人用手爪抓破一般。她手中抱著一个两岁大的男孩,粉装玉琢,甚是可爱。
木婉清本想这“无恶不作”叶二娘既是排名在“凶神恶煞”南海鳄神之上,定必是个狰狞可怖之极的人物,哪知一见之下,居然还颇有几分姿色,不由得又向她瞧了几眼,叶二娘向她嫣然一笑,木婉清全身一颤,只觉她这笑容之中,隐藏著无穷愁苦,无限伤心,自己忍不住便要流泪,急忙转过了头不敢再去看她。
南海鳄神道:“三妹,大哥四弟他们怎么还不来?”叶二娘幽幽的道:“你明明是老三,一心一意要爬过我的头去。你再叫一声三妹,做姊姊可不跟你客气了。”南海鳄神怒道:“不客气便不客气,你是不是想打上一架?”叶二娘道:“你要打架,总有日子,还怕少了你的么?木婉清,你说是不是?”木婉清被地一叫到自己名字,全身又是一颤,迷迷糊糊的似也神不守舍。她一惊之下,登时省悟,原来这叶二娘在使一种邪门的“摄魂大法”。她曾听师父说过,这种邪术最是厉害不过,只要与她日光相对,甚至只听到她的呼唤之声,只要定力稍有不足,便会身不由主的听使术之人差遣号令,他叫你向东便东,向西便西,成为他的奴仆,当下抱神守一,暗运内力,一面拉低面幕,连眼睛也蒙上了。
叶二娘笑道:“木婉清,近年来你恶名播于天下,跟咱们一起结拜,做我的五妹,那可也不差啊。三弟,你说好不好?”南海鳄神大声道:“不好!”叶二娘温温柔柔的问道:“干么不好啊?”南海鳄神道:“她是我徒儿的老婆,怎能再做我五妹?我有了你一个三妹,已经够了!”他突然提高声音,喝道:“滚过来!那姓段的小手呢,怎么不带他来?”一人在十数丈外结结巴巴的道:“小……小人上得那边山崖,不……不见有人。到处……到处都找不到。”木婉清大吃一惊:“难道他……他竟然摔死了。”只听南海鳄神喝道:“是不是你去得迟了,那小子没福,在山谷中摔死了?”那人不敢走近,仍是结结巴巴的道:“小子在山……山谷中仔细寻过,没见到他尸首,也不见什么血迹。”南海鳄神喝道:“他还会飞上天去了不成?你胆敢骗我?”那人身前突然发出砰砰砰之声,原来是在跪下大力磕头,哀求饶命。只听得呼的一声响,一件重物飞了过去,噗的一响,那人再无声息了。木婉清听声猜测,知道南海鳄神扔了一块大石过去,将他砸死。
木婉清自己本已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人找不著段誉,她心中已是恨极在他误事,南海鳄神纵不取他性命,她也不能饶他。霎时之间心思如潮:“他不在崖上,山谷中又无尸首,却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被大毒蛇吞了?不会,不会,他有‘莽牯朱蛤’在手,万蛇不侵。定是摔在隐僻之处,那人找寻不到,又或是那人明明见到尸首,却不敢直说?”想来想去,总是段誉十九已然死去。她与段誉分手之际,早已拿定了主意,段誉若死,她也决不能活,何况自己落在南海鳄神手中,倘若不死,不知要受尽多少折磨荼毒。但不见段誉的尸首,总还存有一线生机,却也肯就不胡里胡涂的死去。
正自心乱意烦,忽听得叶二娘抱著的那个小儿哭叫起来:“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叶二娘哄道:“乖孩子,我是你妈妈啊。”那小儿越哭越响,叫道:“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你不是我妈妈。”叶二娘轻轻摇晃他的身子,唱起歌儿来:“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那小儿竟不受哄。南海鳄神不停的走来走去,他因段誉失踪,甚是烦躁,喝道:“你哄什么?要吸他血,及早吸了吧。”叶二娘不停口的唱歌:“……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留一包。”木婉清只听得毛骨悚然,越想越怕。
她初时见这个号称天下第二恶人的叶二娘,手中竟是抱著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儿,本已甚感奇异,听南海鳄神之言,叶二娘竟是要吸这小儿之血,不由得又是愤怒,又是害怕,心想:“如何救这小儿一救才好。”但随即转念:“段郎生死未知,我自己也是性命难保,却去关怀别人,岂非好没来由?”可是听著叶二娘万分慈爱的哄那小儿,越听越是恶心难受。南海鳄神怒道:“你每天要害一婴儿,却这般装腔作势,真是无耻之人。”叶二娘柔声道:“你别大声吆喝,吓惊了我的乖孩儿。”南海鳄神猛地伸手,一把向那小儿抓去,想抓过来摔死了,免得他啼哭不休,乱人心意。哪知他出手极快,叶二娘却比他更快,身如鬼魅般一转,南海鳄神这一抓便落了空。叶二娘嗲声嗲气的说道:“啊呦,三弟,你平白无端的欺侮我孩儿作甚?”南海鳄神喝道:“我要摔死他。”叶二娘柔声哄那小儿道:“心肝宝贝,乖孩儿,妈妈疼你惜你,别怕这个丑八怪叔叔,他想害死你,可是他斗不过你妈。”
两人动手斗口,全教木婉清听在耳里,她心想:“叶二娘确应提名在南海鳄神之上,这南海鳄神一辈子也别想爬过她的头去。”
南海鳄神一抓不中,似乎也知再动手也是无用,口中喃喃咒骂:“老大、老四这两个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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