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公鸡





      「不能怪我。」小谢子扭着衣服。「你胸前也有三颗小黑痣。」 
      古良看了小谢子一眼,没说什么话。 
      「虽然是阴错阳差,总算本帮帮主得归,沉冤也得以昭雪。」那年轻人叹着。 
      「……净衣长老此次前来,是向我说明当年之事吗?」古良说着。 
      「正是。然而……今夜之事,还望两位守口如瓶。」 
      「我一向不是多话之人。」古良说着。 
      「那么,在下就向古老板及谢少侠说明当年之事……话说……仗着帮主的信任及重用,那谢权日渐手握大权、培育党羽,俨然自成为一派。一帮不容二主,眼见帮主的威信日渐削薄,在下便向帮主建言,请求帮主挂心,削弱谢权的势力。」 

      此时,小谢子偷偷看了帮主一眼,然而那位帮主却是一直沉默着的。 
      「帮主顾念兄弟的情谊,肚量宽大,自是让在下再也不敢多言。然而……然而……然而,那谢权实是欺人太甚!他竟然……竟然……」那少年说到此处,便已是涕泪纵横。 

      「……接着,我来说吧。顾念着谢权是我结义的兄弟,我当他仍与以前一般,并未提防于他。一日,丁家堡的堡主来见他,两人到了谢权的房里不晓得密谈些什么……隔天早上,小小……也就是净衣的妹妹……」 

      古良没有说话,他只等着帮主再度开口。 
      一旁的净衣只是铁青着脸,紧紧捏着拳。 
      「隔天早上,小小投井死了。她的婢女说,当天丁家堡主偶然见到了她,便欲予以轻薄,结果却被她划伤了手臂。当天晚上,那婢女去取点心,回来便不见了她家小姐,等到天亮后,我们找遍了宅里,才发现小小已经……」 

      「那畜生。」净衣别过了头。 
      「仵作说,小小是被……被……」帮主捂着额头。「先奸后杀。」 
      小谢子的脸色都发了白。 
      「小谢子,你先去外头走走。」古良淡淡说着。 
      小谢子只是拚命摇着头。 
      接着,看了两人一眼后,帮主继续说了。 
      「净衣一气,听得了原委,便去找丁家堡主理论。丁家堡主口口声声说他当晚吃过了饭便与污衣促膝长谈,直到三更才离开。污衣也替他作了证,然而……」 
      「真是有趣,口口声声说没见过小小,身上却有小小的抓痕。」净衣气愤地说着。「就在手背上。那禽兽……」净衣说着,喃喃说着。 
      「丁家堡主一个客人,可真会做出如此的事?」古良淡淡问着,对着帮主。「帮里一有事,他九成九第一个被怀疑,一堡之主连这点头脑都无?」 
      帮主略略迟疑了一下。 
      「小小喜欢看书,她去藏书库的途中,就会经过谢权的小院子。」净衣长老补充着。「十之八九,小小看见了什么,亦或是听见了什么,那禽兽一旦决心让她不活,自也不会对她……留情了。」 

      「如此牵强推测之事,就真能确定那丁家堡主跟谢权就是凶手?」 
      古良还是问着帮主,帮主却只是沉吟着。 
      「隔天夜里,他就逃走了,几个帮里的人看见了,是谢权开的锁、放的人。那么,古老板,您认为我怀疑谢权,是错的吗?」眼见古良一再地怀疑,那净衣长老提高了声音。「接着我打丁家堡,谢权反对到底不说,还抽走了我三分之一的人,说他跟那丁家堡主没什么,叫谁相信!?」 

      「谢权与已故的丁家堡主私交甚笃。」帮主低声说着。「……然而,当时,我也听信了污衣之言,只由得净衣一人前去,净衣在孤立无援之下,自是大败而归。最后,净衣跟我们两人大吵一架后,净衣在本帮门口泣血指誓,若不能替小小昭雪,便永生不再回丐帮。」 

      「听起来你倒信任污衣的,不是吗?」小谢子有些凉凉地说着。 
      「只怪我交友不慎。」帮主微微避开了小谢子的目光。「接下来的事,谢少侠想必也知道了。自从净衣一怒而走之后,丐帮便开始起了内哄。我越想越觉得净衣有理,找得了污衣质问,却让他在大怒之中将我打成了重伤……」 

      「也难怪江湖里始终不知原委了。」古良轻声说着。 
      「正是。所以,恳请古老板大人大量,原谅了在下一再的欺瞒。古老板应该知道,在下处境艰难,实是不愿透漏身分。」那年轻的净衣长老说着。 
      古良只是看了两人一眼。 
      「大典什么时候举行?」 
      「……照惯例是月初,帖子上是写十一月初。」帮主说着。 
      「你就不怕来不及找回打狗棒?」古良冷冷笑着。 
      「丐帮正值多事之秋,若真如此,也只得从权。先使污衣及丁家堡主伏首之后,再找传帮信物也不迟。」 
      「我晓得了。」古良说着。「那么,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帮主。」 
      古良站了起身,凝神看着帮主。「你认为谢权不够格领导丐帮吗?」 
      「谢权可谓一代枭雄。」净衣冷冷说着。「然而,若是真因他才高,便要让位于他,这伦理规常还用得着吗?帮主一位虽要有才,然而无德的话是要如何服众。」 
      「追根究底,也只不过是替故人之子掩盖罪行。」古良说着。 
      「小小一事就算不提,他早先便已图谋帮主之位,事后又幽禁帮主一年有余,如此乱臣贼子,若真让他得逞,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丐帮只怕分崩离析、血流成河了。」净衣说着。 

      然而,丐帮的帮主却只是保持着沉默。 


      20  说不尽 

      送走了两人,古良微微推开了窗,从缝隙里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古良的眼神跟夜风是一般的冰冷。 
      小谢子还在犹自愤慨着。 
      「真是过分,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然逼得人去跳井。」 
      古良关上了窗,目光转回小谢子的身上。 
      「怎么了?」小谢子疑惑地问着,然后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古良拉了离窗。「别站在窗边,好危险的。」 
      古良坐了定,看了看小谢子以后,轻轻开口说了。 
      「小谢子,你替我多拿盆暖炉来。」 
      「啊……好。有危险的时候要叫我喔,我马上回来。」小谢子急急忙忙出了门。 
      古良只是拿过了一旁小几上的纸笔。 

      晚上有些寒意,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不冷的小谢子,睡到了一半就自己钻进了古良的怀里,满足地蹭了几下后,就甜甜蜜蜜地睡着了。 
      等到小谢子的呼吸平稳了下来,古良把手轻轻伸进了小谢子的衣服里。尽管古良自认为动作很巧,小谢子还是惊醒了。 
      本来就要动作的手在发觉对方是古良后,不着痕迹地又放了松。 
      然而,疑惑的眼睛还是看着古良的。 
      唔,虽然也没要古良把手伸出来。 
      「本来不想吵醒你的。」古良低声说着,语气有点不对劲。「不过既然你醒了,也就算了。」古良收回了手。 
      小谢子还是看着古良,就只有呆呆看着。 
      「把它收好,知道吗?」 
      猛然回过神,小谢子按上了胸口,刚刚古良的手到过的地方。凭着触感,隐隐约约猜到了是个锦囊。 
      「当我不在了,而你也到了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的时候,把它拆了。」古良轻轻把手覆在了小谢子按在胸口的手上。「要记得,照里头的话去做,答应我。」 

      一夜无眠。 
      丐帮的帮主叹了口气,缓缓起了身,拿过一旁的棉袄。 
      没有了以往的功力,秋天的深夜对他来说是太为寒冷的。 
      谢权的一掌,雷霆万钧,直到他下手前,自己都还不能完全地相信他竟然真是这样的心思。 
      救过了自己无数次,为丐帮也立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当孙帮主要传位给他时,自己就连一点不服气都没有,也从来没想过他会拒绝而转让给自己。 
      这样的人,又是为了什么,要变得如此? 
      果真是这位子的权力与虚荣让他渐渐红了眼、迷了心智? 
      然而,为什么落在他手上后,他却又不杀自己?当人质吗?还是想要打狗棒跟打狗棒法? 
      丐帮的帮主推开了门,走了出去。外头的天色还是极暗。 
      尽管之后对他恨之入骨,然而,现在想起,自己还是能记得醒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他那既惊又喜的表情。 
      要不是发现自己功力全失,也许还会相信他那误伤自己的辩词。 
      当时既恨又怒,根本由不得他解释。 
      然而,现在想起,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拳头一向比心思快,改也改不了…… 
      意外的鲜明,这往事。一旦细细想了,这该是他痛恨着的人,现在却是一点也恨不了了。 
      古良说的极对,这谢权是真不配领导丐帮的吗?除了性子急躁了一些,论武功论才能论魄力,没有一项是自己比得上的…… 
      是啊……帮主抬起了头,看向了不住飘往地上的落叶。 
      假如他不要做这些事情,现在的自己是一定会把位子传给他的。 
      然而,他跟丁家堡主害了小小,还害死了不少的弟兄,更逼走了净衣。 
      如果你做这些事情,就是为了要我这个位子,那你不是太傻了吗?堂堂一个好汉,落得现在如此的下场,除了几个死忠于你的人外,你已经是个众叛亲离的人了…… 
      …… 
      不行,不能传给谢权,他这样的行为,不但不能服众,还是千夫所指。 
      帮主摇了摇头。 
      天底下哪有皇帝把位子传给谋反的太子。 
      自己怎么可以因为古良的一句话而怀疑了起来? 
      他只是一个商人。士农工商,他只是一个对于社会无用之人。一个奸狡之徒,一个为了几个臭钱就能钩心斗角之人,为什么自己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传净衣!这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自己已经没用了,可是净衣可以替他主持公道,替所有被害的人主持公道。他可以领导着丐帮让谢权俯首认罪,接着踩平了丁家堡,替武林除了一个祸害。传净衣!一定要传净衣!他为丐帮尽心尽力却是受辱怒遁乡里,他的年纪虽轻,却是品德端正才华洋溢为帮里人人敬重。再说,接任净衣长老一职来,他从未出过大错,在谢权造反前也屡次苦口婆心要自己当心。 

      除了他还能传谁,这十一月初的大典,虽说还未举行,只怕人人都知自己要传的人是净衣了吧。 
      「不行,不能传他。」 
      帮主再度叹了口气,决定回到屋里,这风,实在是太冷了。 
      然而,他才刚回过头,一条绳子便已绞上了喉咙。 
      剧痛以及即将爆裂的胸口,让他瞪得眼珠子都要突了出。 
      抓着自己颈上那不断嵌入肌肉的草绳,无力地挣扎着,然而丐帮的帮主就连叫喊也出不了声了。 

      纸窗被轻轻推开了。小谢子虽然还彷佛在古良怀里睡着,然而却是早已醒了过来。 
      听着那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小谢子打量了一下,然后翻过了古良身上,给了来人狠狠的一个鞭子。 
      唰! 
      来人没接,跃了开去,小谢子一把点亮了火折子,眼前的人右脚穿著红鞋,而左脚上却是踩着只绿鞋。 
      「谢权!」小谢子低喝。 
      古良此时也醒了,然而他才刚睁开眼,来人便已窜出了窗子。 
      「哪里走!」小谢子也窜了出窗。 
      正要开口留小谢子,小谢子已经飞奔了好远。 
      倚着窗的古良,在夜色里看了极久,然而还是见不着小谢子的身影。心中一动,古良往怀里的一把匕首探了去。 
      就是今晚。 
      只要确认了是他,真相就大白了。 
      然而,前提也许是自己还能活着。 

      前方的人影依旧跑得极快,这等的轻功只比自己略略逊上了一筹。然而,那人对于这附近的地形,比自己却是更熟上了三分。 
      追了快半个时辰,那人跳进了一个宅院。小谢子也追了进去,然而,却是没了踪影。 
      正要继续找人,主人已经醒了来,吆喝着家丁拿棍拿棒来了。 
      不想多惹事,又担心着古良,在屋檐上踱步了许久,小谢子微微一跺脚,还是往回跑了。 

      话说小谢子才走,古良怀里揣着匕首,本就要去找那些同行的人。 
      然而,心念一转,走到了半途却是停在路上。 
      无端端多牵连人进来,又是何必。 
      于是,伏在了暗处,窥伺着自己房里。 
      烛火还是点着的,于是,当来人的阴影照在了纸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