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





  绿野道:“既然你很烦恼,最好直接面对烦恼设法解决。有人告诉我,痛苦本身并没有什么,只不过你去想它而你就越感痛苦。”
  葛冲之道:“可是有些痛苦却是实实在在,我想或不想仍然存在。”
  绿野道:“对,这是事实。如果不能面对解决它,你可以想法子逃避。”
  葛冲之道:“痛苦和烦恼一方面是事实存在于外界,同时又存在心里。谁能逃到心不能及的地方?”
  绿野凝视他一会,才道:“你一定痛苦很久,才想得如此深刻透彻。命运真可怕,任何人都受它支配。”
  葛冲之但觉她的声调目光都能使他打开心扉,可以赤裸相见。
  这种奇异感觉他这辈子第一次发现,内心中既快乐而又很不安。是否每个人一一中必定会有这种奇异感觉?
  他深深叹口气,道:“命运的确可怕!不管你相信与否,顺从或反抗,畏惧或漠视,年青或年老,总之你仍在命运支配中。”
  绿野道:“以你的年纪而又专修武功的人,居然想这么多,真叫人不敢相信。你知道,大多数练武的小伙子似乎缺乏头脑,拳脚刀剑就是一切。”
  葛冲之道:“你才令人惊异。我以后永远不敢看轻女孩子。从前的想法荒谬可笑之极。
  任何男人在你面前必有此感。”
  绿野道:“不一定,在一些人面前我简直变成傻瓜。”
  葛冲之道:“谁?听说小辛象魔鬼一样,是不是他?”
  绿野脑海中泛起小辛。
  她不能欺骗葛冲之,只好点点头,道:“但第一个人是我祖父。还有连四。”
  为什么提到连四?她话一出口就觉得迷惑。
  不久以前连四在她心目中仍是惫懒懦夫一名,但现在居然成了英雄成了偶像?
  葛冲之叹口气,道:“三年前我可能不自量力要跟他们斗一斗。”
  绿野道:“现在你不敢?”
  葛冲之道:“对,不敢。不过却与武功无关。”
  绿野讶道:“那是为什么?”
  葛冲之喃嚅一下才道:“说出来别笑我。现在我既无雄心壮志,同时对人生看法做法都不同了。”
  另一边花解语也正和王勇闲谈。
  花解语道:“从九江到此地要走多久?”
  王勇道:“七八天。”忽然一怔,道:“我曾说过从九江来的?”
  花解语道:“没有。但除了九江奇胜门,没有其他家派是横练加软兵刃。”
  王勇道:“你还知道什么?”
  花解语道:“没有了,啊!还有一点,我知道你烦恼痛苦。”
  王勇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不想你也有痛苦烦恼。”
  花解语道:“我明白,有些痛苦会传染。”
  她的温柔和聪慧谅解,加上花朵般面庞笑语,宛如春日和风熏醉千万游子。
  王勇看得痴了。之后,忽然用宽厚坚实手掌握住她白晰纤手,诚恳地道:“你们最好离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
  花解语任由他握住手掌,感觉有点奇异,亦很陌生。因为她自长大以后,手掌从未被男人握过。
  她轻叹一声,道:“如果你的痛苦有人能帮得上忙,我愿意替你找来。那怕用哀求或者绑架方法。”
  王勇道:“没有人能帮忙。连小辛都不行。”忽然发现自己还紧紧握住人家的手,连忙放开,道:“请别怪我。”
  花解语道:“小辛也不行?我不信。”
  王勇道:“有些事不是武功能解决的。”
  花解语淡淡道:“但他除了武功外,医药之道亦是当世无双。”眼角瞥见对方微微动容,又道:“当然医药之道也救不了心病。如果你有心病,只有心医方医得,古人这样说过,对不对?”
  王勇喃喃道:“对,心病还须心药医。原来小辛精于医药之道。”
  但小辛上一回见到花解语,并没有提到她所中绝毒,当然也没有提到出手解救。花解语想到此事,心都凉了。
  小辛肯出手救常青,为何不肯救我?
  如果小辛认为彼此毫无交情时,何以毫不猜疑接受我一千两银子拿了就用?
  王勇突然道:“你也有很沉重心事?唉,我一直以为你如此美丽姑娘,绝对不会有心事有烦恼。”
  花解语道:“不论是人或事情,从表面看往往得不到真相。”
  王勇道:“只不知花姑娘的烦恼困难我能不能帮忙?”
  花解语忽然泛起恶作剧念头,道:“当然可以。”
  王勇忙道:“请告诉我。”
  花解语道:“有一件关系及我哥哥死活的事,只要有钱就可以解决。”
  王勇笑道:“钱?要多少?”
  花解语道:“没有一万也得八千。”
  王勇又笑一下,但笑容忽然渐渐黯淡。
  花解语道:“这数目不小,所以你不必感到为难。”
  王勇道:“数目不大,但不能马上给你。”
  花解语道:“我明白,你不必为难。”
  王勇解释道:“我身边现成有三万两,但晚上就要用。所以不能马上给你。”
  花解语不说其他话,只道:“我明白,你先办你的事。”
  王勇道:“你哥哥要一万两最晚几时?”
  花解语叹气道:“也是今晚。”
  王勇瞪大眼睛,道:“莫非他跟我一样?今晚?”
  花解语道:“对,今晚。他自己有几千两,其实一万两数目还不够。但可能获得缓期。”
  王勇咬牙切齿,面上表情一时豁出性命要拼,一时衰颓要放弃任何挣扎。
  他必定受创极深,被命运折磨既久且多。否则以他年龄凡有逆境必能奋力抗拒,必定不会有放弃之想!
  花解语叹口气,道:“对不起,其实我不需要钱。”
  王勇一楞,道:“真的?”
  花解语道:“我开个玩笑,谁知这个玩笑开得如此缺拙劣。使你受到伤害,对不起。”
  王勇道:“但愿只是玩笑。真的?”
  花解语道:“真的,我却忽然很担心,担心你的问题。”
  王勇道:“你知道?”
  花解语道:“不知道。但如果你必须付人家三万两银子,这数目很大,事情必定很严重。如果人家怀疑我和我的朋友,而你却跟我谈了很久,你怎生辩白呢?”
  王勇道:“这……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到。”
  花解语道:“我帮得上忙么?”
  王勇摇摇头,道:“谁也不行。”
  花解语道:“好,我们等会就走。明天在合肥见。我记得有家客栈叫做远悦,记住。” 
 

 
 
 



第十六章
 
  绿野成绩也不错,探出葛冲之的钱财亦于今夜付出。但和花解语一样,绿野感觉出知道太多对葛冲之不利,所以不敢多问。
  因此花解语的庐州之约大家很赞成,等葛王二人事情过后查明内情才想办法,似乎最稳当最有利。
  他们聚集要绿野房内商议,小郑摇头道:“只怕我们此去合肥路上会出事。”
  绿野道:“出什么事?”
  小郑道:“不知道,但必与葛王二人有关就是。”
  花解语道:“出点事也好,至少多些线索。”
  小郑道:“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有手段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多可怕?这可不是玩笑事情。”
  阎晓雅难得插嘴,问道:“小辛走那一条路?”
  小郑道:“一个妇人三个做小买卖汉子都看见他向西南荒山行去。他一定打算翻山越岭直到巢湖。说不定游水游过巢湖。这个人古怪主意多得很,谁也猜不透。”
  阎晓雅道:“如果我们往合肥,岂不是要兜个大圈子才跟得上小辛?”
  小郑道:“难说。说不定小辛忽然转回合肥,不过他多半会奔向舒城,经桐城九江等地前赴湘省。”
  阎晓雅道:“我们从合肥到舒城也一样。路好走,远不了多少。”
  小郑逐一瞧过三女面色,叹口气道:“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怕多生枝节麻烦,我小郑怕甚么?”
  路很好走,尤其是最近下过雨,尘土不大。行人不多,因为安居镇僻处一角,距离合肥虽然只有一天路程,却很少人往那边走。
  他们没有坐车乘轿,但步行速度快过车轿,甚至快过马。
  中午没有休息,也没有露出疲态,直到末时才歇息一下。
  歇脚的地方只是路边一座凉亭,有人卖茶水点心。旁边不少高大老树投下浓阴。岔路过去不远有个村落,鸡鸣犬吠声随风传到。
  一片宁谧有如世外桃源,其实很多乡村都有这种恬静闲适景致。
  绿野嘴巴咬满干粮,忽然道:“住在乡下也很好,至少可以少却很多烦恼。”
  花解语指指心窝,道:“烦恼在这儿,人住何处都一样。”
  绿野一口气喝了一碗茶,却见附近枝叶间小鸟跳来跳去,空中也有鸽子飞过,老鹰在更高处盘旋。
  她忽然记起小辛,道:“你们谁知道黄昏时那一种鸟归最早?那种最迟?”
  大家都楞住,谁也不会留意过这个问题。就算想过亦难弄得清楚。
  绿野开心笑起来,道:“最早的是鹪鸟,接着是聒噪的乌鸦,然后是麻雀、画眉,最后是燕子,这时天已黑齐了。”
  人人都露出钦佩之色,尤其是向来居住城市的花解语。她道:“你真了不起。我永远想不到年年回来筑巢的在同一地方的燕子,每天竟然是夜归人。”
  小郑道:“这种口气很像小辛。他也懂得很多,你们谈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绿野朗笑一声,道:“这话根本就是小辛说的。”
  大家都笑起来,不过绿野的笑声有点不对劲,很快就变成呻吟,还抱住肚子。
  阎晓雅眼睛盯住卖茶老人,口中说道:“我们都没有喝茶,只有绿野喝一大碗。”
  那老人听到绿野呻吟声,惊讶瞧看,接着还走过来道:“小姑娘怎么啦?敢是受凉或者吃坏肚子?”
  并无任何证据使老人洗脱嫌疑置身事外。但奇怪的是人人都感到绝不是老人弄的手脚,都觉得他没有嫌疑。但绿野这般模样,难道受凉而致?又莫非干粮有古怪?
  绿野呻吟不久,忽然昏迷。
  花解语用一件外衣铺地,让绿野躺着。低声道:“必定茶水有古怪。阎晓雅,你负责看住绿野。小郑,你负责凉外面四周以及往来道路。我专门对付老人。”
  她慢步走到老人前面,老人已动手煮水。
  老人道:“等水开了冲红糖老姜,或者对那小姑娘有点用处。”
  花解语道:“你卖茶多久啦?”
  老人道:“唉,几十年啦。”
  花解语道:“你贵姓?”
  老人道:“我姓郭。”
  花解语道:“郭老丈,我的朋友不是凉感冒。”
  郭老丈茫然望着她,道:“不是吗?那是甚么?”
  花解语很用心察看对方眼神,但见只有昏耗衰老,毫无神采。当下道:“我朋友被人加害。但是,可怜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害她之人是谁。”
  郭老人全无惊讶之色,却叹口气,道:“又是那些魔鬼害人,我知道。”
  花解语心中一震,面上可丝这不敢露出形色,柔声道:“魔鬼?你知道你认识么?”
  郭老丈道:“不认识。但我知道。我已活了七十多岁,奇怪的事见得多啦!”
  花解语道:“你见过很多奇怪事?有没有像现在我那朋友一样的事?”
  郭老丈道:“当然有。而且常常有。你朋友很漂亮很可爱很年轻,对不对?”
  花解语微感迷惘,道:“对呀,你瞧她够不够年轻漂亮呢?”
  郭老丈道:“够,够,就是太够了才出毛病。以往无数次发生这种事,都很年轻英俊,但女孩子还是第一遭。”
  花解语道:“这儿常常有这种事发生?被害生病的人后来怎样?”
  郭老丈道:“后来一定有人帮忙弄走。最后放在棺材里。”
  花解语恐怕吓走甚么地轻轻问道:“你知不知道来帮忙的人是谁?那来的棺材?”
  郭老丈道:“棺材当然是安居镇的安乐长生店的。”
  他停了一下,才又道:“来帮忙的人,哼,我瞧都是魔鬼派来的。”
  花解语道:“魔鬼是谁?”
  郭老丈可有点不高兴了,道:“魔鬼就是魔鬼,我那能见到?”
  花解语忙道:“对,我真笨。但老丈何以知道那些人是魔鬼派来的?”
  郭老丈道:“凡是安乐长生店的棺材收葬的,就是魔鬼弄死的人。”
  花解语惊讶得嘴巴也张开,楞一下道:“为什么?安乐长生店是魔鬼开的?”
  郭老丈道:“不是不是。安乐长生店老板徐胖子是安居镇土生土长,绝不是魔鬼。但他十几年前,大约是十五年吧?他梦见形状很可怕的魔鬼要他开一个棺材店。那魔鬼说要收很多军卒手下。”
  花解语道:“十五年来安乐生长店生意很好么?”
  郭老丈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