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





  “有什么好菜拿上来嘛,点什么,说不定你们的破菜老子还吃不惯。”他大手一摆。
  小儿顿时绿了脸,还好平时接待贵人接待惯了,使劲憋出点修养来:“您稍等。”
  “喂……”绮罗拉了拉他。
  夏笙无所谓的摇摇头,满脸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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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他们正坐在秦城最大的酒楼,也便是传说中的携月楼里。
  八扇门的楼口,高堂大殿。
  雕花的窗,红木的桌。
  绵软华丽的地毯。
  大厅的客人也是那般规矩,似乎只剩下夏笙在嚷嚷。
  绮罗的是被他硬拉来的,她不喜奢侈,但携月楼却是夏笙的梦,是他从小到大不断叨念的梦,她不知他为何如此,然而她疼他,总是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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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官,淮安茶馓,蟹黄汤包,红玉列兵,嫦娥善舞,给您上齐了。”
  夏笙美滋滋的点头,拿起筷子便吃。
  一口虾子还没咽下,只觉耳畔全是静寂,抬头,愣是咽不下去了。
  他突然确实相信茫茫天山有个玉虚宫,玉虚宫里飞着修真的仙。
  是两个人。
  前面的身型高而健硕,穿着藏青的长袍,面如冠玉,翩翩然的迈进店来,手握着一把深绿雕金的长剑,气宇不凡。
  另一位,个子更高些,修长而优雅,腰束着暗银的宽带,极细的腰,却是极挺,倾泻而下的月白华服,微微动着,就泛起滟涟的水纹,他的手,纤长美丽,白细到透明,指甲却泛着但而柔的血色,轻巧的拿着一支玉箫。
  夏笙的目光长到他的手上似的,许久才上移,不禁大为疑惑,他竟然带着面具,碎银镶成的面具,璀璨清雅,额处嵌着冰蓝的宝石,而后,他又不觉遗憾,因为面具下,透出两只湖水似的双眼,似乎再不能有第二双眼有这般透彻又这般分明的黑白,流光琼彩,在密而纤长的睫毛下勾魂摄魄。
  待那位青衣公子坐定,对着夏笙恶狼似的光明正大的偷窥投来甚为诡异的一眼,夏笙才记得擦一下口水,观音大士啊,他俩这一身得值多少钱。
  绮罗自然知道这小子脑袋里装的什么东西,玉足狠狠地踩了一下。
  夏笙惨叫。
  这下俩位公子都回过头来,白衣的漠然又扭过去,青衣倒是一笑,他笑时嘴是微微撇向一旁的,因此,显得特别意味深长。
  “不要乱看。”绮罗又拉他一下。
  “哦。”夏笙也知道这两个主非富即贵不好惹,闷头吃起了东西。
  不吃则已,一吃在貘村一筷子拔三口的毛病又出来了,外加上携月楼果然名不虚传,做的菜清淡可口,鲜香诱人。
  吃的夏笙恩恩恩的连连头,绮罗看了好笑,明明早晨才吃过的,现在又一幅饿死鬼投胎相。
  但他们乐意有人不乐意,邻桌商人模样的老头砰的把茶杯锤到桌上,气呼呼的瞪着夏笙。
  响的满厅都是的吃饭声停了下来。
  夏笙鼓着嘴,四处传来隐隐的窃笑。
  绮罗皱了眉头,她脾气极好,就是看不得别人笑话韩夏笙,一抬手,极小的铁花就飞了出去,准打在那老头的茶杯上,茶杯应声而裂,奇的是,竟也均匀的从中间分了五瓣,齐齐散开,茶水哗就流了下来。
  知是遇上了武林人士,商人自然精明,没说话,招手结了帐就气势汹汹的走出了大厅。
  夏笙又嚼了嚼;瞥见那白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摆弄玉箫;手缓慢的动着;优美之极;他不脱面具;也不吃东西;夏笙困惑:他不馋么。
  但韩惊鸿的多年教育还是有用的,夏笙很快收回了视线,更奋力得吃了起来。
  好奇,总是麻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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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饱了。”
  筷子啪的放在桌上,夏笙伸了个懒腰。
  绮罗早就坐在那喝茶等候,见他吃完,伸手想拿银子结账。
  “不急。”夏笙按住她的手,又开始乐。
  “喂——”绮罗教育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只苍蝇撇进盘子,内里微震,盘里的汤水热了,那小虫不一会就蜷缩起来。
  只见他拿着筷子,信手拍桌:“小二,过来!”
  “来勒~!”
  殷勤的跑到桌前,小公子面色不善,小小姐满脸漠然,再瞅瞅盘子里,店小二刚顺的气又冒上来,脸是一会儿绿一会儿黑。
  “你这店也太脏了,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夏笙的嗓子变了声也是又脆又亮,携月楼的大堂就数他的声音了。
  “客官……这……”
  小二面色为难,店里的卫生是一等一的好,怎么会出这个乱子,隔三差五就有人捣乱,可是有理说不清的事儿,只好破财消灾,以免坏了生意。
  夏笙脸上冷,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儿:看你怎么办,一顿饭小说几十两银子,这回可省钱了。
  绮罗刚想劝阻,一个清到无瑕的声音彻底让夏笙的小脸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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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你自己放进去的,不要欺负人。”
  白衣公子正悠然的擦着水绿的长箫,面具下突然就传出了不高不低的话。
  他的调子绵长,一个字一个字十分清晰,却不拖沓着烦心。
  好像琴师的手勾到了上好的弦,让人流连沉醉。
  青衣喝了口酒,又对着他们一笑。
  但夏笙可没心思陶然,愤愤不平的胸闷,刚想胡搅蛮缠着再战,绮罗却说:“你忘了爹的话了么,不可骗人。”
  夏笙眼睛动了动,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对不起,他不懂事,多少银子?”
  小二感激涕零:“还是小姐您识大体,三十二两。”
  “给。”绮罗递过银子扯了扯夏笙:“好啦,起来吧。”
  “客官慢走。”
  夏笙讪讪的往门口去了,恶狠狠瞅了那白衣服的怪胎一眼,怪胎没什么反应,还是悉心护理着他的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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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讨厌,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多管闲事的人!”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人悠哉游哉,纸醉金迷。
  这是秦城最喧哗的荇元街,两边都是华美的店铺九楼,旌旗高挂,临了街的舞女垂下衣摆。
  小商小贩是不来这里的,穷人也是不来这里的。
  这里,曾是韩惊鸿的世界。
  夏笙还没从郁结中爬出来,又向苍天抱怨了一遍。
  “这事本来就你不对嘛,干什么讹诈人家?”
  “携月楼日进千金,干嘛在乎我们这几两银子?”
  绮罗笑:“你就成了那瞎子,自不量力还想行骗,没吃闷亏就知足吧。”
  夏笙哑口,抓住剑匣的背带往上提了提,说实在的,这东西还真沉。
  “你说,会有认识爹的人吗?”
  “全天下的人都认识爹,我们要找的是了解他的。”
  “到哪去找……”绮罗蹙眉。
  “嗯……”正琢磨着,突然一个黑色物体猛生生的眼前划过。
  夏笙和绮罗身轻,凌空后阅了一步,那些笨的可就惨了,被砸个正着。
  定睛一看,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尖尖的下巴,漂亮得有些像个女孩,之所以这么肯定他的性别,是因为少年衣冠不整,裸露的白皙胸口尽是斑斑点点的红痕。
  他又被摔倒的人推到一边,虚弱的趴在地上,恍然可见秀媚的脸蛋泪痕斑斑。
  “小贱人,敢扫了小姐的兴致,今天这是轻的,还不快滚。”
  一个粉衣姑娘晃出大门,长得煞是可爱,秀发梳成两个团子束在两边,衣服精美大气的银色绣纹在阳光下灿若银莲。
  巴掌大的脸,眉间一颗红痣,声音娇滴滴的内容却极为不堪。
  “哪家的小姐这么不要脸。”夏笙看的不忿,嘴里就嘟囔了出来。
  “你说什么?!”亮晶晶的眼睛从那个少年转向夏笙。
  “嘿嘿,我说你家小姐好生的不要脸面,我只见过男人喝花酒,还没见过女人耍流氓,真不知是何方神圣。”夏笙哪里怕他那一瞪,打开了嗓子,下巴还一挑。
  粉衣姑娘见这少年生的刚中带柔,举手投足尽是说不出的风情,外加有些性格,小姐定是喜欢,便古怪一笑:“我家小姐?告诉你何妨?”她一顿,吐出几个字来,砸的夏笙发蒙:“无生山,季蓝。”
  无生山,无间地狱无生山?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知趣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散了,只剩下几个不怕死的,不远不近看着热闹。
  绮罗本不想管这闲事,一听无生山三字,却暗火顿涌,抽了剑起身就刺了过去。
  粉衣姑娘微怔须臾,但久经沙场,平地起身翻过剑锋。
  岂知绮罗“惊鸿浮影”飘渺一转,惊的她靠左一蹲,拿出武器迎战起来。
  几个动作只是眨眼的功夫,夏笙看着她们刀来剑去,紧张的要死,生怕绮罗有个闪失。
  一时间空中只剩下武器的光,杀意的寒。
  水绿和桃粉融在一起,流水似的越杀越狠。
  绮罗天资聪颖,有肯用功,韩惊鸿的点拨早以学了八成有余。
  粉衣姑娘刀术虽狠,但和绮罗一比举止钝了许多。
  时间一久,就微露败绩,被挑下一层衣袖。
  飘飘忽忽的粉纱从空中飘落下来。
  绮罗一个提气,连环十余剑就杀了出去。
  粉衣姑娘连连后退。
  响的尽是钢铁碰撞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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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江,小心!”
  夏笙刚松口气,顷刻又从二楼阳栏掠出一抹桔色,与那粉衣连起手来,逼得绮罗翻了个身,跳上房檐。
  定睛一看,桔衣和粉衣竟生的一模一样,眉眼分毫不差,只是春江多了颗红痣。
  夏笙心急,也不顾剑匣安危,负着就跃了上去,挑开春江,伸手就扬了把蚀粉。
  这粉是韩惊鸿秘术,遇上女子肌肤立马见血,落在脸上定是毁容露骨。
  桔衣长袖一扫,拂去许多,但难免有着几抹落在手背,出了点点血迹。
  “你……!”她一瞪眼,生气起来:”找死!”
  说着就横刀一挥。
  夏笙轻巧的跳到地上,哈哈大笑,惹得她更为恼火。
  正打的不可开交,楼里忽有女子说话。
  那声,柔美的入骨,妖娆而诱人。
  “秋水,你动了怒,定是输了,快回来吧。”
  语气温柔亲和,好似在安抚,而不是命令。
  但也奇怪,这对双胞胎听了,乖乖的收了手,跳回花楼。
  绮罗落在夏笙旁边,微有些气喘。
  他们对视,很显然,都想到这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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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蓝浮窗见影,为数不多的围观者不禁发出整齐的惊呼。
  传闻里她常抢些男子强行那周公之礼,简直被唾弃致死,但见了本尊,又有几个男人需要她强迫呢?
  桃花眼瞅瞅夏笙,浮出了笑,情Se却不下贱的笑。
  她长发及地,一袭黑裙,只剩下纤细的美手,白嫩的脸蛋,和半露的酥胸。
  丰润的红唇微启:“敢问公子大名?”
  夏笙歪过脑袋,哼哼了两声,才到:“行不改名做不更姓,韩夏笙是也。”
  “夏笙……夏笙……”季蓝软软的重复了几遍,又笑,眼睛都成了月芽:“韩公子伤了我家的丫鬟,这可怎么是好?”
  绮罗哪肯跟她废话,想到貘寨横尸流火,咬牙切齿:“丑女人,少在那里无耻!”
  “奴家丑吗?”季蓝鲜红的指甲扶上脸颊,笑得花枝乱颤。
  “丑,丑死啦,我家的猪都比你好看!”夏笙接茬。
  “那……我这个丑女人……”季蓝不知从何处拿出把刀来,小巧的,弯的厉害的银亮的刀,她慢悠悠的说道:“今天……就教训教训你们这个两不懂事的孩子!”
  话音刚落,就提脚杀下,身形快的不可思议。
  夏笙只觉眼前一阵银光乱闪,勉强用白玉笙接了几下,手震的发麻。
  都说无生山二小姐快刀乱世,人称“十三冬至”,一般人五步之内就要败手倒地,不顷刻死,却要被刀伤寒毒折磨的比死更加难受。
  但季蓝却无心伤他们,七步,绮罗倒地,九步,挑了夏笙的扣子,他长衫散开,里衣又被划得破不蔽体。
  “哎呀,你们怎么如此不小心呢。”季蓝收了手,巧笑挪揶,果然她使刀绝不过十三步,杀便杀,不杀便罢,但大多,刀下都是死人。
  夏笙脸涨的通红,赶紧双手拉住长衫衣襟,没想到,呆了半刻,外衫也一道一道破落下来。
  消瘦而白滑的少年肩膀在日头下有些微微发抖。
  “真乃春色……”季蓝刚要用刀尖挑了夏笙的下巴,半截,似笑非笑的收了手。
  一件温暖的斗篷落在夏笙身上。
  她用手点着唇线:“今天这风吹的,可比往日都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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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