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走了之吗?’我骑的是一匹脚力极快的好马是,说话之间,已越过两匹花驴,拦在二人之前。那少妇向那孩子道:‘你瞧,你随口乱谈,人家可不答应了。’那孩子似乎对母亲极是孝顺,再也不敢向我瞧上一眼。我见他们怕了我,心想孤儿寡妇,胜之不武,我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但听那少妇语气之中,这孩童似乎也会金刚指力。我这门功夫足足化了二十年的时间,方始练成,那小小孩童如何能会?多半是胡吹大气了,便道:‘今日便放你们走路,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那少妇仍是正眼也不朝我瞧上一眼,向那小孩道:‘这位叔叔说得不错,以后你说话可得小心些。’倘若就此罢休,岂不是双方都全了面子?可是那时候我年少气盛,勒马让在道边,那少妇纵驴先行,那小孩一拍驴身,胯下花驴便也开步,我扬起马鞭,向那花驴臀上抽去,大笑道:‘快快走吧!’这一鞭距那花驴臀边尚有尺许,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小孩回身一望,指力凌空而来,将我这条马鞭断为两截。这一下可将我吓得呆了,自忖论到指力的凌厉,我是万万不及。只听那少妇道:‘既是出了手,便得了结。’那小孩道:‘是。’翻身下了马背,一言不发,一指便向我小腿上戳来。要知他人小身矮,我又骑在马上,他手指只能及到我的小腿,可是这一指的招式事实不错,的的确确是金刚指的手法。我一纵身也下了马背,丝毫不敢大意,也以金刚指接战。
“这一交上手,我越斗越是害怕。这小孩的指法不算纯熟,偶然还使错几处,但指力所到之处,嗤嗤声响,我实是不敢硬接。拆不上九招,只觉左边胸口一痛,全身劲力尽失。”黄眉僧说到这里,缓缓解开僧袍,露出瘦骨嶙嶙的胸膛来。众人一看,都是骇然失色。只见他左胸口对准心脏之处,有一个一寸来深的洞孔。这洞孔虽已结疤,但仍可想像到昔日受创之重。所奇者这创口显已深及心脏,他居然不死,还能活到今日。
黄眉僧指著自己右边的胸口道:“诸位请看。”只见该处的皮肉不住起伏跳动,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生具异相,心脏偏右而不偏左,当年死里逃生,全由于此。
黄眉僧缚好僧袍上的布带,说道:“似这等心脏生于右边的情状,实是万中无一。那小孩见一指戳中我的心口,我居然并不立时丧命,向后跃开一步,神色间极是讶异。我见自己胸口鲜血汨汨流出,只道性命已是不保,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大声骂道:‘小贼,你说会使金刚指,哼哼!达摩院的金刚指,可有伤人见血却杀不了人的么?’那小孩纵身上前,又想一指戳来,那时我全无抗御之能,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不抖那少妇挥出手中马鞭,轻轻一带,卷住了那孩童腰间,一提之下,直将他身子提回花驴背上。我迷迷糊糊之中,隐隐似听得那少妇在斥责儿子:‘姑苏姓慕容的,哪有你这等不争气的孩儿?你的金刚指既没学得到家,就不能杀他,罚你七天之内……’到底罚他七天之内怎么样,我已晕了过去,没能听到。”
金算盘崔百计忽然问道:“大……大师,以后……以后你再遇到他们没有?”黄眉僧道:“说来惭愧,老衲自从经此一役,心灰意懒,只觉人家小小一个孩童,已有如此造诣,我便是再练一辈子武功,也永远赶他不上。胸口的伤势痊愈后,便离了大宋国境,远来大理,托庇于段皇爷的治下,过得几年,又出了家。老僧这些年来,虽是参悟生死,没再将昔年荣辱放在心上,但偶尔回思,不觉犹有余悸,当真是惊弓之鸟了。”
众人听了默然不语,对崔百计鄙视之心都是收起了大半,均想以黄眉僧这等武功修为,尚自对姑苏慕容氏如此忌惮,崔百计之吓得魂不守舍,那也值得原谅。崔百计也觉察到了众人的心情,说道:“黄眉大师这等身份,对往事亦是毫不隐瞒,我姓崔的是何等样人,又怕什么出丑了?在下本想将混入镇南王府的原由,详禀陛下和王爷,这里都不是外人,在下说将出来,请众位一起参详。”他说了这几句话,心情激荡,已感到喉干舌燥,将一碗茶喝得碗底向天,又将师侄过彦之那碗茶也端过来喝了,这才继续说道:“我……我这件事,是起……起于十八年前……”他说到这里,不禁往窗外望望。
他定了定神,才道:“无鸟军城中,有一家姓蔡的土豪,为富不仁,欺压良民。我师哥有一个朋友遭他陷害,全家都死在那土豪的手里。”过彦之道:“师叔,你说的是蔡庆图这贼子?”崔百计道:“不错。你师父说起蔡庆图来,常自切齿痛恨,只是你师父是个安份守己的好人,向官府递了状子告了几次,都被蔡庆图使钱将官司按了下来。你师父若能动动软鞭,要杀了这蔡庆图原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他自来不肯做触犯王法之事。我崔百计可不同了,偷鸡摸狗,嫖舍赌钱,杀人放火,什么事都干。这一晚我恼将起来,便摸到蔡庆图家中,将他一家三十余口,全宰了个干净。
“我从大门口杀起,一直杀到后花园,连花匠婢女都是一个不留。到得园中,只见一座小楼的窗上,兀自透出灯火。我奔上楼去,踢开房门,原来那小楼上是一间书房,四壁一架架的都是图书,一对青年男女,并肩坐在桌旁,正在翻阅一本书。
“那男子约摸二十八岁年纪,风度翩翩,潇洒出尘。那女的年纪较轻,背向著我,瞧不见她的面貌,但见她穿著淡绿轻衫,烛光掩映之下,神态清雅绝俗,他奶奶的……”他本来说得甚是斯文,和他平时为人大不相同,哪知突然之间来了一句污言,众人都是一愕。崔百计并没知觉,说道:“……我一口气杀了三十几个人,兴致越来越高,但见了这对狗男女,他奶奶的,觉得有些古怪。蔡庆图家中的人个个粗暴凶恶,怎么忽然钻出这一对俊俏清秀的狗男女来?这不像戏上的张生和崔莺莺么?我呆了一呆,一时倒没想动手就杀了他们。”
第二十三章 震惊群雄
段誉听到这里,心下暗自计算:黄眉僧遇到那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之时,乃是在四十三年之前。崔百计遇到那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是在十八年之前。如此算来,这青年男子和那孩童年纪不对,并非一人。只听崔百计续道:“当时我一呆之际,听得那男的说道:‘娘子,从归妹到无妄,不该是这么排列?’”段誉一听到“归妹”与“无妄”的字句,心知那男子所说的乃是“易经”,听崔百计又道:“那女的沉吟了一会,说道:‘要是从东北角上斜行明夷,再转巽位,你瞧走不走得通呢?’”段誉吃了一惊:“这女子所说的明明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只不过位置略偏,并未全对。难道这个女子,和那山洞中神仙姊姊的玉像竟有什么关联不成?”
崔百计自是全然不知段誉心中的念头,继续说道:“我听他夫妇二人讲论不休,说的都是书本上的劳什子,不耐烦起来,大声喝道:‘两个狗男女,你奶奶的,都给我滚了出来!’不料这两人好像都是聋子,全没听到我的话,仍是目不转睛的瞧著那本书。那女子细声细气的道:‘从这里到巽位,共有九步,那是走不到的。’我又喝道:‘走走走!走到阴间去,见你们十八代祖宗去吧!’正要举步上前,那男的忽然双手一拍,大笑道:‘妙极妙极!阴为坤,十八代祖宗,喂,九二十八,该转坤位。这一步可想通了!’他顺手抓起书桌上一个算盘,不知怎样,三颗算盘珠儿突然飞出,我只感觉胸口一阵疼痛,身子已然钉住,再也动弹不得了。
“这两人对我仍是不加理会,自顾自谈论书本上之事,我是一点儿也不懂,心中可说不出的害怕。要知我的绰号叫作‘金算盘’,随身携带一个黄金铸成的算盘,那七十七枚算珠,随时可以脱手伤人。只不过我的算盘中装有机括,安有强力弹簧。这人用的那个算盘,却是平平无奇的红木所制。我凝视那算盘时,只见中间,一档竹柱已断为数截,显然他是以内力震断竹柱,再以内力激动算球射出,这等功夫直是匪夷所思了。
“这一男一女越说越是高兴,我却越听越是害怕,心想我在这屋中做下了三十几条人命的大血案,偏偏僵在这里,动是动不得,话又说不出,我自己杀人抵命,倒也是罪有应得,可是这么一来,非连累到我柯师兄不可。这两个多时辰,那真比受了十年二十年的苦刑还要难过。直等到四处鸡啼声起,那男子才笑了笑,道:‘娘子,这几步今天是想不出来了,咱们走吧!’那女子道:‘这位金算盘崔老师帮你想出了这一步妙法,该当酬谢他什么才是?’我又惊又喜,心想原来他们早知道我的姓名。那男子道:‘既是如此,让他多活几年。下次遇著再取他性命吧!’两人收起了书籍,手携著手,飘飘的从窗口中跃了出去,那女子的相貌我始终没见著,只是她临去时左掌回转,在我背心上轻轻一拂,解开了我的穴道。我一低头,只见胸口衣衫破了三个洞孔,两颗算盘珠钉在我双乳之上,第三颗恰在其间正中,真是用尺来量,也不容易准得这班厘毫不差,喏喏喏,诸位请瞧我这副德行。”说著解开了衣衫,众人一看,都是忍不住失笑,但见两颗算盘珠恰好嵌在他两个乳头之上,两乳之间又是一颗,事隔多年,难得他竟然并不设法起出。崔百计摇摇头,重又扣起衫钮,说道:“这三颗算珠嵌在我身上,这罪可受得大了。我本想用小刀挖了出来,但微一用力,搅动自己穴道,立时便晕了过去,非得十二个时辰不能醒转。慢慢用挫刀或沙纸来挫它擦它吗?还是痛得我爷爷奶奶的乱叫。这罪孽阴魂不散,跟定了我,只须一变天要下雨,我这三个地方就痛得他*的好不难熬,真是比乌龟壳儿还灵。”众人见了这等神情,听了他加此言语,都不由得又是骇异,又是好笑。崔百计叹了口气道:“这人说下次见到,再取我性命。这性命是不能让他取的,可是只要遇上了他,不让他取也是不成。唯一的法子只有不让他遇上。于是事出无奈,只好远走高飞,混到大理国镇南王爷的府上来。我心中是想,大理国僻处天南,中原的武林人士等闲不会南来,万一他奶奶的这龟儿子真要找上门来,这里有段王爷、高侯爷、凌朋友这许多高手在,终不成眼睁睁的袖手不顾,让我送了性命。这三颗捞什子嵌在我身上,一当痛将起来,只有拼命喝酒,胡里糊涂的抵挡一阵。什么雄心壮志,名位声望,全是他*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人均想:“此人的遭际,和黄眉僧其实是大同小异,只不过一个出家为僧,一个隐姓埋名。”段誉忽问:“霍先生,你怎知这对夫妇是姑苏慕容氏的?”他叫惯了霍先生,一时改不过口来。崔百计搔搔头皮,道:“那是我师哥推想出来的。我挨了这三颗算珠后,便去和师哥商量,他以为武林中只有姑苏慕容氏一家,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咱们自忖不是这一家妖魔鬼怪人物的对手,只有避之趋吉,做他*的缩头乌龟。”他转头向段正淳道:“段王爷,我话也说明白了,我这可要上姑苏去了。”段正淳奇道:“你上姑苏去?”崔百计道:“是啊。我师哥跟我是亲兄弟一股。杀兄之仇,岂能不报,彦之,咱们去吧!”说著向众人团团一揖,转身便出,过彦之也是拱手为礼,跟了出去。这一著倒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眼见他对姑苏慕容怕得如此厉害,但一说到为师兄报仇,明知此去必死,却也毫不畏惧。各人心下暗暗起敬,都觉不便阻拦。
慧真和尚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说道:“敝派掌门师伯言道,保定皇帝位望至尊,自是不敢劳动大驾,倘得镇南王爷莅临敝寺,指点对付姑苏慕容氏的方策,实是武林之福。掌门师伯又道:他本该亲来领教段皇爷的高见,只是寺中已派出使者,遍邀各门各派的高手硕德,齐集少林会商。我师伯身为主人,不敢离寺,以免怠慢了天下英雄。”段正淳心道:“原来少林寺中有英雄大会,这是百年难逢的良机,去会会中原的武林人物,倒也是一件快事。”眼望兄长,瞧他如何发落。
保定帝神色庄严,说道:“我段氏源出中原武林,数百年来不敢忘本。凡是中原的武林朋友来到大理,咱们务当礼敬相待。可是我段氏先祖有一条遗训,叮嘱子孙不得参与武林间的仇杀私斗。段正明对玄悲大师的武功为人,向来仰慕,但所嘱之事,有违我祖宗家规,难以遵命,只好请玄悲大师见谅了。”慧真好生失望,正不知如何措词,慧禅突然双膝跪倒,大声道:“慧禅为报师仇,苦求陛下恩准镇南王爷一行。”慧真又道:“镇南?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