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皇子by 决明
「不会再有下一次,绝对不会。」无戒坚定道,望着李求凰,两人沉默半晌,无戒娓娓再重复,这次更肯定,「绝对不会。」
李求凰听见无戒的话,他心里震了一震,感觉心脏正要从伤口蹦出来,跳得特别明显、特别活跃。不过他没有发愣太久,他弯起薄唇,一直笑到连双眼都玻С赏渫涞姆於!?br />
无戒的承诺,让他之前对无戒背叛的愤怒,消除得干干净净,就这么轻易,轻易得连他自己都吃惊。
他向来不是好主子,从不做体恤下人的善德,会背叛的下人压根没有可用之处,舍弃了也没啥好可惜,反正天底下的好奴才多得是,不差那么一个,他也不相信有哪一个人对他李求凰而言是不可取代的存在。
然而就在无戒将范添血牙丢在桌上,决绝转身离去之际,他头一次脑子里浮现的是自己玩得太过火的反省,而无关无戒的背弃。遇上围刺,他想的也不是任何人,脱口求救的人名,也是无戒。
就连在昏睡后醒来,看见无戒在床畔没走,他竟然笑了。
他还以为应该是无戒对他这个主子忠心耿耿,他之于无戒是不容撼动的「天」,他从不曾想过,原来他也会对一个「可有可无的下人」产生一些些信任和一些些依赖……
「你也不会有命再有下一次了。」他可以给无戒机会自新,但不接受第二次的背叛,尤其是他越信任,而再遭背叛,他的怒气会加成。
「对,我不会有命再有下一次。」无戒反复李求凰的话。
李求凰以为无戒是乖乖听进他的教训,没想到无戒却缓缓补上──
「因为要伤你,必须先让我断气。」
无戒的失职,最震怒的人不是李求凰,而是爱子心切的当今圣上。
触怒龙颜的下场,当然是不容说情的斩立决,可是李求凰一句话便救下无戒的性命──
「我这个当主子的都没要怪他,旁人凑什么热闹?」
「旁人」那两个字刺激了圣上,他差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要李求凰不许将这两字冠在他这个亲爹身上,足见在圣上心中,李求凰的地位胜过一切,李求凰的随口一语都能呼风唤雨、惊天撼地。
没有李求凰点头,谁也动不了无戒,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当今圣上也一样。
「十七爷!十七爷!范家那个书生师爷又来了!」登儿奔进内堂,隔着珠帘禀报。
李求凰正在换药,裸着上身,坐在榻上让无戒包扎伤口,荳儿进来时,他正闭眼假寐,听见她嚷嚷也没睁开,只随口回绝,「打发他走。」
「可是已经好几回了,他说非见您一面不可。」
「打发他走,打发不了就拿竹帚『打』发他走。」李求凰挥手要荳儿退下,不想为芝麻小事多费唇舌。
待荳儿领命退下,无戒才开口,「没脸见范家师爷,是吧。」拿了人家两桌金砖却没帮忙救人,现在人家师爷心急如焚找上门来,干脆来个相应不理,这等小人行径让他不由得冷嘲。
「我现在破相,脸上这么多刀痕,当然没脸见人吶。」李求凰替自己找了完美借口,故意扭曲无戒的语意。
无戒目光扫过李求凰脸上只剩淡淡粉色的刀痕。在皇宫里什么没有,就是奇珍异药最多,随手一罐都大有来头,不是千年雪莲膏就是万年雪蛙精,圣上担心宝贝爱子毁容,天天派人赏来药水药膏药粉,抹着抹着倒真抹淡了疤痕,看来李求凰要恢复俊美外貌只是时间上的小问题。
所以李求凰拿这点搪塞实在太过牵强。明明就是对范家师爷有愧,不敢与他面对面。
「你这种推拖方法不能解决问题,范家师爷还是会一次又一次上门来追问营救范添将军的情况,拖得过一时拖不过一世。」无戒包扎好他身上的伤,收妥药罐,又取出其他两罐玉瓶,弹开红布栓,倒出药膏在指上混和,扳高李求凰的下巴,仔仔细细将药膏抹匀在粉色淡疤上。
「无戒,你好啰唆。」李求凰以掏耳动作来说明他真没耐心听无戒说教。
「你别老做这种让我不得不啰唆的事,我就不啰唆。」无戒也很想叹气,他不是多话的人,却为了李求凰一天比一天更多嘴。像现在,他又有满肚子的话要啰唆了,「你无法救范添,就该将你收贿的两桌金砖全还给范府,至少不会落人口实,也让范府师爷拿着那些贿金去找其他人帮忙──当然,你跟着国丈爷一块凌虐范添的事,一定要瞒住,绝口不能提半个字。」
「金砖我用光了。」李求凰无辜地眨着眼,像个纯真小男孩。
「什么?」
「一块也没剩下,用光光了。你都不知道,天下第一楼的收费很惊人吶。」
「天下第一楼?」很耳熟的名字……无戒眸一瞠,「妓院!」
天下第一楼,达官贵人才踏得进去的「高贵」妓坊,据说里头的姑娘个个知书达礼,才情容貌皆是个中翘楚,万中选一的极品,与寻常一般的瓦子院可谓云泥之别,当然,花费也是天差地远。
他陪李求凰去过几回──当然是为了保护他──也记起来李求凰在楼子里挥金如土的阔绰纨袴样,更记起了李求凰是如何对每一个挨近他身旁偎笑的姑娘都大方赏金砖的散财童子样。
无戒无言了。
有这种主子,他还能说什么?
金砖花光了,他还能说什么?
第四章
夜闯国丈府救人,对无戒来说,轻而易举。
国丈府内守备森严不在话下,每一盏茶时间便有一小队侍卫在府里各处巡视,无戒要避开他们并不难,若避不开,他也能在他们拉嗓要喊出「有刺客」这三字之前,要他们全数倒下,今夜的目的只在于救出范添,不打草惊蛇自是最好,何况他不准备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头,毕竟他的本职是保护李求凰生命安全,离开李求凰不超过半个时辰是他给自己最宽松的要求。
知道范添的囚禁处,省去无戒泰半工夫,无戒无声无息进到牢房深处,却扑了空。
本该被系缚在铁链架上的范添已不见踪影……难道已被国丈爷活活整死?还是……因为他打碎范添满口牙,让他伤重失血过多而亡?
无戒心念一动,离开密牢,藏身于暗处,远远望见一名老总管正低斥两名年轻小仆,骂完人,老总管仍气愤咕哝往廊道走来,无戒探出两指,精准扣住老总管的咽喉,掌握住老总管的呼救,也掌握住老总管的生杀大权。
「范添哪去了?」无戒逼问。
「你──」
「范添在哪里?」
「范……范添逃走了……」老总管困难地挤出这句话。
「何时之事?」
「就……就在十七皇子上门那天,范添人就不见了……」老总管说完,突觉咽喉上的铁指一松,他匆忙回过身,哪里还有人影在,廊柱两旁的烛灯连风吹摇晃也没有,若不是他的喉头还残留着扣锁后的刺疼,他还差点误以为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产生了幻觉。
无戒奔离国丈府,来与去都沉阒安静,不惊动任何风声。
范添逃走了?单凭一个在密牢里被缚锁数日没吃没喝的虚弱老人?无戒不认为范添有本领「逃」,若有人劫狱还说得过去。但范家人将所有希望都赌注在李求凰身上,倘若不是范家人无技可施,他们不会找上李求凰……还有哪批人马会勇闯国丈府救人?
时间上太巧合,李求凰上门的同日,范添便被人救走──
李求凰救的?
这念头才一浮现,随即被无戒甩头否决。
不,不会是李求凰,那家伙差点弄死范添,绝对不会费心救人,况且如果李求凰救了范添,范家师爷又何必日日上门来求见李求凰讨人──
无戒越想越是锁眉,决定改探范将军府。
心里有道声音在催促他,去挖掘出真相。
一件关于李求凰是善是恶的真相。
范添将军府──
「还是没能见到那家伙?」
「是,十七皇子仍不愿见我。」
「这家伙别以为这项人情我会记在心上!师爷,明儿个再去!我就不信这株千年人参我送不到他手上去!一定要送,听清楚没,人参送了,我和那家伙就毫无瓜葛,没有什么狗屁恩德!他甭想让我昧着良心在圣上面前替他美言,他那副德行,我还是会再参他好几本!」
「将军,你身子还弱着,冷静些。属下倒认为您应该与十七皇子交好,眼下朝政左派右派壁垒分明,国丈爷与左丞同属一派,拥立大皇子,右相则与卫将军他们属一派,拥立四皇子,两派无时无刻不在扳倒对手,众官也被迫选边站,皇子们亦然,但十七皇子却能位处中立,两方都想拉拢他,却谁也得不到他的表态。传言十七皇子自己也有私心想登上龙座,如果十七皇子这第三势力成形,太子会落在谁身上,那可没个准。别忘了,二十五名皇子里,圣上独宠十七皇子,他要什么,圣上哪一回没允诺?说不定十七皇子心血来潮,讨个太子当当,圣上也会立即拟诏。」
「那家伙配当皇上?!圣上要是老胡涂立他当太子,我范添马上一头撞死在龙椅座前阶,血谏到底!」
屋子里谈话的两人,正是从国丈府逃出的范添与范府师爷,范添因为一口牙几乎碎尽,有几颗连牙根都被打落。所以说起话来不清不楚,但仍吼得十足有力,看来伤势无碍。
「您与十七皇子为敌并没有任何好处,多一名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想您得罪国丈爷,昔日称兄道弟的那些将军,没有谁敢为您出声,最后还是十七皇子救您出来……」
范添默不作声,范府师爷这句话,让他无从反驳。
朝官就是这样,明哲保身,见苗头不对,大伙选择封口,谁也不想惹祸上身,他这条老命差点就这么去了。他死不足惜,只是不甘心,他不想背负着叛国的污名死去,就算要死,也要清清白白,将军战死沙场才是天大的光荣,想他一辈子马革裹尸,见过多少同袍生生死死,死亡对他不是可怕之事,最可怕的是人死了,还遗臭万年。
没料到救他的人,竟然是李求凰……虽然不情不愿,但李求凰这条救命之恩,他不扛下也不行,所以他吩咐范府师爷天天上李求凰那儿,奉上一株连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吃的珍贵千年人参,要偿这份恩情。他嘴里说不记李求凰的恩,心里却记得太牢太牢,尤其是听闻李求凰遇刺,他自觉内疚,更是急着要师爷上府去看看李求凰的伤势。
「那家伙……我真是弄不懂他,他可以气我参他一本而叫人打断我的牙,却又为我灌醉国丈爷及守卫救我出牢……他与我明明是敌,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收了你的金砖吗?那家伙是那样的人吗?他应该是收了钱也不救人的混蛋,那才合乎他的性子,他不是向来如此,没有半点好风评才是李求凰的本性──」范添捶响桌面,砰的好大一声。
「当初找上十七皇子,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绝望心态。论交情,我没有把握他会倾力救您,但他还是做到了。将军,这条恩,好重呀……」
范添寂静好半晌,良久才重重一哼,倔道:「重什么重?!我还他一株千年人参就够了!你马上再去送参!」
「将军,现下是五更呀……」
「你就站在他府前等天亮,他不收参,你就甭回来了!」范添咆哮。
门扉咿呀地教人推开,范府师爷一脸为难地出来,双手捧着木盒子,嘴里呵着薄薄白雾,马不停蹄地再度往十七皇子府邸去。
无戒站在柱子后,脸庞表情高深莫测,他垂着黑睫,眸子里闪过什么,却又消失得太快,他再闪人,柱后已失去他的身影,只有夜空中一掠而过的黑,飞快驰去。
李求凰笑得好灿烂,如三月春风,徐徐缓缓,拂过周身带来一股舒爽的凉意,他端着杯,啜着龙井茶。仍是散着黑长发的俊模样,随它披散在织锦白衫上。放下杯,他长指在桌面上规律地敲着,像想着了什么,他笑容加深,说了,「给他安一个罪名吧,就说他强抢良家妇女好了。」
「十七爷,强抢良家妇女?这罪名听就知道是硬扣上的,朝里上下老早就知道,范添老将军在十几年前的战事里受过重伤,从此没办法再与女人……」支支吾吾的尾句,不用明说也够清楚了。
「那老家伙不举了?真可怜。」李求凰笑得真乐,半点也不像有同情心。「再不然,说他偷摸我父皇新宠的爱妃臀儿好了,谁叫他又在父皇面前说我是谫薄之材……都打烂他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