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声附和,其意甚诚。
两人各说各的情人,缠夹在一起,只因谁也不提这两位姑娘名字,言话中的笋头居然接得丝丝入扣。段誉道:“仁兄,佛家道,万事都是一个缘字。达摩祖师有言:‘众生无我,苦乐随缘’,如有什么赏心乐事,那也是‘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虚竹道:“是啊!‘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话虽如此说,但吾辈凡人,怎能修得到这般‘得失随缘,心无增减’的境地?”要知大理国佛学昌盛无比,段誉自幼诵读佛经,两人你引一句金刚经,我引一段法华经,自宽自慰,自伤自嗟,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梅兰菊竹四姝不住轮流上来劝酒。段誉喝一杯,虚竹便也喝一杯,唠唠叨叨的谈到半夜。群豪起立告辞,由诸女指引歇宿之所。虚竹和段誉酒意都有八九分了,仍是对饮讲论不休。
那日段誉和萧峰在无锡城外赌酒,乃是以内功将酒从指中逼出,此刻借酒浇愁,却是真饮,迷迷糊糊地道:“仁兄,我有一位金兰结义的兄长,姓萧名峰。此人是大英雄、真豪杰,武功酒量,无双无对。仁兄若是遇见,必然也爱慕喜欢,只可惜他不在此处,否则咱三人结拜为兄弟,共尽意气之欢,实是平生快事。”虚竹从不喝酒,全仗内功精湛,这才连尽数斗不醉,但心中飘飘荡荡,说话舌头也大了,本来拘谨胆小,忽然豪气陡生,说道:“仁兄若是……那个不是瞧不起我,咱二人便先结拜起来,日后寻到萧大哥,再拜一次便了。”段誉大喜,道:“妙极,妙极!兄长几岁?”二人叙了年纪,却是虚竹大了两岁。段誉说道:“二哥,受小弟一拜!”推开椅子,跪拜下去。虚竹急忙还礼,脚下一软,向前直摔。
段誉见他摔跌,忙伸手相扶,两人无意间真气一撞,都觉对方体中内力充沛,急忙自行收敛克制。这时段誉酒意已有十分,脚步踉跄,站立不定,突然之间,两人哈哈大笑,互相搂抱,滚跌在地。段誉道:“二哥,小弟没醉,咱俩再喝他一百杯!”虚竹道:“小兄自当陪三弟喝个痛快。”段誉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会须立尽三百杯!”两人越说越是迷糊,竟都醉得人事不知。
虚竹次日醒转,却觉是睡在一张温软的床上,睁眼向帐外一看,见是处身于一间极大的房中。这间房物事不多,显得空荡荡地,但铜鼎陶瓶,陈设极见古雅,壁上几幅法书,也是苍劲有力,纸质黄旧,年代已十分久远。一个少女托著一只瓷盘,走到床边,正是兰剑,说道:“主人醒了?请漱漱口。”虚竹宿酒未消,只觉口中苦涩,喉头干渴,见青花盏碗中盛著一碗黄澄澄的茶水,拿起便喝,入口甜中带苦,当下骨嘟骨嘟的喝个清光。原来那是一碗参汤,虚竹一生之中,哪曾尝过什么参汤的滋味?饮干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歉然一笑,道:“多谢姊姊,我……我想起身了,请姊姊出去吧!”
兰剑当未答口,房门外又走进一个少女,却是菊剑,微笑道:“咱姊妹二人服侍主人换衣。”说看从床头椅上拿起一套淡青色的内衣内裤,塞在虚竹被中。虚竹大窘,满脸通红,说道:“不,不,非……我不用姊姊们服侍。我又没受伤生病,只不过是喝醉了,噫,佛家十戒,我又犯了一戒。三弟呢?段公子呢?他在哪里?”兰剑抿嘴笑道:“段公子下山追他的心上人去了。临去时命婢子禀告主人,说道待宫中诸事定当之后,诸主人赴中原相会。”虚竹叫道:“啊哟!”道:“我还有事问他呢,怎地他便走了?”心中一急,从床上跳了起来,要想去追赶段誉,问他“梦中女郎”的姓名住处,突然见自身穿著一套干干净挣的月白小衣,“啊”的一声,又将被子盖在身上,惊道:“我怎地换了衣衫?”
原来他从少林寺中穿出来的,乃是粗布的内衣裤,穿了半年,早已破烂污秽,现下身上所著,著体轻柔,他虽分不出那是绫罗还是绸缎,总之知道是贵重的衣衫。菊剑笑道:“主人昨晚醉了,咱四姊妹服侍主人洗澡穿衣,主人都不知道么?”虚竹还是大吃一惊,一抬头见到兰剑菊剑,人美似玉,笑靥胜花,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一伸臂间,内衣从手臂间滑了上去,露出他隐隐泛出淡红的肌肤来,显然身上听积的污垢泥尘,都已被洗擦得干干净净。他心中兀自存了一线希望,强笑道:“我真醉得胡涂了,幸好自己居然还会洗澡。”兰剑笑道:“昨晚主人一动也不会动了,是咱们四姊妹替主人洗的。”虚竹“啊”的一声大叫,险险晕倒,重行卧倒,连叫:“糟糕,糟糕!”
兰剑,菊剑倒给他吓了一跳,齐问:“主人,何事不妥?”虚竹苦笑道:“我是男人,在你们四位姊姊面前……那个赤身露体,岂不是……岂不是糟糕之极?何况我全身老泥,又臭又脏,怎可劳动姊姊们,做这等污秽之事?”兰剑道:“咱四姊妹是主人的女奴,便为主人粉身碎骨,也所应当,奴婢犯了过错,请主人责罚。”说罢,和菊剑一齐拜伏在地。虚竹见她二人大有畏惧之色,想起余婆、石嫂等人,也曾为自己对她们以礼相待,因而吓得全身发抖,料想兰剑、菊剑也是见惯了童姥的词色,只要言辞一和,面色一温,立时便有杀手相继,便道:“两位姊……嗯,你们起来,你们出去吧,我自己穿衣,不用你们服侍。”兰菊二人站起来,泪盈于眶,倒退著向房外出去。虚竹心中奇怪,问道:“我……我……是我得罪了你们么?你们为什么不高兴,眼泪汪汪的?只怕我说错了话,这个……”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回少林
菊剑道:“主人要我姊妹出去,不许我们服侍主人穿衣盥洗,定是……定是讨厌了我们……”话末说完珠泪已是滚滚而下,虚竹连连摇手,道:“不,不是的。唉,我不会说话,什么也说不明白,我是男人,你们是女的,那个……那个不大方便……的的确确没有他意……菩萨在上,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决不骗你。”兰剑、菊剑见他指手划脚,说得情急,其意甚诚,不由得破涕为笑,齐声道:“主人莫怪。灵鹫宫中向无男人居住,我们还从来没见过男子。主人是天,奴婢们是地,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别?”二人盈盈走近,服侍虚竹穿衣著鞋。不久梅剑与竹剑也走了进来,一个替他梳头,一个替他洗脸。虚竹吓得不敢作声,再也不敢提一句不要她们服侍的话。
他料想段誉已经去远,追赶不上,又想洞岛群豪身上生死符未除,不能猝然离去,用过早点后,便到厅上和群豪相见,替两个痛楚最厉之人拔除了生死符。但这拔除生死符之事,须以真力使动“天山六阳手”,虚竹体内真力充沛,纵使连拔十人,也不会疲累,可是童姥在每人身上所种生死符的部位各各不同,虚竹细思拔除之法,却是颇感烦难。他于经脉、穴道之学所知极是粗浅,又不敢随便动手,若有差失,不免使受治者反蒙毒害。到得午间,竟只治了两人。食过午饭后,略加休息,梅剑见他皱起眉头,沉思拔除生死符之法,颇为劳心,便道:“主人,灵鹫宫后殿,有数百年前旧主人遗下的石壁图像,婢子曾听童姥姥言道,这些图像与生死符有关,主人何不前去一观?”虚竹喜道:“甚好!”当下梅兰菊竹四剑引导虚竹来到花园之中,搬开一座假山,现出地道入口,梅剑高举火把,当先领路,五人鱼贯而进。一路上梅剑在隐蔽之处不住按动机关,使预伏的暗器毒物不致发动。那地道曲曲折折,盘旋向下,有时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巨大的石窟,可见那地道乃是依著山腹中天然的洞穴而开成。否则工程之巨,数百年也未必开凿得成。直行了二里有余,梅剑伸手推开左侧一块岩石,让在一旁,说道:“主人请进,里面便是石室,婢子们不敢入内。”虚竹道:“为什么不敢?里面有危险么?”梅剑道:“不是有危险。这是本宫重地,婢子们不敢擅入。”虚竹道:“一起进来吧,那有什么要紧?外边地道中这么窄,站著很不舒服。”
四姝相顾,脸上均有惊喜之色。梅剑道:“主人,童姥姥仙去之前,曾对我姊妹们说道,若是我四姊妹忠心服侍,并无过犯,那么到四十岁时,便可许我们每年来到这石室中一日,参研石壁上的武功。就算主人恩重,不废童姥姥当日的许诺,那也是廿二年之后的事了。”虚竹道:“再等廿二年,岂不气闷煞人?到那时你们也老了,再学什么武功?一齐进去吧!”四姝大喜,当即伏地跪拜。虚竹道:“请起,请起。这里地方狭窄,我跪下还礼,大家挤成一团了。”当下四人走进石室,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得甚是光滑,石壁上刻满了无数径长两尺的圆圈,每个圆圈之中,刻了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是人像,有的呈兽形,有的是残缺不全的文字,更有些只是记号和线条,每个圆圈之旁,都注著“甲一”、“甲二”、“子一”、“子二”等数字,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八九百个,一时却哪里看得周全?竹剑道:“咱们先看甲一之圆,你说是不是?”虚竹点头称是。当下五人举起火把,端相那编号“甲一”的圆圈,虚竹一看之下,便认出圈中所绘,乃是“天山折梅手”第一招的起手式,道:“这是‘天山折梅手’。”看甲二时,果是天山折梅手的第二招,依次看将下去,天山折梅手图解巳完,便是天山六阳手的图解,各种歌诀奥秘,一一注在圆圈之中。
待得“天山六阳手”的图谱一完,出现的便是其他武功招数,这些招数,当童姥离开冰窖,与李秋水在荒山较艺之时,也曾传给虚竹。但虚竹看了几个图谱,便觉谱中所刻的文字图形,远较童姥所说的更为详尽细致,略一思索,已明其理。那日童姥与李秋水较艺,力求克敌制胜,本意并不在传授虚竹功夫,只须将一招功夫在李秋水面前演将出来,令她无法还招抵御,便大功告成了,至于招数中种种精微变化,却不必花费时光,令虚竹一一领会。这时虚竹按著圆中所示,运起体内真气,只学得数招,身子便轻轻飘飘地凌虚欲起,只是似乎还在什么地方差了一点,以致无法离地。
正在心旷神怡,万虑俱绝之时,忽听得“啊、啊”两声惊呼,虚竹一惊,回过头来,但见兰剑、竹剑二姝身形一晃摔倒在地。梅菊二剑手扶石壁,也是脸色大变,摇摇欲堕。虚竹急忙走近,将兰竹二姝扶起,道:“怎么啦?什……什么事?”梅剑道:“主……主人,我们功力低微,不能看这里的……这里的图形……我……我们在外面伺候。”四姝扶著石壁,一步步走出了石室。虚竹呆了一阵,跟著走出,只见四姝在甬道中盘膝而坐,一齐用功,身子颤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虚竹一见此情,知道她们已受颇重的内伤,当即使出“天山六阳手”在每人背心的穴道中拍了几拍。一股阳和浑厚的力道进入各人体内,四姝脸色登时平和,不久各人额头渗出汗珠,先后睁开眼来,叫道:“多谢主人耗费功力,为婢子治伤。”翻身拜倒,叩谢恩德。虚竹忙伸手相扶,道:“那……那是怎么回事?怎地好端端地会受伤昏晕?”
梅剑叹了口气,道:“主人,当年童姥要我们到四十之后,才能每年到这石室中来看图一日,原来大有深意。这些图谱上的武功太也深奥,婢子们不自量力,照著‘甲一’图中所示一练,真气不足,立时便走入了经脉岔道。若不是主人解救,我四姊妹不能重见天日了。”兰剑道:“童姥对我们期许很切,盼望我姊妹到四十岁后,便能习练这上乘武功,可是……可是婢子们资质庸劣,使算再练二十二年,未必敢再进此室。”虚竹道:“原来如此,那却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该要你们进去。”四剑又拜伏请罪,齐声道:“主人何出此言?那是主人的恩德,全怪婢子们狂妄胡为。”菊剑道:“主人功力深厚,练这些高深武举却是大大有益。童姥在石室之中,往往经月不出,便是揣摩石壁上的图谱。”梅剑又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些奴才们攻打灵鹫宫,询问钧天部姊妹们,要知道童姥藏宝的所在。诸姊妹忠心耿耿,宁死不屈。我四姊妹原预备将他们引进地道,发动机关,将他们尽数聚歼在地道之中,只是深恐这些奴才中有破解机关的能手,若是进了石室,见到灵鹫宫石壁图解,那就遗祸无穷。早知如此,让他们进来反倒好了。”虚竹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图解若让功力不足之人见到了,那比任何毒药利器更有祸害,幸亏他们没有进来。”竹剑微笑道:“主人真是好心,依我说啊,若是让他们一个个练功而死,那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