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上卷





  桥上残秋落叶被剑气所激,飞舞凌乱,铺天盖地的寒芒中,一点有若实质的白光迅疾驰往夜天凌后心。
  卿尘被激荡的剑气迫的目不能视,只觉寒意及身,左臂微微一痛,接着越影缰绳被人大力前带。
  身旁剑啸刺耳,呵斥声怒。
  就在此时,无边夜色中突然亮起一道长电般的惊光,光芒凛冽,撕天裂地。
  “当!”的激越交鸣,一人黑衣蒙面出现在被攻破的剑影中。
  夜天凌手中剑华狂肆长盛,势如白虹,夺目亮芒伴着清啸直追那人后退的身形,迫的他回剑自守。
  一剑光寒,九州失色。
  散去了先前剑气的压力,卿尘睁开眼睛,只见刺客右肩血光迸现,踉跄后退。
  十一足尖微点自马上跃起,佩剑出鞘,四名玄衣侍卫也已和刺客缠斗一起。
  一切只在瞬间,快的仿佛不真实。
  卿尘扭头,夜天凌傲然马上,清冷目光凝注在她脸的庞,手中三尺青锋斜指马下,鲜血染了剑寒,缓缓流动,滴滴没入尘土。
  漫天黄叶此时方纷纷飘落,西风瑟瑟,远方秋夜中灯火依稀,无限深凉。
  他浑身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凌冽,青衫疏朗反更添无声冷然。夜色,秋寒,仿佛都沦为了那双深眸的陪衬,一切都在寂冷中低俯收敛。
  “果真是你。”夜天凌手臂微微一动,长剑回鞘。
  卿尘看着月光微亮映入他那深邃的眸子,说道:“嗯,是我。”
  夜天凌对近旁刀影剑光视若无睹,淡声道:“方才在四面楼抚琴的人是你。” 不是问,而是陈述早已知道的事实。
  卿尘愣了愣,笑道:“文烟便是卿尘,卿尘便是文烟,竟然瞒不过你。”
  夜天凌又道:“那幅《兰亭序》也是出自你笔下。”
  卿尘汗颜点头:“我已经尽力好好写了。”
  夜天凌薄唇扬起个缓缓的轻弧:“不错。”继而目光一动,随着唇角瞬间恢复不着痕迹的坚冷,左手握着的缰绳一抖,越影被他牵过几步,不满的低嘶出声,但却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
  卿尘冷不防到了与他并列的位置,才发现越影的缰绳握在他手中。他座下的风驰微微嘶鸣,同越影两首相依蹭了蹭,似是久别重逢,显得十分亲热。她方要说话,夜天凌已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低头,她发现自己衣袖上血迹鲜红,不由轻呼:“啊!”
  夜天凌眸底生寒,手下却微微一松,接着抬手“嗤”的裂下她那截染血的衣袖,她本能的往后一缩,但被攥住动弹不得。底下白色丝衣并无多少血迹,她急忙说道:“刚才好像只是被飞石击了一下,这应该是刺客的血。”
  “嗯。”夜天凌松开手,回身叫道:“十一弟。”
  十一兴致已过,懒得和刺客再纠缠,手底清光急闪,一剑挑飞刺客蒙面黑巾,半空旋身抄中潇洒退回,落在俩人身边。他漫不经心的用黑巾拭过剑身,抬手丢开,“呛”的一声长剑利落入鞘,扭头将卿尘上下打量:“真的是你!你怎么这幅打扮?”
  卿尘俏然抬手说道:“这样方便啊,好久不见你们了!”
  十一朗朗扬眉:“我们还以为……哈!急坏我和四哥!”
  卿尘微笑答道:“我也是。”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十一和卿尘突然开怀大笑,就连夜天凌也目蕴笑意。
  卿尘心情畅快,无意扭头看去,那刺客转身时面容在眼前闪过,她忽然浑身一震,脸上所有颜色仿佛都在刹那间落尽,失声叫道:“谢大哥!”
  那刺客本已被夜天凌剑气所伤,听到呼声手下微滞,与卫长征硬碰一招难以支撑,长剑脱手飞落,卫长征的剑已指在喉间。淡淡月光洒下,清楚的照出他的形容,赫然正是谢经。
  卿尘不能置信的望着长堤楚堰上,白石桥栏前谢经熟悉的身形,夜天凌看了她一眼:“你认识他?”
  她心中电念飞转,如同被冰冷江水当头浇中,一时不能言语。迟疑许久,终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他是我四面楼的人。”
  “四面楼的人?” 夜天凌面无表情,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卿尘脸上的震惊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静默,她依旧目视着谢经,缓缓说道:“不错,我是四面楼的人,他,也是。”
  四周气氛仿佛因这句话而沉入冰凌丛生的寒地,围困谢经的玄衣侍卫看向这边,显而易见的警惕中有两人身形一侧,便是剑气寒意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夜天凌黑眸沉沉,落在谢经身上,谢经松开肩头伤口,对他遥遥抱拳:“江湖上一剑便能伤我之人不多,得遇凌王爷如此对手,在下败的心服口服。”
  夜天凌道:“阁下方才剑中若再果决些,我倒有兴趣同你多较量几招。”
  谢经神情别样的轻笑一声,微微侧身说道:“抱歉。” 似是对夜天凌,又似是对卿尘。
  卿尘静看了他一会儿,扭头平缓的对夜天凌道:“似乎我每一次遇见你,总有人想要你的命。”
  夜天凌淡淡道:“想要我命的人确实不少。”
  跃马桥上,月色清好,良辰美景,佳人有约,都在这刀光剑影的暗杀中化作了诡异而阴谋的味道。
  如果说上次是巧遇,然这次却是,相约。
  卿尘修眉蹙拧,在她即将说什么的时候几人听到一声凌厉的刀啸,黑夜中绯光急闪,两柄薄刀飞袭卫长征制住谢经的剑,有人闪现谢经身旁,娇喝道:“大哥!快走!”
  卫长征怒声低叱,侧剑攻向来人,那薄刀在半空轻啸回闪,银光绯色交织如练,俩人以快打快招招疾拼。余下三名玄衣侍卫无声无息步履一错,已封住四周出路。
  卿尘见到那两柄薄刀,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诧异,随即又在疑惑中化作惊怒交替的神色,凤眸之下渐升寒意,轻微的,如弦月光刃一浮。
  “放他们走。”夜天凌忽然冷冷开口,卫长征几人闻言怔愕,但即刻罢手撤剑,抽身后退。那人与谢经身形同时一晃,水声哗然响起,转瞬便恢复之前的寂静。
  卿尘慢慢回头,夜天凌眸心深冷无垠,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其中纯粹的暗色可以吞噬所有,可以使一切无所遁形。她便那样安静的看着眼前无止尽的黑寂,眸光深浅澄明,在他讳莫如深的注视中只见透底的清澈,然而两厢无言的沉默却久久隔与其中。
  她不知该如何逾越,在这冷凝如刀锋的寒冽中,四周凉意潋潋,暗影沉沉。
  偏偏这时,越影向前迈了一步,风驰似乎是回应它一样,亦缓步靠上前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卿尘终将心中万般浪涛敛下:“三天时间,此事我定然给你个交待。”
  说罢缰绳在手上狠狠一缠,勒的越影猛然惊嘶,扬蹄转身。低头时那一刻的心骨黯凉,在极深处点燃一簇幽冷的怒意,她突然听到夜天凌沉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相信你。”
  短短数字,风息云退的落入心间。
  秋凉缓淡掠过衣衫,新月深明,轻叶静飞,她没有回身,往前方寂然的长街静冷望着,低声道:“多谢四哥。”说罢扬鞭抽马,绝尘而去。

  三秋楚堰江水长

  夜声初静,歌舞阑珊,四面楼中半隐着琉璃灯光,幕纱在秋风中明暗飘扬,偶尔带出环佩叮咚静响,似一段风流的余音清寂。
  卿尘在门前甩蹬下马,面上神色让上前伺候的伙计一愣,她不发一言掷下马缰,抬手掠过绡纱拂面,快步入内。
  幕帘影里,兰玘等姑娘还在堂前,素娘不知为何自天舞醉坊回来这边,正轻声和她们说话。大家一见卿尘都起身过来,兰璐深深福下,对她说道:“今晚多谢公子!”
  卿尘静了静,神情冷淡的看了素娘一眼,方伸手扶起兰璐,温言说道:“谢什么,我四面楼的人岂会容别人欺负。”
  兰璐她们此时都察觉她脸色有些异样,眉宇间似隐着怒意,声音虽说温和,但不似往日清水冰丝般的柔润,淡淡的,却叫人听起来不太敢回话。
  卿尘平时与她们总是谈笑自如,从未有过这种态度,便是四面楼任何一个人也见过她如此过,一时间都悄声不语。卿尘见状眉间微松,笑道:“都怎么了,难不成是没见过喝醉的人吓着了?”
  兰璐迟疑一下,怯怯问道:“是不是今晚……给公子麻烦了,那卫少爷不肯作罢吗?”
  卿尘对她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以后他也不敢对你怎样,凡事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素娘拍了拍兰璐的手道:“有公子维护着,是咱们好福气,公子这一天定是累了,大家各自回房吧。”
  卿尘凤眸静挑,似是随意在她眼中落下,无声一带扫遍全身,竟看的她心中无由轻颤。却见卿尘唇边仍淡挂着笑,说道:“不早了,都先去歇息吧,若还有事明天再说。”说罢拂袖转身,径自上楼去了。
  素娘打发姑娘们散去,看着楼上疑窦丛生,心中本便带着的几分不安逐渐扩大开来。
  卿尘穿过飞阁沿长廊直至后楼,一把推开谢经房门,室内寂静无声,人没有回来。她转身在案前坐下,静冷的空气叫人渐渐平定,却仍有几分怒气在心间时隐时现。
  惯用薄刀的冥魇,刺杀夜天凌的谢经,精明的素娘,她从走进四面楼的一刻起,便似踏入了一个精巧而完美的布局,不管是刻意安排还是借势行事,冥魇曾提到过的组织正有意无意的将她笼入其中。
  她坐在黑暗中细细回想,那日当街一盆水莫名其妙的泼来,到现在才算浑身湿透。谢经、素娘他们统统都是知情人,他们目的何在?如果说他们的目标一开始便是夜天凌,似乎未免也有些牵强。
  正凝神思索,门外忽然一声响动,接着有人踉跄推门入内。她自案前拂襟站起,听道冥魇的声音焦急说道:“素娘,快,大哥受了伤!”
  室中忽然一亮,微明的火光下冥魇抬头,猛的见卿尘站在光影深浅处,凤目微凛,玉面生寒,冷冷的看着他们。
  其后素娘正好赶来,半明半暗中见到谢经的样子低声惊呼,卿尘看过去也微微一愣,谢经几乎全靠冥魇的扶持才能支撑身子,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身旁一滩殷殷鲜血,正在缓慢流淌扩大。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门外上星星点点皆是血迹,想必是他一路留下的。
  素娘急忙上前帮忙搀扶,见卿尘挡在榻前,叫道:“公子!”
  卿尘闻言眸中浮光一亮:“何必还要装下去,难道你还当我是宁文清?”
  素娘与谢经日久相处,彼此情意深重,急声说道:“……凤姑娘,救人要紧!”
  卿尘脸色虽不变,眸中却略有缓和,侧身让开路。
  素娘和冥魇将谢经扶至榻上查看伤势,卿尘在旁冷眼看着,除了原本被夜天凌所伤的右肩,谢经身上深深浅浅竟有多处伤口,最严重的是腿上一剑,显然已伤及动脉。鲜红的血液不断自伤口喷涌而出,在黑衣上染透浓重的暗色,很快便洇上被衾,面色惨白如纸,已是失血过多几近休克。
  血似是止不住,冥魇素来没表情的脸上此时已失去冷静,俯身用布巾替他压着伤口,不住低声叫道:“大哥,大哥!”素娘匆忙取来伤药,一敷上伤口便被涌出的鲜血冲的四散流开,她正心急如焚,听到卿尘冷声道:“让开!”
  她知道卿尘医术高明,惊喜回头腾开空处,卿尘衣襟一掠跪在榻前,抬手压住谢经股动脉,血流之势立刻放慢,她简单说道:“撕些布条来。”
  冥魇撕裂床上绸帛递过,看她用熟练的手法将绸带在伤口靠心脏一端缠绕了两三周,打个半结,又抬头在室中一扫,指着案上闲置的象牙骨扇道:“把那个给我。”
  素娘伸手取过,卿尘将骨扇放在半结上打了个全结,再轻轻扭转,谢经伤口血流顿缓,逐渐停止。她将伤药敷在此处,才开始着手处理其他伤口,和腿上的伤比起来,都还算轻伤,但肩上夜天凌那一剑也颇为严重。她迅速包扎处理,隐隐皱眉,不知谢经为何重伤至此,下手之人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当真狠毒。
  待伤口处理的差不多,她回头看去,冥魇正也向她看来,她打量冥魇身上也带着数处轻伤,将药丢给她,起身问道:“夜天凌既说放你们走,便不可能再行追杀,这是怎么回事儿?”
  素娘上前给冥魇敷药止血,冥魇靠在榻旁说道:“我们遇上了碧血阁的人。”
  素娘神色一变,卿尘问道:“碧血阁是做什么的,为何要下如此狠手?”
  冥魇道:“江湖组织,其主匡自初为人阴险善用毒物,手下十三血煞皆是些凶残之人。他们一向同长门帮狼狈为奸,我们上次几乎使长门帮被连根铲除,便彻底撕破了脸,今晚他们趁人之危,哼!若不是大哥早受了伤,他们哪能轻易得手。”
  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