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然觉得不对头。爹爹说了我不听,伯父跟我辩了一天一夜,我仍是不服。”钟灵道:“于是你伯父大怒而去,是不是?”段誉摇头道:“我伯父不是大怒而去,他伸手点了我两处穴道。一霎时间,我全身好像有一千一万只蚂蚁在咬,又像有许多蚂蚁在吸血。我伯父说:‘这滋味好不好受?我是你伯父,待会自然跟你解了穴道。倘若你遇到的是敌人,那时可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倒试试自杀看。’我被他点中穴道后,要抬一根手指头也是不能,哪里还能自杀。当然,我活得好好地,干么要自杀?”
钟灵呆呆的听著,突然大声道:“你伯父会点穴?是不是伸一根手指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一戳,你就动弹不得了?”段誉道:“是啊,那有什么奇怪?”钟灵脸上充满惊奇的神色,道:“你说那有什么奇怪,你说那有什么奇怪?武林中,倘若有人能学到几下点穴的功夫,你叫他磕上一万个头,求上十年二十年他也愿意,你却偏偏不肯学,当真是奇怪之极了。”段誉道:“这点穴功夫,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钟灵叹了口气,道:“你这话千万不能说,更加不能让人家知道了。”段誉奇道:“为什么?”钟灵道:“你即然不会武功,江湖上许多坏事情就不懂得。你段家的点穴功夫天下无双,叫做什么‘一阳指’。学武的人一听到‘一阳指’二个字,那真是垂涎三尺,羡慕得十天十夜睡不著觉。要是有人知道你伯父、你爹爹会这功夫,说不定有人起来歹心,将你绑架了去,要你伯父、爹爹用‘一阳指’的穴道谱诀来换。那怎么办?”
段誉搔头道:“有这等事?我伯父烈性如火,恼起上来,一定跟那人好好的打上一架。”钟灵道:“是啊。跟你段家相斗,旁人自然不敢,可是为了‘一阳指’的武功秘诀,那也说不得了。何况你落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事情就十分难办。这样罢,你以后别对人说姓段。”
段誉道:“云南姓段的人成千上万,也不见得个个都会这点穴的法门。我不姓段,你叫我姓什么?”钟灵微笑道:“那你便暂且跟我的姓吧!”段誉笑道:“那也好,那你得叫我做大哥了。你几岁?”钟灵道:“十六,你呢?”段誉道:“我大你三岁。”
钟灵摘起地下的一片草叶,一段段的扯断,忽然摇了摇头。段誉道:“你心中在想什么?”钟灵道:“我总是难以相信。你居然会不愿学‘一阳指’的功夫,你在骗我,是不是?”段誉笑了起来,道:“你将一阳指说的这么神妙,真能当饭吃么?我看你的金灵子、青灵子,那就好得多。”钟灵叹:“但愿我能将几条蛇儿,跟你换换这手武功,可惜你既不会一阳指,这几条蛇儿也不是我的。”段誉道:“你小小一个女孩儿,尽想著这些打架杀人的事干什么?”钟灵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腔作势?”段誉奇道:“什么?”钟灵手指东方,道:“你瞧!”
段誉顺著她手指瞧去,只见东边山腰里冒起一条条的袅袅青烟,一共有十余处之多,不知有何用意。钟灵道:“你虽不想杀人打架,但旁人要杀你打你,你总不能束手待毙啊。这些青烟是神农帮在煮炼毒药,待会用来对无量剑的。我只盼咱们能悄悄溜了出去,别受到牵累。”段誉摇了摇折扇,大不以为然,道:“这种江湖上的凶杀斗殴,越来越不成话了。无量剑中有人杀了神农帮司空帮主的儿子,现在那个容元规已被他们下毒杀害,还饶上了那个打我耳光的龚人杰,一报还一报,已经抵过数啦。就算有什么不平之处,也当申明官府,请父母官禀公评断,怎可动不动便杀人放火?咱们大理国中,那还有王法么?”
钟灵“啧、啧、啧”的三声,道:“听你口气,倒像是什么皇亲国戚、官府大老爷似的。咱们老百姓才不来理你呢。”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指著西南角上,低声道:“待天黑之后,咱们悄悄从这里出去,神农帮的人未必见到。”段誉道:“不成!我要去见他们帮主,晓论一番,不许他们这样胡乱杀人。”钟灵眼中露出怜悯的神色,道:“段兄,你这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神农帮主司空玄阴险狠辣,善于使毒,可跟无量剑不同。咱们别生事了,快些走吧。”段誉道:“不成,这种事我非管一管不可,你若是害怕,便在这里等我。”说著站起身来,向东走去,钟灵望著他的背影,待他走出数丈,忽地纵身追去,右手一探,往他肩头拿去,段誉听得背后脚步之声,待要回头,右肩已被她抓住。钟灵跟著脚下一勾,段誉站立不住,向前一扑而倒。
他鼻子撞在山石之上,登时流出鼻血。段誉气冲冲的爬了起来,见打跌他的乃是钟灵,怒道:“你干么如此恶作剧?摔得我好痛。”钟灵道:“我要再试你一试,瞧你是假装呢,还是真的不会武功,我这是为你好。”段誉伸手背在鼻上一抹,只见满手是血。鲜血跟著流下,沾得他胸前殷红一滩。他受伤甚轻,但见血流得这么多,不禁“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钟灵倒有些担心了,忙取出手帕,去替他抹血,段誉心中气恼,伸手一推,道:“不用你来讨好,我不睬你。”他不会武功,出手全无部位,这么一推,正好推向她的胸前,钟灵不及思索,自然而然的反手一勾,顺势一带一送,段誉被她直摔出去,砰的一声,后脑撞在石上,登时晕了过去。
钟灵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喝道:“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待见他始终不动,心下倒有些慌了,过去俯身一看,只见他双目上挺,气息微弱,已是晕了过去,忙伸手捏他人中,又用力揉搓他的胸口。
过了良久,段誉才悠悠醒转,只觉自己靠在一处十分柔软的地方,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慢慢睁开眼来,但见钟灵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正焦急的望著自己。钟灵见他醒转,长舒了一口气,道:“啊,幸好你没死。”段誉见自己身子倚靠在她怀中,后脑枕在她的腰间,不禁心中一荡,但随即觉到后脑撞伤之处阵阵剧痛,“哎哟”一阵大叫。钟灵吓了一跳,道:“怎么啦?”段誉道:“我……我痛得历害。”钟灵道:“你又没死,哇哇大叫的作什么?”段誉道:“要是我死了,还能哇哇大叫么?”钟灵噗哧一笑,心想这句话我可说错了,扶起他的头来,只见他后脑肿起了老大一个血瘤,足足有鸡蛋大小,虽不流血,想必十分痛楚,嗔道:“谁叫你出手轻薄下流,要是换作别人,我当场便杀了你,叫你这么摔跌一交,可还便宜了你呢。”段誉坐起身来,奇道:“我……我轻薄下流了?哪有此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钟灵少女心怀,情窦初开,于男女之事介乎似懂非懂之间,听了他的话后,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不跟你说了,总之是你自己不好,谁叫你伸手推我这里……这里……”段誉登时省悟,很觉不好意思,待要说什么话解释,似乎又觉不便措辞。钟灵道:“总算你醒了过来,害得我急得什么似的。”段誉道:“适才在剑湖宫中,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定会多吃两记耳光。现下你摔了我两次,咱们大家扯了个直。总之我命中注定,难逃此劫。”钟灵道:“你这么说,那是在生我的气了?”段誉道:“难道你打了我,还要我欢欢喜喜的说:‘姑娘打得好,打得妙’?还要我多谢你吗?”钟灵拉著他的手,歉然道:“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打你啦。这一次你别生气吧。”段誉道:“除非你给我狠狠的打还两下。”
钟灵想了想,很不愿意,但见他怒气冲冲的转身欲行,便仰起头来,说道:“好,我让你打还两下就是。不过……不过你出手不要太重。”段誉道:“出手不重,那还算是什么报仇,我是非重不可。要是你不给打,那就算了。”钟灵叹了口气 ,闭了眼睛,低声道:“好吧!你打还之后,可不能再生气了。”过了半响,没觉得段誉的手打下,睁开眼来,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钟灵奇道:“你怎么还不打?”段誉伸出右手小指,在她左右双颊上各各轻弹一下,笑道:“就是这么两下,痛得历害么?”钟灵大喜,笑道:“我早知你这人很好。”
段誉见她站在自己身前,相距不过尺许,吹气如兰,越看她越美,一时舍不得离开,隔了良久,才道:“好啦,我的大仇也报了,我要找那个司空玄帮主去了。”钟灵急道:“傻子,去不得的!江湖上的事你一点也不懂,犯了人家忌讳,我可救不得你。”段誉摇头笑道:“不用为我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说著大踏步便向青烟升起之处走去。钟灵大叫阻止,段誉只是不听。钟灵怔了一阵,道:“好,你说过有瓜子同吃,有刀剑齐挨!”和他并肩而行,不再劝说。
两人走不到一盏茶时分,只见两个身穿黄农的汉子快步迎上,左首一个年纪较老的喝道:“什么人,来干什么?”段誉见这两人肩头都是悬著一只药囊,手执著一柄刃身奇阔的短刀,便道:“在下段誉,有事求见贵帮司空帮主。”那老汉道:“为了何事?”段誉道:“待见到贵帮主后,自会陈说。”那老汉道:“阁下属何门派?尊师上下如何称呼?”段誉道:“我没有门派,我受业师父姓孟,讳述圣,字继儒。我师父专研古文尚书,于公羊之学,也有颇深的造诣。”原来他说的师父,乃是教他读经作文的师父,那老汉听到什么“古文尚书”、“公羊之学”,还道是两门特异的武功,又见段誉折扇轻摇,颇似身负绝艺,深藏不露之辈,倒也不敢怠慢,虽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一号叫做“孟述圣”的人物,但对方即说他“有颇深的造诣”,想来也不见得是信口胡吹。便道:“即是如此,段少侠请稍候,我去通报。”
只见他匆匆而去,转过了山坡。钟灵道:“你骗他公羊、母羊的,那是什么功夫?待会司空玄要是考较起来,恐怕不易搪塞得过。”段誉道:“公羊传我是读得很熟的,其中微言大义,司空玄若要考较,未必便难的到我。”钟灵膛目不知所对。只见那老汉铁青著脸回来,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帮主叫你去!”瞧他模样,显是受了司空玄的申斥。段誉点点头,随他走去。那老汉道:“待我领路!”伸手握住了段誉的手掌。只走出三步,他掌上逐渐运劲。段誉叫道:“喂!轻些。”那老汉的手掌越收越紧,便如一道铁箍渐惭缩小,段誉痛得大声叫了出来。
那老汉转述段誉所说什么“古文尚书”、“公羊之学”,受了帮主的申斥,心中老大的没好气,有心要伸量一下段誉的武功,运劲一握之下,段誉便已禁受不住,正想捏断他几根指骨,忽然手腕一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只听喀的一声响,腕骨已然折断。那老汉剧痛之下,低头看时,腕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哪知道是钟灵暗中相助,在后面突然放出青灵子来,绞断了他的手腕,只道是段誉手掌上传来的一股反震之力,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害怕,暗想此人内功如此了得,自己若是出言叫阵,徒然更取其辱。这时他痛得脸上汗珠如黄豆股一滴滴的渗了出来,却是强充光棍,一声不哼,若无其事的大踏步走去。段誉道:“你这人真是粗鲁,跟人家拉手,也不用这么大力,我瞧你多半是不怀好意。”那老汉也不回答,加快脚步,片刻间转过山坳。钟灵一抬头间,只见一大堆乱石之中,团团坐了二十余人,知道已是闯入了龙潭虎穴,加快两步,紧贴段誉的身旁。段誉走近前去,见人众中一个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块高岩之上,颏下一把山羊胡子,神态甚是倨傲,知道便是神农帮的帮主司空玄了,于是拱手一揖,说道:“司空帮主请了,在下段誉有礼。”司空玄微微欠身,却不站起,说道:“阁下到此何事?”段誉道:“听说贵帮与无量剑结下了冤仇,在下今日眼见无量剑中二人惨死,心下不忍,特来劝解。要知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凶杀斗殴,有违国法,若教官府知道,大大的不便。请司空帮主悬崖勒马,急速归去,不可再向无量剑寻仇了。”
司空玄冷冷的听他说话,待他说完,始终默不作声,只是斜眼侧睨,不置可否。段誉又道:“在下这番是金玉良言,还望帮主三思。”司空玄仍是好奇地瞧著他,突然间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小子何人,却来寻老爷的消遣?是谁叫你来的?”段誉道:“有谁教我来么?我自己来跟你说的。”司空玄哼一声,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生平从未见过你这等胆大妄为的胡闹小子。阿卓,将这两个小男女拿下了。”旁边一条大汉应声而出,伸手便抓住了段的右臂。钟灵叫道;“且慢,司空帮主,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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