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师尊之命,便不可有违,我要你做什么,你便须遵命而行,否则欺师灭祖,大犯武林中的公愤。你答不答应?”南海鳄神不怒反笑,道:“这个自然。你拜我为师之后,也是这样。”
第十五章 凌波微步
段誉道:“就是这样。不过你要收我为徒,须得将我几位师父一一打败,显明你的武功确比我各位师父都高,我才值得拜你为师。”南海鳄神道:“好吧!好吧!你尽说不练,玩什么诡计?”段誉指著他的身后,微笑道:“我一位师父早已站在你的背后……”南海鳄神不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段誉陡然间斜上一步,毛手毛脚的抓住了他背心的“陶道穴”。这一下出手完全不像练家子弟的姿势,但那“陶道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南海鳄神只感胸口一窒,段誉左掌已按住他腰间“意舍穴”,大拇指对准了穴道正中。
南海鳄神一惊之下,急运内力挣扎,但两大要穴受制,冲解这两个穴道的内力相互牵制,他用力一挣,登时全身酸软。段誉已将他身子高高举起,头下脚上的往下摔去,腾的一声,南海鳄神一个秃秃的脑袋撞在地下。幸好这花厅中铺著地毯,并不受伤,但以他身份名位,被段誉这么一摔,脸上如何下得去?急怒之下,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左手便向段誉抓去。
花厅上众人的武学造诣均是甚高,可是谁也没料到以段誉这么从来没学过武艺的文弱书生,竟会将南海鳄神摔得如此狼狈。众人一怔之下,见南海鳄神出抓凌厉之极,段正淳正要出手阻格,却见段誉向左斜走,步法古怪之极,只跨出一步,便将对方奔雷闪电般的一抓避了开去。段正淳喝道:“妙极!”南海鳄神第二掌跟著劈到。段誉并不还手,只是向著他走上两步,又已将他这一掌化开。
南海鳄神两招不中,心中又惊又怒,只见段誉站在自己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突然间一声狂吼,双手齐出,向他胸腹间抓了过去。这是他十年来苦练的绝技之一“毒龙抓”,本是要和叶二娘争夺“第二恶人”的名头之用,这时狂怒之下,已顾不得双爪若是抓得实了,这个“南海派未来传人”便是破胸开膛之祸。保定帝、皇后、段正淳、瑶瑞仙子、高升泰五人齐声喝道:“小心了!”但见段誉左踏一步,右跨一步,轻飘飘的已转到了南海鳄神背后,伸手在他秃顶上拍了一掌。
南海鳄神惊觉到对方手掌居然神出鬼没的拍到了自己头顶,暗叫:“我命休矣!”但头皮和他掌心一触,立知段誉这一掌之中全无内力,左掌翻上,嗤的一下,将段誉手背上抓破了五条血痕。段誉一缩手,南海鳄神一抓余力未衰,五根手指滑将下来,竟将自己额头上抓破了五条血痕。本来段誉连避三招,已然得胜,只是没想到自己不会内功,童心大起的在他脑门上拍了一掌,险险被他擒住,当下脚步连错,躲到了父亲身后,已是吓得脸上全无血色。
瑶瑞仙子向儿子白了一眼,心道:“好啊,你瞒著我,向伯父与爹爹学了这等奇妙功夫,居然丝毫不动声色。”木婉清大声道:“岳老三,你三招打他不倒,自己反教人家摔了一跤,快磕头拜师啊。”南海鳄神抓了抓耳根,红著脸道:“他又不是真的跟我动手,这个不算。”木婉清伸手指挂脸,道:“羞不羞?你不拜师,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了。你愿意拜师呢,还是愿意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南海鳄神道:“都不愿。我要跟他打过。”
段正淳见儿子的步法巧妙异常,连自己也瞧不出其中的诀窍,低声在段誉耳边道:“你别伸手打他,乘机拿他穴道。”段誉低声道:“儿子害怕起来了,只怕不成。”段正淳低声道:“不用怕,我在旁边照料便是。”段誉得父亲撑腰,胆气为之一壮,从段正淳背后转身出来说道:“你三招打不倒我,便应拜我为师了。”南海鳄神大吼一声,一掌向他击去。
段誉向东北角踏了一步,轻轻易易的便将南海鳄神的一掌避开,只听得喀喇一声,南海鳄神这一掌的掌风击烂了一张茶几。段誉凝神一志,口中轻轻念道:“山地剥,火地晋,进无妄,转中孚。水火既济,地火明夷,退损位,斜归大壮。”竟是不看南海鳄神的掌势来路,自管自的左上右下,斜进直退。南海鳄神的掌法越出越快,力度越来越强,花厅中砰嘭、喀喇、呛啷、乒乓之声不绝,椅子、桌子、茶壶、茶杯纷纷随著他掌风而坏,但自始至终,竟是打不到段誉身上半分。
转眼间三十余招已过,保定帝段正明和镇南王段正淳兄弟二人,早已瞧出段誉脚步虚浮,确是不会半点武功,只是不知他得了哪一位高人传授,学会一套神奇之极的步法,踏著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第一步都是匪夷所思。他若是真和南海鳄神对敌,一招间便已毙于敌人掌底,但他只管自己走自己的,南海鳄神掌力再强,始终打他不著,看二人斗到第四十八招时,段氏兄弟相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忧色,心中同时想到:“这南海鳄神若是闭起眼睛,根本不去瞧誉儿到了何处,随手使一套拳法掌法,那便有打到他的时候。”但见南海鳄神的脸色越转越黄,眼睛越睁大,竟未想到这个法子。他一拳一掌向段誉打去,不论他如何迅速变招,段誉的身子总是转在他掌力决计及不到的方位。
然而这么缠斗下去,段誉纵然可不受损伤,要想打倒对方,却也是万万不能。保定帝又看了半晌,说道:“誉儿,走慢一半,迎面过去,拿他胸口穴道。”
段誉应道:“是!”放慢了脚步,迎面向南海鳄神走去,目光和他那张凶狠焦黄的脸一对,心下登生怯意,脚下微一窒滞,已偏了方位。南海鳄神一抓插下,从段誉的脑袋左侧划了下去,插得他左耳登时鲜血淋漓,倘若这一下偏右一寸,段誉已然尸横就地。段誉耳上疼痛,心中怯意更甚,加快脚步的横转直退,躲到了段正淳背后,苦笑道:“伯父,那不成!”
段正淳怒道:“我大理段氏子孙,焉有与人对敌而临阵退缩的?快去打过,伯父教的不错。”瑶端仙子疼惜儿子,插口道:“誉儿已与他对了六十余招,段氏门中有此佳儿,你心中还嫌不足么?誉儿,你早胜啦,不用打了。”段正淳道:“是我的儿子,不用你管,我担保他死不了。”瑶瑞仙子心中气苦,泪水盈盈,便欲夺眶而出。段誉见了母亲这等情景,心下不忍,鼓起勇气,大步而出,喝道:“我再跟你斗过。”这次横了心,左穿右插的回旋而行,越走越慢,待得与南海鳄神相对,眼光不和他相接,伸出双手,便往他胸口拿去。
南海鳄神见他出手迟软无力,哈哈大笑,斜身反手,来抓他肩头,不料段誉脚下变化无方,两人同时移身变位,两下里一靠,南海鳄神的胸口刚好凑到段誉手指上。段誉看准穴道方位,左手抓住了他“膻中穴”,右手抓住了“气户穴”。他全无内力,虽是抓住了两处要穴,但若南海鳄神置之不理,不运内力而缓缓摆脱,段誉原是丝毫奈何他不得。可是南海鳄神要害受制,心中一惊,双手突袭对方面门。这一招以攻为守,攻的是段誉眼目要害,武学中所谓“攻敌之不得不救”,敌人再强,也非回手自救不可,那就摆脱了自己的危难,原是极高明的打法。不料段誉于临敌之道,一窍不通,南海鳄神手指抓到,他根本没想到急速退避,双手仍是抓住他的穴道。
这一下可就错有错著,南海鳄神体内气血翻滚,在两处穴道上忽遇阻碍,双手伸到与段誉双眼相距半尺之处,手臂不听使唤,再也伸不过去。他吸一口真气,再运内力一冲。段誉双手之上,感到各有一股极强的热流汹涌而上,登时身子摇摇晃晃,立足不定。他知道眼前局势危急,只须双手一离对方穴道,自己立时便有性命之忧,是以身上虽是说不出的难受,还是勉力支撑。段正淳和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脸如涂丹,越来越红,当即伸出一指,抵在他后心的“大椎穴”上。大理段氏的“一阳指”神功,驰名天下,实是非同小可的绝技,一股融和的暖气透将过去,南海鳄神全身一震,慢慢软倒在地。段正淳伸手扶住儿子,加催内力。段誉渐渐回复如常,一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段正淳暗中以“一阳指”暗助儿子,合父子二人之力方将南海鳄神制服,花厅上众人均是了然于心,但即是如此,南海鳄神是折服在段誉手下,实是无可抵赖。此人也真了得,段誉双手一离穴道,他略一运气,便即跃起身来,两只眼睛凝视段誉,脸上神情古怪之极,又是诧异,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木婉清叫道:“岳老三,我瞧你甘心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决计是不肯拜师的了。”南海鳄神怒道:“我偏偏叫你料想不到,拜师便拜师,这乌龟儿子王八蛋,我岳老三是决计不做的。”说著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向段誉磕了四个头,大声叫道:“师父,弟子岳老三给你磕头。”段誉呆了一呆,未及回答,南海鳄神已纵身跃起,出厅上了屋顶。突然间屋上“啊”的一声惨呼,跟著砰的一响,一个人掷进厅来,却是镇南王府中的一名卫士,胸口鲜血淋漓,心脏已被他伸指挖去,手足乱动,未即便死,神情极是可怖。这卫士的武功虽然不及渔樵耕读四人,却也并非泛泛,竟被他一举手便将心挖土去,段正淳、高升泰虽在近旁,却也不及相救。众人相顾骇然,无不变色。
木婉清怒道:“郎君,你收的徒儿太也岂有此理。下次遇到,非好好叫他吃点苦头不可。”段誉笑道:“我是侥幸得胜,全亏爹爹相助。下次遇到,只怕我的心也叫他挖了去,有什么本事叫他吃苦头。”说话之间,萧笃诚和凌千里将那卫士的尸体抬了出去,段正淳吩咐厚加抚恤,妥为安葬,那七分醉三分醒的霍先生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保定帝道:“誉儿,你这套步法,是从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中化将出来了,却是何人所授?当真高明。”段誉道:“孩儿是从一个山洞中胡乱学来的,不知对也不对,请伯父指点。”保定帝问道:“如何从山洞中学来?”
原来那日在山崖之上,南海鳄神将木婉清掳去,段誉迷迷糊糊拔足欲追,只跨出数步,便踏在一条大蟒蛇身上。那蟒蛇身子又圆又粗,长满了黏液,段誉一个立足不定,向后便倒,骨溜溜的从山崖上滚将下去。他在危急中双手乱抓,抓住了一根树枝,其时生死系于一线,既是抓到了物事,那是死命也不放松了。段誉身子一晃,踏上了崖边的一块岩石,耳边只听得轰隆轰隆响声不绝,滚滚江水,如雷鸣般在脚下奔驰而过。他定了定神,细看周身情势,悬崖笔立,向上攀援是无论如何不成的了。若是向下,翻入江中也是死路一条。只有向左爬行,尚有可资落脚之处。当下顾不得爬过去前途如何,手足并用,战战兢兢的一路爬行。
他爬一会,休息一阵,遇到险峻之处,更是鼓足了勇气,这才攀越而过,直爬到黄昏日落,眼见前面仍是千岩万石,丝毫不见坦途,不由得暗暗气沮,又爬了一会,突然间心念一动,眼前景物,依稀似是见过。他定了定神,凝视青山浊水,不禁叫了出来:“啊,是了!我从湖底石洞中出来,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色。”
段誉认明了周遭景物,心下大喜:“从此处过去,再爬过几座危崖断涧,便有山路,只须再行十七八里,便是‘善人渡’了。”但他一念及石洞中那玉像的绝世姿容,心念奔驰,再也抑制不住,只觉但教能再去瞧瞧那座玉像,便是一生一世被困在地底,也是心所甘愿。当下再也不顾及其余,一路爬将过去,只爬得数十丈,便到了地道出口处的小洞。他钻了进去,循著旧道,回到那石室之中。
其时天色已然昏暗,但石室四壁镶以明珠,发出柔和光芒。段誉怔怔的望著那尊玉像,心想:“幸好这只是一座玉像,不是活人。要是世间真有如此美丽的少女,我段誉真为她身败名裂,死而无悔。不论她要去干什么,纵是大逆不道、奸恶阴险之事,只怕我也难以拒却。段誉啊段誉,世间无此女子,总算是你不幸中的大幸了。”他站在玉像之前,一直站到骨酸脚软,仍是丝毫不觉疲倦,什么南海鳄神、什么木婉清,全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到后来实在支持不住,便在玉像脚下昏昏睡去。
睡梦之中,那玉像果真活转,递了一把利刀给他,要他去杀三十六个无辜男女,段誉接过刀来,顺手乱杀,片刻间便杀了七八十人,满地滚的都是头颅。那玉像微微一笑,甚是嘉许,要他再去刺杀自己的父亲。段誉坚决不肯,那玉像道:“你不听我吩咐,那便快快自杀。”段誉毫不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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