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天下谁敌 边关卷 by 霍青桐]






      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能有本事把再脏的衣服都穿出无比干净的味道来。
      他当然是戚少商。
      除了他,谁能有这么亮若星辰的眼睛,这么傲岸自许的眉峰,这么坚毅温柔的唇角?
      谁能有这样万人莫敌的气概,这样狂傲寂寞的剑法?
      九现神龙戚少商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一条上天入地的蛟龙,任谁也无法不深深动容。
      可顾惜朝看着他的眼神,却是波澜不动,甚至有一点点恼怒和不耐。
      〃你来干什么?〃他皱着好看的眉头问。
      〃路过。〃戚少商答得很诚恳。
      〃但凡你出现,我都要遇到倒霉和麻烦,〃顾惜朝有点恨恨的,〃你知不知道,遇到你,就是我这辈子最最倒霉的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曾给人家带来过的无比巨大的灾难和痛苦。
      戚少商抿了抿嘴唇,像是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而是朝上一努嘴:〃擒贼先擒王,为什么不先派人对付了那个领头的?〃
      顾惜朝哼了一声:〃我要督守中军,手下再无可遣之将。〃
      戚少商点了点头:〃哦。。。。。。〃再意味深长地向他一瞥,〃你刚才说的那个关于倒霉的问题,其实不一定的。〃
      说罢,他口中一声轻叱,倏然拧转身子,策马扬蹄向山坡冲去。
      顾惜朝剑眉一挑,微扬起秀颀的下颌,唇边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
      他也不再多言,只管挽开手中弓弩,一发三矢如雷奔电走,尽往戚少商身侧左右的辽人招呼。
      夺目的剑光与连发箭影浑然交织,锋芒凌厉,竟如吞袭万物的飓风般所向披靡,所至之处无不血雨横飞、惨叫不绝。
      坡顶的数名辽军将官见到这番景象,均是震怖非凡,惊怒交加之下,有几个已挺枪策马驰下山脊,与这仿似不死之身的白衣剑客交锋。
      其时戚少商浑身浴血,染透重衫,一身白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可他的人,却仍似周身笼着一层穿云裂石的灿白光华,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已收起了青龙剑,从被他斫倒的辽兵手中随手抓过了一柄长枪来使,普普通通的银枪到了他手上,就变成了一把加长的剑,招式变化更趋飘逸难测。
      血色凄迷的夕阳下,他目色中隐有风雪如晦,口中轻声数着:〃一。。。。。。二。。。。。。三。。。。。。〃
      数一声便刺死一人,待数到第六声,那一众近身阻截的辽军将官尽被他悉数搠翻在地,但凡有辽兵见状从外围奔来援袭,则被他身后顾惜朝连珠不断射来的箭矢直中要害,纷纷哀号倒伏。
      这一番厮杀宛若石破天惊,缓坡上的辽兵远远瞧着,都不由神魄为之夺,肝胆为之裂,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枪法和箭术,之狂放疾准,浑不似凡人所御:伴着那青衫宋将的连发箭雨,这白衣男子一路奔驰过处,尽是尸横遍地,再无半个活人!
      有顾惜朝的援引保驾,戚少商再无后顾之虞,愈战愈勇,手中长枪劲力外吐,使得狂烈不羁,不少辽兵只被他枪头劲气扫中,便纷纷翻身坠马。
      只见他时而连戳带挑一枪毙命,时而双手一松回旋荡扫,待及近坡顶之时,仅被他一人所杀的辽兵已达数十人之多!
      坡顶的黑甲辽将头领,不知什么时候又悄然从防御后步出,脸上忽青忽白,阴冷地注视了一会,缓缓向后伸手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把乌黑的寒铁长弓,暗吸了一口气,抬臂射出了一箭。
      仿佛对那青衣宋将手中的劲弩亦有所顾忌,他一箭既出,便立刻转入了防御之后,甚至连那一箭的去向都不再关注。
      箭风裂空。
      不见血,不回头。
      戚少商正在杀敌之时,忽感左肩一痛,一支狼牙雕翎黑羽箭已深深扎入血肉,迅速涌出的鲜血漫漫覆盖过敌人的血,分外殷红。
      他毫不动容,连看也不去看,只腾出右手两指夹住箭杆,用力一拔
      剧痛带来的闷哼被他生生截断在喉间,弹指间他已将箭扬手掷出,去势之刚猛竟似弓弩所射无异只听〃嗤〃的一声,一名冲到他右侧的辽兵还未及反应过来,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之穿胸而过。
      看眼下的情形,围攻戚少商的辽兵虽众,却难敌他一人神勇,凡当头攫锋者都被他一枪挑于马下,哪里还能有命在?
      站在防御后的黑衣人,终于忍不住悚然动容:
      这样下去,手下兵将难保不军心紊乱,丧失斗志,而且,这个宛如战神般的南朝男子,目标似乎只有一个
      那就是自己!
      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许,这个人。。。。。。他也许真的可以。
      顾惜朝眼见戚少商负伤却仍去势不辍,脸上有片刻的阴晴不定,心中已作出了决断。
      又〃嗖嗖嗖〃发出三箭,他疾声高叫道:〃刘副将何在!此役久拖不利,速驱战马为盾,大军紧随马后,速战速决,打开缺口!〃
      那刘承杰正苦于缠战甚艰,闻言直如醍醐灌顶,大喜之下立即命将士照办。
      一旁的黄公公听了,却嘶声道:〃顾公子,你疯啦?!你可知一匹战马价值几何?竟敢用作肉盾?〃
      宋军本就不善骑射,战马不多,故尤为珍贵,可大军生死攸关突围之际,还要顾及这些,岂不可笑之极!
      当下顾惜朝冷冷一笑,细长的鹰目中满是讥讽凉薄之色,根本不加理会,手起剑落,一剑斩断了这姓黄的太监豪华马车前的辔绳,又伏腰抢过身边兵士刚点燃的火把,随手往那两匹锦垫珠坠的马身上一丢。
      马尾瞬间被火燃着,马儿负疼嘶鸣,立即卷蹄狂奔而去。
      周围的宋兵见了,立刻依葫芦画瓢,一个个又是点火又是策鞭,把阵前打头的数十匹全都驱使得洒蹄狂奔而前。
      据守在前方山谷出口的那些辽军,方才已被那单人独骑纵横万军之中的白衣男子撼动了心神,作战已远不如初时之无畏,此刻又猛见几十匹尾巴*的战马踏得山谷中隆隆如风雷大作,卷起的尘土高扬数丈,映着熊熊的火光排山倒海而来,大骇之下几乎失去了应对之策,待到反应过来匆忙发出排箭抵挡,已是迟了一步,最前面的辽兵来不及退散,被马践踏撞飞的不计其数。
      虽然很多战马中箭,一时间也未曾倒地,反而更加吃痛狂暴,很快便冲散了辽人的围守,向山谷外奔去。
      藉此机会,顾惜朝指挥大军向外猛冲,与剩余的几百名辽人在谷口相遇。
      这峡石谷出口处也不见比入口开阔多少,两军都难以施展开长枪长戈,惟有挤作一团展开肉搏。
      经过方才的一场鏖战,浓烈的血腥已渗透了每个人的四肢五腑,那些怠惰懦弱的大宋将士,终于被杀性点燃,他们中的很多人,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壮烈豪迈的激昂,他们第一次相信:胜利是可及的。
      一定要胜!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契丹狗贼,来吧,来以性命相搏吧!
      这个时候,戚少商已经一路冲上了坡顶。
      那白雪覆盖的防御石墙后,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是谁?
      戚少商忍不住暗自苦笑:自己这一生,似乎总是在被什么人等待只不过有人等着留住他的心,有人等着要他的命。
      一丝不该有的惆怅立刻被扑面而来的杀气所驱散,他眉目一敛,臂贯真力,将手中染血的长枪掷了出去。
      罡风裂空,枪尖所及处,木石和冰雪瞬间崩裂纷散,四向激射。
      防筑塌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黑色的阴影下,一双森冷的目光遽然与他相接。
      此时日影西沉,夕阳的余曦正照亮了戚少商的面庞,一脸的血污遮不住他的轩然气宇、俊郎风神。
      片刻的对峙,那黑甲遮面的辽将忽沉声道:〃你的剑法很好!〃
      戚少商看似无意地将手轻放上腰畔剑锷,淡然道:〃你射得也很好。〃
      〃你,〃这黑甲汉子将头一昂,手指向坡下,〃你们,我们下次再战过!〃
      他心里清楚,坡下本已陷入重围、溃败无能的南朝军队,已经开始了蜕变他在他们身上,已看到了苏醒的男儿血性,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而带领他们觉醒的这两个男子,究竟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战况变得不利,今日峡石谷之围,实已是功败垂成!
      戚少商没有拔出他的剑。
      面对眼前这重兵簇拥的黑衣人,他并非没有出手的把握,更并非顾忌自己不能全身而退,而是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未到时间。
      今日,未是最后对决的那一天。
      〃撤退。〃齿缝间逸出短短的命令,满溢的杀气和那黑衣人一起,顷刻隐没入重重铁甲之后。
      天际,残阳正似血。
      连绵不断的尖啸在谷中此起彼伏,坡顶的辽军箭手如方才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无踪,谷口的辽军亦响应号令,边战边退,转眼间也撤退得干干净净。
      宋军将士厮杀正酣,看到敌军撤退,更加士气大振,纷纷扑上去追赶。
      顾惜朝立马中军,冷观辽军退兵时阵势井然,毫无散败之相,心中一番计议,立即高声清叱道:〃穷寇莫追!〃
      宋军将士如今大都对他心生信服,听到将令,都各自勒马停步,在几个将官的指挥下把住了两头谷口。
      顾惜朝一声喝罢,人已急急转身向坡上远望而去。
      他所望的那个人,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也正在坡顶勒马均亭,隔着弥漫的火光和烽烟看着他。
      恍如隔世。
      含笑的明亮眼眸,浅浅的酒窝,一切都已改变,一切却又似不曾改变。
      冰雪苍茫,乱云飞渡,天地间仿佛惟剩了这一个岁月远隔、风云暗换的对视,短暂,而又无垠悠远。
      而顾惜朝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自己,身披天边最后一抹流霞,眉飞入鬓,眼中冷月余晖,看在戚少商眼里,竟似从未有过的陌生,同时又是从未有过的熟稔。
      ********************************************************
      有一种冰凉的液体,却能够滚烫人心。
      〃此次出征,不留后路,破釜沉舟!〃
      他对着全体将士铿锵而言,然后一饮而尽,将酒碗碎之于地,淡青的袍摆被沾湿一角,迅速变成了深沉浓烈的黛色。
      悄悄地转身,大帐前的高叫欢呼和冲天篝火被他抛于身后。
      掀帘而入,大帐里盘腿而坐的人给了他一个无奈气苦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来关心关心、感谢感谢我,起码,帮我裹裹伤。〃
      〃恩。。。。。。那么,戚大侠,还死不了吧?〃
      顾惜朝嘴中轻飘飘地说着,眼睛却牢牢地盯住戚少商自己新裹的伤处,步至近前递给他一只碗,摇头哼了一句:〃包得还真难看。〃
      戚少商接过来看了他一眼,低头喝了一口。
      不想这不知是茶是药的东西苦涩腥臭至极,他眉头一皱,几乎要转身吐出,但想到这是顾惜朝亲手为他所沏,还是忍耐着吞了下去。
      好容易对付完了这碗东西,他才苦笑着抬头:〃大家都有酒喝,怎么偏我没有?〃
      顾惜朝负着手,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会儿,这才道:〃酒是给他们喝的,你还是喝镪水吧。〃
      戚少商只一怔,下一刻已经舒展了眉眼:一股熟悉的味道倏然钻入了鼻尖。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坛酒
      〃今宵把酒,不问明朝。〃顾惜朝淡淡地,脸上一无悲喜,昏黄的烛火在他细长的眸中飘忽不定,〃大当家,我且敬你一杯。〃
      。。。。。。
      (本断章完)
      易水寒
      剑在韩老四的手里。
      这把剑看起来很不起眼,甚至算得上打造得很粗陋,和天下所有大大小小的铁铺里批量锻造的那种东西没有任何不同。
      现在这把剑之所以有些许不同,是因为它的亮:无与伦比的明亮、雪亮、湛亮。
      韩老四足足擦拭了它两个时辰,才让它亮成这样,干净成这样,但他仍觉得未够,觉得怎么擦也擦不掉上面的血腥气。
      几日前的那场激烈的鏖战,到现在都无法从他脑海中消散,他杀了半辈子的猪,却从来没有杀过人直到今天。
      这就是战争吗?这就是沙场吗?生命就是这样不堪一握的轻吗?
      想到被自己一剑捅进胸膛的那个辽兵临死前突得鼓鼓的眼珠子,同村一起征兵来的赵大柱被乱箭射成刺猬似的模样,特别是那突然撞到自己身上的半条断臂,韩老四就很想呕吐刚才的酒喝得太多,还是因为衣服上溅上的敌血没有干透?
      吐干净也许就好了,〃匡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他伏下身子去抠自己的喉咙,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