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





  绿野道:“你放一百个心,因为我绝不帮你的忙。”
  小郑恢复笑容道:“绿野小姐,你是不是想留个活口好问问对方的布置诡计。”
  绿野道:“不,我打算问他几句话,他回答也好,不答也好。跟着我就和他公平决斗一场我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此事。”
  “男孩子”立刻道:“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他当然希望有回答的机会。因为有得回答就等于有放手一拚的机会。
  小郑居然不考虑不罗嗦道:“好!绿野小姐如果你不行我替你报仇。”
  绿野绽开粲灿的笑容。比艳丽的壮丹花好看动人百倍,因为就算天下最美景名贵的牡丹花也绝对没有一朵顷刻开放。
  她道:“魔鬼倒底是谁?最好有个名字。因为很多人也叫小辛做魔鬼。”
  “男孩子”道:“我们都尊称‘祖师’道号是长青子。”
  绿野哼一声道:“什么长青子。听起来很好听,其实叫做老坏蛋才对。”
  “男孩子”道:“长青子祖师并不老,只有四十来岁。”
  绿野道:“就算他不是老坏蛋,也算是中坏蛋。”
  这回她见对方不辩驳,更是觉得意道:“中坏蛋对不对?”
  “男孩子”只好道:“在下不知道,但小姐的话大概错不了。”
  绿野道:“你师父呢?”
  “男孩子”马上答道:“家师现在在安居镇,你们不必找他,只要用真正武功赢得我,他定会找上你们,而你们想不见他都办不到。”
  小郑接口道:“笑话,谁不是用真正武功?”
  “男孩子”大声道:“你,你趁我全神对付绿野小姐时施以暗算使我全身麻木。这是那一门子武功?”
  小郑的声音冷如冰雪,道:“暗杀道上乘武功。只怕你不知道不懂而已。当你突然偷袭绿野小姐的一举无功,退加原地时你浇脚处已偏斜了九寸之多。本人的‘天外游丝’也老早恭候尊足,所以你感到踏足苇丛之际,亦是被我天外游丝刺中之时。”
  “男孩子”厉声道:“这不是暗算是甚么?”
  小郑悠悠地道:“暗算?何必使用如此难听词句?我请问你一声,当时你固然不知道业已受制。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变成何等情况?你仍然全身麻木?抑已恢复如平时?”
  “男孩子”很显然怔一下。证明的确不知道除非马上测试。
  小郑又道:“既然本人可以随时制住你亦可以随时放你。而你却全然不知。本人此等手段岂可称为暗算?简直连’明算’都不能形容。根本上你毫无抗拒之力。请问你用石头砸一枚鸡蛋要不要先秤一秤重量?任何人都一听而知本人不必用暗算手对付你。你为何还要这样说呢?”
  此等理论休说“男孩子”未听过,这绿野亦是生平第一回听到。
  但小郑的理论对与否?能不能令人心服?至少绿野觉得很对。假设一个大人与小孩子打架。大人手脚可能快得小孩子没看清楚全无躲避能力。但岂能指控大人是“暗算”,岂能说他不够光明磊落?
  “男孩子”显然还不服气,道:“你这是歪理。虽然我不知如何反驳。”
  小郑道:“我明白。因为武林正大门派讲究的是‘先扬声、后出手’,或者面对面投刀决战。绝对不肯背后暗中伤人。”
  绿野道:“这才是英雄好汉行迳。不过……”她显然马上又记起小郑是自己人,不该扯他后腿。又道:“不过小郑也有道理。他绝对不是卑鄙小人。”
  小郑道:“扬声出于或对面决斗只不过让你听见或石见之意。先前我明明露一点形迹使你知道。你费很多时间都查不出,甚至弄错方向以为右边草丛有古怪。所以你退回原位时不知不觉偏左,自己把脚送上门叫我动手。”
  绿野这时当真感到小郑果然十分有理,衷心欢愉大笑道:“你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蠢笨死能。你难道要一个高手出手时,也像地痞无赖扭成一团打得面青鼻肿才算光明正大?”
  “男孩子”想不服气也不行,因为小郑的确是现过形迹。自己亦的确查看半天而毫无所得。
  小郑居然还有道理,道:“其实光明正大那一套只应该用在光明正大的人身上。遇到你们这些恶毒家伙根本应该先下手为强。你突然袭击绿野小姐那一招何尝先找招呼?哼,当时还用言语设法骗她稳住她。幸亏她拉高一筹,否则身上早就多了不少伤口。你若是出身名门正派,必定不会用如此恶毒下流的手法。”
  绿野不觉忿然道:“对,该死得很。你叫甚么名字?”
  这意思有如战阵上喝过“通名受死”。而且她身子似乎挺得更直,眼神也更锐利明亮,显然已决心出手并且不惜杀人。
  对方应道:“本少爷魏壁人。”
  绿野提出左脚还未跨出,却听小郑问道:“你也姓魏?魏双绝是你的甚么人?”
  魏壁人傲然答道:“是家父。”
  他没有听见小郑答话,冷笑一声又道:“如果你们知道做错,最好快快道歉。”
  小郑也冷笑一声,道:“魏双绝如果知道你碰见的是我们,一定会教你老早夹尾巴溜走。可惜他今生已没有机会教你。”
  魏壁人已暗暗提气运力,脚下甚至轻微移远一下,确知已完全恢复体能,突然回头望去。草丛萋萋莽莽那有人影?
  绿野冷冷道:“魏少爷小心了。”“嗤”一声寒光疾闪一支短剑几乎“钉”入他的胸门。魏壁人身躯一扭,头也不回就翻开六七尺。刚刚避过飞剑钉胸之厄。
  同时双手齐出,腕袖内分别弹出尺许短刃,宛如两只“刀”爪。“锵锵”这声架住连环刺到的飞剑。
  绿野左右双袖各有一支短剑倏现倏隐,远攻寻丈之敌,近则亦可用双手握剑刺戮,端的既奇诡凌厉而又潇洒省力。当然目下的“省力”从前却不知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吃过多少苦头才换取得来。
  她双剑旋飞忽远忽近,在“嗤嗤”破空声中哈哈笑道:“十招未过你已出现至少七次致命破绽。你真的是‘一路哭’魏双绝的儿子。”
  魏壁人简直连答话也有所不能。但觉美艳的绿野忽然变得极丑陋可憎可厌。他情愿一辈子没有女人也不愿碰见她。
  可惜他没有机会告诉绿野,否则她表情一定当真变得很丑很可怕。
  世上如果有任何一个女人横眉竖眼咬牙切齿之时仍然迷人动人的话(佯嗔的不算数),这个被迷的男人不是眼睛有问题就必是有被虐狂。
  海龙王雷傲候秘传“六尺飞红”。飞剑绝学非同小可、绝非乱七八糟自夸秘技之流可比。
  但见绿野双剑宛如叫光掣扫,快得肉眼难以瞧得清楚。
  忽听魏壁人大吼一声,胸前鲜血凹溅,深远心脏。若是量一量双方距离,绿野恰好距他七尺之远。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绿野居然还定睛细瞧魏壁人。只见他双眉深深皱几下,随即跌倒不再动弹。
  “死亡”难道如此简单?她的确迷惑惊讶暗暗乍问。又如果“死亡”即是解脱,何以世上人人都怕死亡?
  小郑像无处不有的“昆虫”般突然出现。他假扮小商人扮得极像。但唇上那撮小胡子却有点滑稽可笑。
  他道:“绿野小姐,在下的而且确没想到你的武功如此商明而又扎实。尤其腕力指力劲厉空灵并臻绝妙。怪不得小辛连四还有令亲都放心让你一个人闯荡江湖。早知如此。在下根本不必多事跟随着你。”
  绿野叹口气,道:“我虽然已杀了人,过程也似乎不困难。但为何我会有作梦般的感觉?觉得这一切都不甚真实?会不会忽然梦醒发现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小郑想一下,透出忧虑之色,道:“你的心既然还不肯接受事实,还抗拒杀人观念,下一回你将发生同样困难。”
  他接着叹息一声,又道:“世上有些人总是学不会从种事情,还抗拒杀人观念,下一回你将发生同样困难。”
  他一手揪起魏壁人尸体拖入草丛内。不久回转来,道:“那边恰好有个土坑,尸体已经埋起来不至被鸟兽伤残。这样做法能不能稍稍安慰你呢?”
  绿野感激道:“当然安慰。你很了不起。每个人每件事你都能看穿看透。”
  小郑道:“别夸奖我,我有很多缺点。”
  绿野恢复笑容,于是宛如阴雾沉暗天空忽然露出太阳。
  她道:“你也是人。凡是‘人’必定有很多缺点。否则你就是神而不是人了。”
  小郑若有所思,道:“魔鬼呢?鬼是不是介乎神与人之间?”
  “魔鬼”当然指的是小辛。
  绿野以女人特有的直觉晓得这一点。便道:“对。魔鬼介乎人神之间。魔鬼永远不肯露出弱点亦不让人看见他的缺点。”
  小郑欣然笑一下。道:“有一点还要请教。”
  绿野道:“我最怕太客气有礼貌的人。你最好有话直说别兜圈子。”
  小郑道:“你曾问魏壁人知不知道最灵巧凶猛的猫畏惧甚么?我至今想不出答案。”
  绿野开心格格大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我自己也不知道。”
  小郑不禁也捧腹大笑。他笑的是绿野这个不会用心机使诈的人,却可以把老狐猩都哄骗得迷迷糊糊。
  如果有机会面对“一路哭”魏双绝的话,一定不可忘记问他一问。包管他也迷迷糊糊想个不停不休。
  清爽凉风拂过青山拂过绿树,气味新鲜而又幽寂。“幽寂”本来只是一种感觉。
  但奇怪的是往往气味中你能够嗅得到。不论是水之滨,山之巅。不论是篱落、小窗边、田野、泥土中。
  那些抱着别样情怀,行迈靡靡心中如醉的人们,当真能够嗅出“幽寂”味道。
  小郑忽然停止笑声,面上残留一丝苦笑痕迹。
  为何艳阳粲灿的绿野,温柔美艳的花解语都不能代替那清丽绝俗的傅形?甚至面对她们娇容笑语时反而更勾起深深无底之亿念相思情怀?
  莫非清凉山风带来夏残秋初的气味,使人忽感落寞萧索?小郑苦笑叹气,用力摔一下头。
  伤感自怜都去你的!至少日前既紧张而又忙碌。一丁点大意换回就是杀身之祸。即使“魔鬼”小辛在此人也绝对不敢大意。他也定必会全神全力以赴。
  绿野用了解同情眼光望住他。她暗自想道:小郑真不幸,偏偏遇上小辛。即使只论“情场”,小郑又怎能是小辛敌手?”
  她忽然想起“连四”。连四是否亦与小郑一样不幸?
  一切答案唯有等时间老人从命运之神那儿带来消息。此时谁也无法预先回答。
  只不知若是小辛在此,他会有何种想法及安排?他对抗“命运”路途中是否能每一次都得手成功? 
 

 
 
 



第十九章
 
  “鬼”倒底有没有?
  这个问题正如哲学上其他问题如:宇宙是否永恒?是有限抑无限?最初从何而来?难道有“神”创造?为甚么?
  自古以来这些问题存在人间迄至今口,尚未解决。
  “鬼”有与没有亦无定论。
  如果换一个问法,人类除肉体外是否有灵魂?
  我看这个问题既含糊笼统又不具意义。除非你问人类的神识是否能进人另一“时空”层次?答案是既肯定又否定。既是既能够亦可能不行。为甚么呢?
  煮沙不能成饭,煮一千万年也还是沙决不会熟。同样的“磨砖不会成针”。
  脍灸人口的古谚语说:只要功夫深,钦杵磨成针。请你注意那是“铁杵”,不是“砖块”。
  所以如果方法路子甚至“命运”不对头不恰好的话,人的神识不能进入另一层次“时空”。但如果你已使自已由“砖块”转变成“铁杵”,你就可以了。
  又例如“梦”。人人皆有,绝无例外。李后主说:“梦里不知身是客”。晏小山说: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蹭杨花过谢桥。”此外如“爱丽丝梦游记”,中国的“南柯一梦,黄粱未熟”。不论梦见以前或将来或从所未见之境,但做梦者当其时都厉厉如真。如果你在梦中尚能思考,并且思考的是回醒之“时空”。你绝对不认为“醒之空间”是在你头上(正如我们现在幻想的另一世界空间亦即神鬼世界)。同时你亦知道梦中的时间与醒时完全不同。
  因此我们一想到神,就向天空遥望,又设想“他们”的时间亦与我们一样,岂非荒谬可笑?
  “梦”应该是较低层次的时空,而“神鬼”则是较高(比我们现存的)层次。所以我们的神识进入“梦境”易,进入“神境”便很困难。
  小辛一路寻思“鬼”的问题,甚至看见一个乡村妇人揪住男孩子耳朵嗔声喝道:“看你的鬼样子。”
  小辛连忙挨近睁大眼睛瞧看。那男孩子倒也端正清秀,只不过由脸孔以至衣服都很脏。
  但小辛可以肯定他是人,连一丝一毫“鬼”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