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翔万里 by: 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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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刺桐百姓显然也因为临安沦落、常州被靼子尽数杀戮的消息而惶恐,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也不见靼子进城心里就都放宽了。 

  平头百姓的想法其实是很简单的,他们看不清整个局势,因此也不会有迫切感,总觉得事情不会糟到那地步,天子不是还在前方坐镇吗。 

  刺桐百姓的想法,也有很大一个原因在于认为刺桐不会被卷入战乱。刺桐偏安一方,中原历来的纷争它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对待的,甚至可以说,这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虽然,现在皇帝并不遥远,就在福州坐镇。 

  * * * 

  宝生与其家人的日子一天天的在平静中过去,有时候会听到谣言说什么靼子就要进城了,但因为听多了这类说法却始终没出现,就都不以为然了。 

  宝生心里虽有担虑,但也只能随遇而安了。倒是父亲提起家里那艘破旧老渔船需要修补一下,如果真的鞑子进城了,就一家人一起逃往海外。 

  对于鞑子屠城之类的,虽然知道确实是真实的,但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也就不想去往这方面想。反正一但鞑子进城,就逃走便不会有什么事情了。这是宝生家人的想法,还是很乐观的。 

  虽然背井离乡是不得已而做的抉择,但总比一家子将命都丢了好。 

  由于商船都没有出航,宝生家里便也没有了收入,好在孙昕给他的那五十两足够贴补家用。 

  不过,穷苦出身的人是闲不住的,因为有份工做就意味着有口饭吃。宝生的父亲与兄长都去打短工了,宝生太瘦弱,找不到体力活,只能和妹妹在关帝爷庙前摆摊卖香。虽然生意似乎还不错,但这种东西的利润实在是太微薄了,挣不了几个钱。 

  这段时间里,宝生曾去过城东拜访吴炎,但他没找到吴炎的家。倒是在路上见到了萧瑶,萧瑶住在杂乱的小巷里,显然并没有回他以前的住处。 

  “就不去打扰他们了,一个人住也挺自在的。” 

  萧瑶坐在简陋到了极至的小屋里,和宝生喝酒交谈。 

  宝生曾听留主簿说过,萧瑶是由他二伯养大的,并没有父母。 

  “宝生,吴炎的家,就在东市旁边的一座大宅子,宅子外有一棵非常高大的老榕树。” 

  听宝生说起他找不到吴炎的家,萧瑶就在纸上画了个大致位置。 

  “我还以为是跟我家一样是矮砖屋。”宝生听后,笑着抓了抓头,可能是吴炎给他的感觉是个跟他同等出身的人,穿着粗布衣不说,也没有纨!子弟的气息。 

  “他家是很富有,虽然他喜欢穿粗麻衣服。”萧瑶笑道,笑容里有淡淡的忧郁。 

  “那我不去了。”宝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他穿得很糟糕,衣服上还都是补丁。 

  “萧瑶,吴炎知道你住这里吗?” 

  宝生之所以如此问,在于萧瑶住的地方实在是太杂乱了,如果不是被萧瑶带进来,宝生还不知道刺桐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不知道,我们下船后就没联系了。”萧瑶淡然喝着酒。 

  “放心,少东家给了我不少银两,我还饿不死。” 

  萧瑶见宝生一脸的担虑,笑了笑。 

  “宝生,我小时候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我爹是个浪荡子,被赶出了家门。母亲出身很不好,她曾在窑子里呆过。家里经常穷得揭不开锅,母亲就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活,时常还要挨我爹的打,好在她很早就没了,也算是种解脱。” 

  萧瑶自若的说道,打量着屋子。 

  “那这里是你家?”宝生问,他很惊讶于萧瑶会跟他说这些事情,因为萧瑶本身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我回来后就打扫了一下,好在还能住人。”萧瑶点了点头。 

  “萧瑶,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宝生望着萧瑶四壁徒空的“家”,突然有些难过。 

  “我可能会去开间小铺子卖药,少东家很慷慨,他给的银两够我开销了。” 

  萧瑶说道,低头喝起了酒。 

  “如果战乱过后,我还侥幸活着的话。”萧瑶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洒脱。 

  宝生看着萧瑶,没再说什么,他想着是要活着,因为有家人,而萧瑶却可能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 

  孙昕给予萧瑶的银两以补偿他在海战中被火炮击伤,但很可能在失去用于把脉的右手前,萧瑶就是个对生死观念很淡薄的人。 

  “萧瑶,要是靼子进城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我爹修补了一条以前捕鱼用的渔船,可以坐不少人。” 

  宝生微笑道,他这句话是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的。 

  萧瑶拿酒杯的手放下,抬头看着宝生,眼里有几分愕然。 

  他以前一直不清楚宝生为何会让他觉得亲切,现在却有些明白了,这个少年很善良而且善解人意。 

  这段时间里,宝生除了见过萧瑶外,还去拜访了留主簿。留主簿的住所离宝生家并不远,隔两条巷子而已。 

  没想到他竟然有三个孩子,最大的都快十岁了,是个男孩。 

  虽然宝生还想去见见千涛,因为船队抵达刺桐港那夜,在餐桌上庆新还特意邀请宝生。 

  不过一知道庆新家就位于番坊里那栋宝生以前当过跑腿的酒楼后面,宝生就没敢去了。 

  他很怕去拜访的时候,被门口的仆人赶出来。虽然庆新是真心邀他去的,还说要帮他找份工,但宝生还是没有去。 

  在官厅里,大家都没有身份差异,都是帮孙昕干活的,关系很也好,但下了船后,身份的差异就呈现了,宝生甚至没有一套像样的衣服去拜访不说,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 

  * * * * * * 

  黄昏了,来关帝庙烧香的香客稀寥了,宝生和宝莹收拾摊位,准备回家吃饭。宝生的家就在关帝庙的附近,将一束束没卖完的香装进袋子背回家并不辛苦,不过还要算上那个摆放货物可以对折的木架子。 

  宝生背负着木架和放香条的袋子,在前面走着,宝莹揣着今天收获的几十文钱在后边跟着。 

  傍晚了,光线有些不足,街道上的人也少了,显得寂寥而冷清。宝生和宝莹的身影,在地上拉了个很长的影子。 

  “哥,你重不重,要不香给我背吧。” 

  宝莹跟在身后追问着,她比宝生还瘦小,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没事,不重的。”宝生回道,背负着重负,弯着腰身一如既往的走着。 

  “哥,这两天,清真寺不知道在做什么法事,人好多。”宝莹突然指着前放的清真寺说道,她时常路过这里,所以才留意到反常。 

  清真寺门口果然站了几个人,今天并非礼拜的时候,本不应该有这么多人。 

  “回人也怕靼子,在祈求吧。”宝生没放心上,随口应道。 

  就如同这些日子去关帝庙烧香求保佑的人比以往多一样,人遇到不能不安的事情,总是渴望寻求申明的庇护。 

  “哥,那个人很眼熟。” 

  宝莹眼尖,看出了混在里边的一位没做回人装束的男子,那男子她见过一面。 

  宝生往宝莹指的地方往去,他立即辨认出了那是孙昕,而且站在孙昕身边的正是千涛。其他人都走进屋了,只有孙昕与千涛还站在门Kou交谈着。 

  “是孙家的二公子。”宝生回道,他拉了下背在肩上下滑的布袋,继续往前走着。 

  他们走在清真寺街道一侧,所以孙昕与千涛显然也没有留意到他。 

  “哥,那他是你的恩人,要不要过去问候他?” 

  宝莹很懂事的提议道。 

  “不了,走吧。”宝生回绝了,继续加快脚步在前面走着。 

  对宝生而言,在孙昕船上做活那段日子,已经成为了一个回忆,而在这回忆里那一夜则更像是一场梦。 

  宝生与宝莹的身影走远了,孙昕才抬头望着前方发了会呆,他辨认出了那人背负着一个可折叠木架,身边还跟随着一个小女孩。 

  “天富,你在看什么?”千涛问,本来正在交谈,孙昕却突然走神了。 

  “没什么,千涛,你说你爹愿意出一万贯协助?” 

  孙昕回道,千涛没认出宝生,但孙昕认出来了。 

  这在于他知道宝生在关帝庙前卖香,他的妹妹时常跟在他身边。 

  “他那人你也知道的,非常好名声,说是蒲家不能让孙家占了风头,他也不想想人家知道我伯父却是不知道他的。” 

  千涛笑道,不过也亏他肯拿出这些钱,要知道他爹平日里是很吝啬的,还因此被人嘲笑过。 

  “那好,你随我到庙里拿祈纸签写一下。”孙昕回道。 

  “你这什么意思?都说会出了,还要签写字条?”千涛有些不满,孙昕可以信不过他爹,但不应该信不过他啊。 

  “总之,走吧。”孙昕催促道。 

  看着孙昕在前头匆忙走着,千涛心里有些疑惑,因为孙昕从不会主动找他,难道是他早就听说了他爹有意出钱? 

  当然,千涛怎么也没想到孙昕会将他扣在关帝庙的西厢里,有人在外头放风,“严刑拷问”了千涛一夜,才放他回去。 

  孙昕信得过千涛,在于蒲家是个庞大的家族,且千涛的父亲与千涛的伯父蒲寿庚素来不合。 

  这让孙昕相信千涛并不会参与蒲寿庚的判国行径,而同时,他还能从千涛口里知道点关于蒲寿庚近来的举动。 

  蒲寿庚招回了船队,包括自家的商船与巡逻战船。这是在孙昕从占城王孙书信里及姚龙口里知道宋国战事和鞑子在西洋锁海的消息前。 

  他那次出海,显然与鞑子的船队有过接触,且也应该知道靼子的船队将进入东洋,而将战船招回了,避免冲突。 

  “你要说我大伯不是正人君子,那倒是真的,但叛国就有些过了,这是诛族的罪,不可能的。” 

  听完孙昕的说解,千涛直摆手。 

  “此事无论你信与否都不能吐露半字,即使对你爹也不能提及。” 

  孙昕也没打算说服他,只是叮嘱着。 

  “你放心吧,我你还信不过。”千涛笑道。 

  “不过,今晚还得做一件事,喝花酒去。”千涛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想去哪家?”孙昕表情淡然,这也是他准备做的。毕竟他和千涛这次谈话是不想让其他蒲家人知道的,所以千涛跟他在一起离开是去喝了花酒。 

  “这个我可是外行啊,不过被那老头子知道我在外头鬼混了一夜,下场会很惨的。” 

  千涛无奈道,他可不是孙昕,整天在外头鬼混。不过他哥倒是这样的,所以就被他爹给赶出家门了。 

  * * * 

  凌晨,在青楼里消磨过时光,沾染了一身胭脂粉味与酒味的孙昕踢开了孙家大门。 

  “二少爷,你不要经过院子,老爷发了一天脾气了。” 

  帮他开门的老仆人关切的在孙昕耳边吩咐了一句。 

  “是吗。”孙昕冷冷说道,很是不以为然。 

  “二少爷,你就别让三娘为难的了,你走旁边的侧门吧。”老仆人提着灯,在前头带路。 

  “发生了什么事了?”孙昕问。 

  “二少爷,大少爷平日里不是……今日一个女子的家人找上门来了。” 

  老仆人吞吞吐吐地说着。 

  “这事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就是来闹点银两花费,给他就是。” 

  孙昕回道,虽然蒲万涌千涛感情好,但孙昕实在是看他不入眼。 

  “要是这样也就作罢了,就是纠缠不清,那女子的兄长本就是个无赖。老爷非常愤怒,如果不是大夫人拦着,大公子非被打死不可。” 

  老仆人战战兢兢地说道,今天孙家是丢了大面子不说,那场面也很吓人。孙家老爷抓着木仗踩着孙家大公子就是一顿好打,孙家大公子这事家里谁都知道,就是孙家老爷与大少奶奶不知道而已。 

  “有其父必有其子而已。”孙昕冷漠道。 

  孙天贵吃喝嫖赌洋样沾染,还不时在外头养几个姘头,可有些女子好打发,有些缠过来本来就是想勒索他财物的。 

  “二少爷……你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老仆人看向孙昕,不安地说道。 

  在他看来,孙家是家门不幸才出了这么两位公子,一位在外头拈花惹草,另一位总是夜不归宿。 

  孙昕并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今晚也仍旧是一身的水粉胭脂味。 

  老仆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合适说这些话,便也不再言语,默默在前头领路。不经过院子,绕过游廊,需要经过后院才能抵达孙昕的住处。 

  后院里灯火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