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结婚





但在任何一个旁观者的眼里,你和一个被包养的人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对了小西,” 
说到这儿她扭过脸来对顾小西一笑,“那本书的名字就听发行部主任的,《我被 
包养的三年》!”说罢,一笑,含在眼睛里的泪水被怦然震落…… 

   那一夜两人几乎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小西没提自己的事儿,没法儿提。就 
好比面对一个身怀绝症的人,你怎么好意思开口向人家诉说头疼或腿疼给你带来 
的不适? 

   
 

   9 新时代结婚何建国“大伯”检查结果出 
来后带着俩儿子回去了。肝硬化,基本没什么治,只能回家慢慢调养。何建国他 
爹没跟他们一块回去。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跟儿子多待几天也可以理解。 
让他们——何建国和小西——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来不仅是为带“大伯”看病, 
还有件重要事情要跟儿子面议。大概自己也觉着这件事情有些过分,“大伯”他 
们在时就一直没有跟儿子说,想是怕说了万一父子意见不合让外人看了去不好, 
老头儿很重面子。 

   这件事就是,家里要盖房。总共需要八万块钱,让何建国他们出六万。话是 
这样开的头:“建国啊,你这说话也要当爹了,爹寻思着再盖一处房,以后你带 
着孩子媳妇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儿。”而后就说了具体要求。这次何建国没敢 
马上“哎”。六万啊,除去还房贷和必须每月给家里的钱,等于他一年半的剩余 
收入。一直以来他就想买辆车却一直没买,为什么,没钱。上外面看看,现在哪 
有年薪十二万的年轻白领没有车的?当然这些话跟爹不能说。就像吃得不好的人 
无法向吃得不饱的人诉苦是一个道理。他要说他没钱,爹准得说,没钱你能住这 
么好的房子?没钱衣柜里挂得满满当当?没钱你们家的冰箱电视钢琴不是钱?他 
清楚知道他爹脑子里的逻辑,同时也清楚知道他爹很难理解他们脑子里的逻辑。 
事实上,这一向就是他最大的难处。 

   老二没吭声爹并不急,一口口抽着烟,等。六万块钱不是小数,得给他个考 
虑的时间。但,不管咋考虑,这钱,他得出。房子顶名儿是给全家盖的,从当爹 
的心里说,是为老大盖的。当初老大老二一并考上了大学,家里只能供一个,供 
了老二。谁上大学谁不上是抓阄定下的,老大抓着了“不上”的阄,不仅没上成 
大学,为了跟全家一块供弟弟念书,结婚连新房都没能住上,一直带着媳妇跟老 
家儿住老屋,住到俩闺女都生出来了,住了快十年了。老大从来没为此说什么, 
越是不说,当爹的心里越不好受,手心手背都是肉! 

   “爹,”老二终于开口了,小心翼翼地,“那房过两年盖中不?” 

   “不中。宅基地已经拿到了,当年不盖人家就会给收回去。以后还能不能给 
就难说了。”当下给老二下了死命令,让他跟他媳妇说,今天夜里就得定下。老 
二媳妇说了今天夜里回来住。 

   何建国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爹的呼噜声响起,才开始跟小西说。他怕万一说了 
后——不,不会是万一,是肯定——小西会跟他吵,到时夹在父亲和妻子中间的 
那个场面,他想都不敢想。何建国是这样开的头:“跟你说个事吧小西?”这时 
他明显感到小西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但还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爹说,想给我 
们盖房子。” 

   “盖房子?给我们?”小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何建国搂着她脖子的手 
加了点儿力,告诉她是真的。 

   小西追问:“在哪里盖?” 

   “还能在哪里?” 

   回答得语焉不详,但小西却听得非常明白:“在你们村?……太好了!就是 
说,从此以后,我们也有两处房子了,忙时住城里,闲时住农村……” 

   不能再让她误会下去了,希望越大打击越大。何建国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 
休直奔主题:“小西,盖房子需要我们出钱!” 

   小西这才恍然大悟,才又一次痛彻体会到何为白日做梦。当得知总共需要八 
万块钱让他们出六万时,她生气了。“跟你爸说,那房我们不要了!”何建国沉 
默,意思是,该说的他都说了,没用。“不要也不行!凭什么呀?我们北京有工 
作有家,闲着没事跑你们农村盖什么房呀?吃饱了撑的啊!钱多得没处花了啊! 
给一大家子人盖的房子,总共八万块钱我们就得出六万,纯粹是敲诈!” 

   “他们也是好心,愿意老了的时候跟儿女们住在一块儿……”何建国为父亲 
辩解,自己都觉着没有底气。 

   “光他们愿意就行啦?怎么着也得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吧?” 

   “你刚才不是还说好吗?”模仿小西的口吻,“‘等到夏天,我们可以带孩 
子去住’——” 

   “何建国!”小西大喝一声,“你还讲不讲理啊!这送的东西和买的东西能 
一样吗!你送我东西,是好是赖我没话说,不好我扔了就是了,不领你情就是了! 
你要让我买东西,对不起,就得由着我挑挑拣拣由着我的意愿!” 

    

   10新时代结婚 

   “为我上大学,他们花了不少钱。从我上大学离开家后,家里一直是我哥我 
嫂子照顾……”何建国嗫嚅。 

   这些话顾小西听了不下一万遍。是啊是啊,当年投入了,现在就得要产出了。 
好吧,既然是算账,那就好好算算清楚。“何建国你给我听着,你上大学的钱, 
现在早就超额还给他们了。从你刚开始工作,月月给他们钱,还给他们买东西, 
查查看,你们家哪个带‘电’字儿的东西不是我们买的?电话都是我们给装的!” 
何建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她数落。小西恨道:“平时就知道吹,挣一块钱恨不 
能说成挣十块!痛快是不是?脸上有光是不是?就你这个儿子能给爹妈长脸是不 
是?你以为吹牛不上税就可以随便吹是不是?先生,现在明白了吧,这世上没有 
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吹牛也同样!去,跟你爹说,说实话,说你挣的并不多, 
很有限,说你也需要钱,你也很困难!你现在还欠着银行的几十万贷款没有还!” 

   何建国只是不动,小西心里一阵悲哀,显然她指望不上他,这一切最终还是 
得她来出面收拾。于是她起身,下床。何建国以为她要上厕所或喝水什么的,没 
在意;直到看到她往身上套衣服时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慌得从床上跳 
起来去拦她。小西使劲推他。“你不跟他说我去跟他说!我宁肯当恶人,也不做 
穷人!” 

   “小西小西小西!”何建国紧紧抱住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小西这才 
一下子不动了,片刻后,流泪了。何建国心头不由得一阵悸痛,下巴轻轻放在妻 
子蓬乱的头发上声音低低地道,“我跟我爹谈小西,你别着急。啊,别着急。… 
…” 

   小西仰起满面泪水的脸,食指在丈夫明显憔悴了的脸上轻轻滑过,流着眼泪 
喃喃:“建国,你现在是个还没有长成的萝卜啊,他们这么急着吃你的缨子,萝 
卜可就没有了啊……” 

   次日下午,小西约着陈蓝老师去了位于京西万柳的“大取舍”。 

   “大取舍”是一家高档茶社,顾小西准备和陈蓝好好谈谈书名的事,《我被 
包养的三年》征订是七万,而书名《人比黄花》却只有五千。她要和陈蓝谈谈这 
中间的利益关系。顾小西现在,太太太太需要钱了。 

   昨天晚上,何建国答应她,他跟他爹谈。但是,能不能谈得通呢?要是谈不 
通,怎么办呢?她能为了六万块钱,就跟何建国离婚吗?不离婚,再怎么过下去 
呢?固然他们是AA制,但是夫妻间的AA制哪里能分得那么清呢?……一连串 
的问题。别看问题多,核心就一个字,钱。不,两个字,没钱。如果有钱,那些 
问题还算问题吗?上班的路上她下了决心,今天跟陈蓝谈,而且一定要,谈通。 

   建国爹要走了。 

   何建国给爹收拾了两大提包的东西,大部分是一些旧衣服,其中大部分是小 
西从她妈家拿回来的,他家的旧衣服早给老家人拿得差不多了。那些衣服说是旧 
衣服,都不能算旧,有的不过才下过一两次水,但是不给怎么办?买新的或让爹 
空手回去,都行不通。地上还有一箱子雪碧,也是小西从她家拿来的,她妈医院 
春节分的。 

   那家人从不喝这类糖水饮料,经常是领回来就放那儿,放过期了,就扔。有 
一次小西跟她妈说没人喝就送人吧,她妈回说这种东西怎么好送人?不好送人, 
却好送给他爹。 

   那六万块钱的事,到此刻还没有最后定夺。他跟父亲说的是,他跟他媳妇谈 
;跟小西说的是,他跟他爹谈。 

   两头糊弄。他们俩给他的最后期限都是,建国爹走前得把这事定下。他定不 
下。只有想法子不让这两人在最后一刻碰面,碰面必要谈及此事,一谈必得摊牌。 
他怕摊牌。只得又两头糊弄,跟小西说他爹走不用她送了,他一人去就行;跟爹 
说小西工作忙,不能回来送他了。 

   顾小西却来了,专程从单位赶了回来。他们打车去的北京站。是小西的建议, 
说钱她出。一路上何建国心惊肉跳,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像等待火情命令的救 
火队员。一路无战事。出租车在北京站路对面停下了,剩下一段不近的路需要步 
行,其中包括一个过街天桥。过天桥时何建国因东西太重加上上桥——他把俩大 
提包一箱子雪碧全招呼到了自己身上——累得呼呼地喘。搁早年间,这点儿东西 
这点儿路对他根本不算是事,现在不行了,心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白领做太 
久了。爹心疼他,说放下东西歇会儿吧,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要是他知道后果, 
累死也不会歇这“一会儿”——就是在这一会儿的工夫,老婆和父亲交上了锋。 
正面交锋。 

  

   11新时代结婚 

   顾小西在建国爹坐下摸出烟卷点火的时候,她来到了建国爹面前,站住,直 
视着建国爹的眼睛,说:“爸,谢谢您想着给我们盖房,但是我们用不着,盖了 
也是浪费,我们不要。” 

   建国爹不想直接跟儿媳对话,转看儿子。那目光有着千钧之力,压得何建国 
不得不铤而走险。“什么话! 

   老家儿给盖房哪有不要的理儿?“ 

   建国爹松口气,满意地使劲儿点头,可惜小西根本不看他,只轻蔑地看何建 
国一眼,扭头就走。要说的话已经说了,没必要再跟他们纠缠下去。何建国去追 
小西,他爹在身后紧着嘱咐:“好好教育教育她。媳妇不教育不行,由着性子惯 
不行,惯长了惯出毛病来,她能给你上房揭瓦!”何建国答应着飞奔而去。 

   在天桥的尽头,何建国追上了小西。这个距离在他爹的视线之内,听力之外, 
使何建国可以放心地对小西畅所欲言。“小西,对不起……这次就算了,就算你 
给我个面子,给我个面子还不行吗?” 

   “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领着一堆人来找我妈看病,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有, 
我妈二话不说,那么忙那么累,带着他们跑上跑下;说要住咱们家里,我立刻腾 
地儿!”何建国连声说“知道”,顾小西问:“那你还想让我怎么着?” 

   “那房就要了吧。” 

   “钱呢?!” 

   何建国不说话了…… 

   建国爹坐在雪碧箱子上,俩提包贴腿边靠着,抽着烟,踏踏实实等。时间还 
早,他们原本预备坐公共汽车,出门后坐的出租,时间富余出来不少,正好,让 
儿子跟媳妇好好说说。抽完一根烟的工夫,儿子媳妇肩并肩过来了。媳妇的脸色 
不错,看样子谈得挺好。建国爹心想,好了就好,他就不说什么了。年轻人嘛, 
都有个犯错儿的时候。这工夫,小夫妻俩来到了面前。“爸,”儿媳妇脸上堆满 
了笑,“我和建国说好了,那房,我们不要了。” 

   建国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儿子,儿子居然点了下头。建国爹先是 
吃惊,继而愤怒:“不要也中,钱得出!” 

   小西也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建国爹一字字说,“因为我们生了他养了他!他和他哥当年考 
大学都考上了,我们只能供一个,就供了他!一家子省吃俭用,供他一个!噢, 
他出息了,进城了,有钱了,就可以不管爹娘不管家了?” 

   “他怎么不管你们了,你还得让他怎么管?……爸,您要的太多了,已经超 
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