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 by 寒衣[美攻强受,3p]





  南下也便南下了,偏偏还是带兵南下。说是迎接,却据说是先派出一队兵,不穿军服,不打旗号,偷偷摸摸过来。接到的消息中言道,唐鹏云手下颇有些武艺高强的江湖高手,却都在那一队人中。
  “鹏云,难道朕当真错看了你?”接到这消息,宋筝站在窗前,向外看去。江南阴雨缠绵,今日却是难得一个晴天,阳光亮得耀眼甚至刺眼。
  他皱起眉,脸上神情和这阳关灿烂殊不相关,阴暗沈重得很。敛衣默然不语,他本一直提醒宋筝小心提防唐鹏云,但事情真的往不好的方向走的时候,他又有些不肯相信了。
  也许他只是为防万一呢?那人笑著说他对江山没兴趣,怎样也不像是在骗人。
  若是那人真的反了,那该怎麽办?他手下大军足可以横扫九天,偏偏宋筝这时远在南方,就算出了什麽事,也可以把责任推到乱民身上,砍几个封疆大吏的脑袋就可以。
  而宋筝身边的人,是万万当不起唐鹏云手下的。
  “敛衣,若朕不是皇帝,你可愿意跟著朕一起走?”敛衣在苦恼,宋筝却直接开口问道。敛衣一惊:“皇上请不要这麽说,皇上是真龙天子……”
  “所谓的真龙天子……”宋筝苦笑了下,“也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而已。若当年父皇传位容王,或现在鹏云用兵杀了朕,那所谓真龙,就要换个人了。”
  “草民心中,皇上是现下唯一的天子。”敛衣道,向前一步跪下,“请皇上立即回宫,迟了唯恐生变……”
  宋筝叹了口气,苦笑著道:“敛衣,恐怕现在,已经迟了。”
  他推开窗子,似乎有黑影在远处一闪而过。敛衣脸色大变,知道不好。




  这一年是泓丰四年,当今天子南下巡视江南水况,京中乃乱。刚刚平定北疆的唐王率兵回京平乱,将容王擒下,等待皇上归来发落。又由於皇上外出不归,恐怕叛逆派人加害,因此唐王也下了江南,来亲迎皇上。
  ──这是官面上的说法,而这官面上的说法,自然是唐王给出的。
  至於那位天子,此刻却也没有落到什麽反贼之手,而是溜到山上,派手下亲信去泉州等地打探消息──如何才能买船出海,南洋那边局势如何,或者琼州那里情况怎样之类。
  敛衣吃惊得几乎无法劝阻。在他想来,宋筝自然是九天唯一的天子,谁也不能取代。即使偶有纷乱,宋筝也终将获胜。
  却怎会想到,他的皇上,居然放弃了争胜之心,而打算离开中土,另赴他处?
  他当然激烈抗议,於是当即被关进临时租来的草舍最里间,不许外出。敛衣心中忧虑,怎肯乖乖就范,在屋里不停敲击捶打,想尽方法要逃出去,都是不行。
  他急得五内俱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筝失了皇位。就算唐鹏云不自己登基,而是让太子当傀儡,也是不行。
  大概是他折腾得太厉害了,宋筝安排完事情之後连忙进来,抓住他折腾墙的手:“敛衣,你冷静一下。”
  “皇上,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九天太子。我成为丞相的时候,你是九天天子。”敛衣的手已经出了血,宋筝在为他上药,敛衣却理也不理会,只管看著他, “皇上,我不信你没有後著,我不信你真的对唐王推心置腹到完全不留後路的程度……为什麽你要远避海外?这种事,只要暂避一时,就永远无法挽回了!”
  宋筝轻轻一笑:“敛衣,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就说朕将来要当皇上。朕当皇上之後,所有人都告诉朕,朕一辈子都是皇上……”
  “只有一个人问过朕,真的想当这个皇上麽?只有一个人……”
  敛衣一震:“皇上,你出京……根本就是故意的?”
  宋筝怔了一下,随即微笑。
  “皇上!名不正则言不顺,唐王必定会遭到朝中大臣反对。他为巩固势力只能杀人,这样……我九天永无宁日!”敛衣咬牙,“皇上你正在变法,此时若换了皇帝……”
  “鹏云并非手辣之人,他既然做了,自然会把後续安排好。若是干得漂亮,大概也掀不起多大风浪。至於朝臣麽……”他顿了下,道,“那些只管正朔不管百姓的老顽固,杀点也没什麽。”
  敛衣颤了下:“皇上……”
  这话若从一普通臣子甚至平民口中说出,便是大逆不道之罪,但从皇上自己口中听到……
  未免让人太过惊讶。
  “朕……我为这位子放弃了那麽多,我觉得不值了。”宋筝道,为敛衣扎好手上血肉模糊的伤,“敛衣,其实你并不是很讨厌我吧,就算你对朕……我只有忠心,不过至少胜过了你对鹏云的感情吧?我知道你气我骗你,把你送给鹏云……但是现在,就当我当初选了你,而不是天下,好不好?”
  敛衣都傻了:“皇上,你……是当真的?”
  “你以为我是作假?”宋筝的脸飞速变色,难看之极,双手握紧,甚至传来骨节咯咯响声。
  敛衣一惊,宋筝却马上敛去甚至有些狰狞的神色,尽量换成温柔:“无论你信不信,总之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你走。这天下留给鹏云,我很放心。他当日与我说的话,我终於可以原样奉还他。”
  ──江山给你,敛衣归我。
  宋筝走到窗边,为怕敛衣跑掉,窗子早被他钉死,只能从缝隙间向北望。
  他记起小时问四姑姑,为什麽姑父总是不开心。四姑姑摸著他的头回答说“北疆有战事,他是军人,他想上战场……”。
  他再问那就上啊有什麽大不了的,姑姑却只是苦笑。再过了几年,他才明白,外戚是不能带兵的。他那位以军功显赫而封爵娶妻的姑父,终於因为娶了姑姑,而不能再统兵。
  当然,就算他没娶姑姑,多半也不能再领兵了。九天祖制,对武将权力限制甚严,不可能放他回边疆,让他坐大。
  多年以来,九天对北楚国屡战屡败,原因无非就是防武将防得太厉害。
  因此在还小的时候,宋筝和唐鹏云就击掌为势──
  “我,太子宋筝,将会一生全心信任唐鹏云,放心交兵给他,让他平定北疆守卫国家。”
  “我,唐鹏云,永远不会辜负宋筝对我的信任,会成为最厉害的将军,平定外患,让我九天再不受他国折辱。”
  宋筝看著窗外天光,轻叹了一声。
  他依然信任唐鹏云,相信他南下绝不是为了弑君。不过……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的话,他弃过一次,总不能再弃第二次。
  所以儿时的誓言,以後怕是再没有意义了。幸好北楚国已经被打得怕了,这次只是小小的冲突,他却又让唐鹏云去威慑了下,估计日後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避免了御驾亲征的场面。
  他回到敛衣身边,拍他肩膀,伸手去揽他腰间。敛衣退开:“皇上……”
  “以後叫我筝就可以。”宋筝笑了下,觉得单名听起来真亲密。
  敛衣忽然低下身跪在地上:“请皇上三思!”
  “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宋筝俯下身把他拉起来,“敛衣……”
  “皇上,这件事,唐王到底知不知情?”敛衣不肯起身,抬头看他,问道。
  宋筝没想到他会这麽问,愣了一下:“我只是和他商议好,让他借机除去容王。至於我让位这件事他并不知道,我只是让他除去容王後留在京城。”
  敛衣低头不语。
  这麽说,唐鹏云还是有反意?
  怎麽让宋筝回宫继续当皇帝,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唐鹏云真的想当皇帝,那问题还是没有办法解决。
  让宋筝打消那愚蠢的念头其实并不难,他既然说是为了自己,那麽只要说明自己心意,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能再坚持下去一意孤行了吧?
  只是若是真的,那麽自己日後……
  心底首先涌起的还是喜悦,只要一想到可能是真的,就觉得头都有些晕,心中快活得让人无法自制。但是稍过一瞬,一桶冷水又浇了下来──罗敛衣,你是男人。宠幸娈童,那是昏君乱世才有的事情。
  何况还有唐鹏云的兵将……
  敛衣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个法子。




  十
  宋筝做皇上做久了,虽然不是蠢人,在一些方面,也因太过独断而变得无法看清事实。
  他过分的自以为是并没有用在国事上,但在个人感情方面,他错得一塌糊涂却又完全没有意识。从这点上自然可以看出他对感情的陌生和青涩,也能看出他性格里面执拗的一面──尽管平时,那一面被“国家为重”的思想压得冒不了头。
  只有面对敛衣的时候,宋筝身上那些不应该属於皇帝的特质,才会显露出来。才会做出一些愚不可及的蠢事,下一些诡异的判断。例如一意退位。
  而在他心中,他既然这麽做了,敛衣便一定不会再离开他。於是当晚,他和敛衣同踏而眠。敛衣心中有了计较,这时竟然主动起来。他虽然不会装妩媚,更不会勾引人,但宋筝哪里用他真的勾引,见他这般,心下大喜,扑上去把人吃干抹净。
  宋筝自然以为敛衣是被他感动,已经决定留在他身边了,於是抱著人睡去,唇角还带著笑。过了午夜,熟睡在他身边的敛衣忽然坐起,凝视他半晌,咬牙闭眼,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
  此刻窗外月明,照在二人身上,皆是银白。敛衣俯下身,在宋筝额上一吻,怔怔看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依然不相信宋筝会爱他。唐鹏云说爱他,唐鹏云知道他的几乎一切心思。宋筝说爱他,宋筝却连他最大的心愿都不知道。
  他要宋筝成为名垂千古的皇帝,他要他的皇上一直受人敬爱,要九天永远繁荣而富强。如果有人阻碍他这心愿,哪怕阻碍它的人是宋筝本人,也是不行。
  他的皇上,只能是皇上。若是宋筝去了南洋,做个富家翁或田舍郎,那也不是宋筝了。
  敛衣想著,在山林间缓慢穿行。他在京郊一年多来也没少去山上打柴,因此走起山路来并不十分为难。便是宋筝马上察觉追来,也是抓他不住,何况宋筝根本不可能这麽快醒过来。
  人生有的时候很有趣,第一次和唐鹏云,他也是趁唐鹏云睡著时逃走。而现在,对象虽然不同,行为却极是相似。
  只是不知唐鹏云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快两年了吧,不曾见到他。走在入城的路上,心里忐忑著,是极度的不安。手心里握的匕首已是温暖,若他真的想篡位,这匕首,不是插在他身上,就是自己身上。但若他……真的是要自己不要江山的话……
  其实唐鹏云对自己真是极好,自己对他,虽然没有对宋筝那样的刻骨铭心,却也没有任何讨厌之情。
  如果他肯放下野心,去南洋做一对田舍翁,也许也不错。
  敛衣这麽想著,一路走一路问,探明唐王行到何处,买了匹马,加紧赶过去。
  只这麽一次,敛衣期望唐鹏云说的喜欢是当真的,而且真的是矢志不移。





  “出来吧,你们跟了我半路,也很辛苦了吧?”
  光州城就在眼前,敛衣忽然回过身来,对身後言道。
  草丛骚动几下,丛中树後走出几人,半跪在地:“参见丞相。”
  敛衣苦笑,见这几人中颇有眼熟的,是唐鹏云手下亲兵。他伸手入怀,握住匕首柄,淡道:“你们王爷的命令是什麽?”
  “禀丞相,王爷有请。”为首之人甚是恭敬,道,“王爷本是让我们不要惊动丞相,把丞相护送到他面前。但既然被丞相发现,再暗中保护已是无意义,请丞相跟我们一起进城吧。”
  他这麽一说,就等於是完全说明了唐王的态度。敛衣一时不知是不是该欢喜,最後只是道:“我已不是丞相了。”
  “是,公子。”几人回答,跟在他身後,进了城。
  有唐王亲兵相陪,敛衣很容易就进到唐鹏云临时居所,在外面等著别人通报。正在他看墙上字画时,内室门帘一挑,唐鹏云走进来。
  两人经年不见,此刻四目相对,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比起分别前,唐鹏云是瘦了些。他看著敛衣,笑而上前:“敛衣,你果然变黑了,不过也精神了。”
  敛衣却後退一步,不让他靠近:“唐王……”
  “我说过,叫我鹏云,你忘了麽?”唐鹏云挑眉问道,敛衣便是改口:“鹏云,你知道我来意,我也不想多废话。我现在只要你一句──你现在,要什麽?”
  唐鹏云倒不习惯敛衣这麽直来直往地询问,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轻笑:“敛衣,我自然是要你,你一直都该知道的。”
  敛衣却不知是该喜或是悲,脸上表情都木住了一般,没有更多反应。和眼前这人相守一生,自不是苦事,但真的乍然断开对宋筝的所有奢想,心底却又是极度不舍。
  唐鹏云向来知他,当即便把话题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