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系列之三)灵飞经卷一:洪武天下(出书版) 作者:凤歌
朱微将信将疑,还在犹豫,乐之扬早已不耐,上了桌子向外一跳,双手抱住楼外的高跷,哧溜一声滑了下去。朱微无法可想,也只好纵身跳出,袖子搭住高跷,一缠一绕,飘然落地。此时阁楼下方早已聚了许多闲人,冲着楼上指点谈论,忽见二人跳下,均是愕然注视,又见朱微俊秀不凡,更是盯着她目不转睛。
众目睽睽之下,朱微面红耳热,不知如何是好,忽觉手掌一紧,被乐之扬一把扯住,发足狂奔。
两人一口气跑了二里多远,乐之扬累得气喘吁吁,回头看时,朱微的双颊白里透红,神态悠然自若,不由诧道:“你不累么?”朱微抿嘴笑道:“再跑十里也不累!”乐之扬有点儿悻悻,甩开她说:“你会武功,了不起么?”
朱微见他自卑,心中好笑,说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些换气吐纳的法门,改日有闲,我教你好了……”说到这儿,忽又想起,今日一别,怕是再无见期,登时心中黯然,默默低下头去。
乐之扬猜到她的心思,心里也觉难过,可又不愿扫兴,笑道:“这下子好了,如今冷老头被人缠住,咱们正好玩儿个痛快。”
朱微担心回宫太晚,惹来天大麻烦,可是深心里面,又实在不愿和乐之扬分开,正犹豫,乐之扬大大方方,又把她的小手握住。十指连心,温柔入骨,朱微心跳面红,一切犹豫迟疑全都抛之脑后,忽听乐之扬在耳边轻声叫唤:“朱微!”
小公主一愣。她有生以来,除了几个至亲,从无一人直呼她的名字,但听乐之扬语声缠绵,不由心中酥软,身子仿佛着了火一般。只听乐之扬又说:“朱微,这名字不好,得改一改。”
“怎么不好?”朱微啼笑皆非,心想这小子越说越不成话,竟然想篡改大明公主的名字。
“朱微,别人一听,还以为是猪尾巴呢。”乐之扬说到这儿,冲少女嘻嘻一笑。
朱微又惊又气,举起拳头捶了他一下,说道:“好啊,你是不是经常在心里咒我‘猪尾巴’?”
“哪儿的话?”乐之扬笑着否认,“我刚才想到的。”
“鬼才信你。”朱微白了他一眼,“我的名字可是师父取的,出自《道德经》中的一句话,‘视之不见名曰微,听之不闻名曰希’。”
“视之不见?”乐之扬盯着她一脸古怪,忽地伸出手来摸向少女面颊,口中笑道,“我看不见你,我看不见你……” (你是2货么?还是水货)这水的朱微一面躲闪,一面咯咯直笑:“你少胡说,我师父是个大道士,这里的‘微’指的是一种道的境界,喂,你再胡闹,我可不客气啦。”
乐之扬收手笑道:“我可不知道什么道不道的,我知道,现如今,你看得见,又摸得着,只要瞧着你,我的心里就很欢喜。”
朱微心中滚热,挽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柔声说道:“我也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我的十三妹啊),手挽着手,沿着河边并肩行走。不多久来到夫子庙前,可惜白天没有杂耍花灯、诸般小吃,乐之扬只好口说手比,将何处卖糖人、面人,何处耍杂技卖艺,一一描述了一番。这一次又与宫中所说的不同,朱微身临其境,听着乐之扬的话儿,夜市里的热闹有趣宛然就在眼前。可一想到此次回宫,再也见不着那样的景象,就算将来见到了,这身边的人,怕也不是乐之扬了。
朱微越想越觉心酸,手指微微用力,将男子的手握得更紧。乐之扬有所知觉,回头看去,少女眉眼微红,眼眸间笼罩了一层迷离的雾气。乐之扬的心上像是针扎了一下,勉强笑笑,伸手给她抹去眼泪,笑道:“哭什么,你回去好好练武,顶好可以飞檐走壁,一到夜里,偷偷溜出宫来,我们不又能见面了吗?”
朱微一听,大大心动,不觉其险,只觉其难,叹气说道:“轻功练到出入禁宫的地步,少说也要三年五年,那时候还不知怎么样呢?也许你已成了家,令夫人在焉,你还能陪我逛秦淮河吗?”
乐之扬向来得过且过,只图眼前快活,从没有想过将来,听了这话,接口便说:“我自由自在的,成家干什么?”又见朱微神色凄婉,只想引她开心,转眼看去,眼前一亮,拉着小公主快走两步,来到一个卖无锡泥人的摊子前面,说道:“这样好了,做两个泥人,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如果思念起来,看一看泥人也是好的。”
朱微又难过,又好笑,看他一眼,心想:“泥人能与真人相比么?”忽见乐之扬双手乱摸,神色十分尴尬,一转念,明白了他的苦处,伸手入袖,摸出一大块金锭,笑道:“嬷嬷,做泥人,多少钱一个?”
做泥人的老太婆瞪着那块金子,眼珠子也快掉了下来,乐之扬一把拦住朱微,说道:“我知道,五文钱一个,两个十文,老板,呆什么,还不快找钱?”
老太婆苦笑说:“小哥儿消遣我么?这块金子少说也有五两,值一百多两银子,把老婆子的家当卖了,也找不齐这个数儿。”她打量二人,忽地微微一笑,“老婆子痴长年岁,阅人千万,二位这样灵秀俊美的人物,一万个人里也见不着一个,难得今儿一见一双,真是少有的福气,若我老眼不花,这位黄衣的该是一位姑娘吧!”
两人吃了一惊,老太婆见这神情,心知所料不差,笑道:“二位别见怪,若要为人塑像,必先观其形,窥其神,得其精神,方可惟妙畦肖。姑娘女扮男装,可是眉眼神气仍是妩媚流露,这女儿家的神态,可是藏也藏不住的。”她顿了顿,又说,“这是老婆子今日头一桩生意,二位不吝光顾,我也图个吉利,一文钱不要,白送二位两个泥人!”
乐之扬笑道:“老太婆早该如此,白说这么多废话。快捏,快捏,我们的时间紧着呢!”老妪看他一眼,笑道:“小哥儿真是洒脱!”一边说,一边捏起泥人。她手指灵巧,翻转如飞,不一会儿,两个泥胎成形,并非二人原貌,朱微那个泥人,捏成了一个女儿形象。跟着彩笔描画,不一会儿,一对泥人并肩而立,男俊女美,笑容可掬,只与摊前两人十分神似。
朱微拿着泥人,又惊又喜,翻来覆去地细看,老妪忙说:“泥湿未干,轻一点儿,别弄坏了!”朱微一笑,将那块金子丢在摊上,说道:“嬷嬷,不用找了!”不待老人回答,拉着乐之扬快步跑开。乐之扬气道:“那么大一块金子,不白白便宜她了?”朱微笑道:“这两个泥人,值一千两金子。我宫里也有不少泥人,可是一个也比不上这个。”乐之扬白她一眼,说道:“我倒是忘了,你是大明的公主,这天下也是你家的,一块金子算什么?” 说到这儿,忽见朱微郁郁不乐,忙又说:“我说错了,是了,你想不想瞧瞧灵道石鱼?”朱微一听这话,又把忧虑抛到一边,笑道:“真有石鱼么?茶楼上我还在想,你这个撒谎精,是不是又在骗人?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什么也没有的!”
乐之扬笑道:“石鱼就在附近,我也没见过,既然来了,瞧一眼也好!”说着走近梨园,但见门上贴了应天府的封条,门前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乐之扬猜测必是那晚死人太多,惊动官府,封了园子。但这园子四面围墙,不能做个盖子盖上,于是他领着朱微绕入戏园后面的小巷,但看巷中无人,沿大树翻入园中。
园子里的板凳东倒西歪,戏台坍塌如故,地上的斑斑血迹已经凝结成了黑色,四面的草木郁郁苍苍,透出一股子阴森气息。朱微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些耍 崩种锏溃骸拔医且煌恚盘煲庠诖松绷瞬簧偃耍 敝煳ⅰ芭丁绷艘簧腥坏溃骸罢饩褪悄闼档哪歉鱿吩白樱俊薄±种锏阃返溃骸罢牵 彼斜鸱轿唬蚨献吡思覆剑吹揭淮η浇牵蛑煳⑻至吮#诰蚱鹄矗诹嗽济呃瓷睿允且晃匏茫种镄睦镆苫螅骸澳钦允佬鬯祷眩赖搅偻贰』寡拔铱模俊?br /> 正想着,“叮”的一声,剑尖触及某种铁器。乐之扬心头一震,赶紧挖开泥土,但见一口箱子,外用油布重重包裹。朱微一边瞧着,也觉心跳加快。乐之扬搬出箱子,拆开油布,但见两尺见方一口小小铁箱。箱子上有锁,朱微正想钥匙何在,乐之扬手起剑落,将锁一剑劈断,打开箱盖,里面用明黄软缎重重包裹,拆开缎子,一只灰白石鱼。跃入两人眼帘。
但看石鱼形状,乃是一只鲤鱼,长约一尺五寸,宽约八寸有余,鳞腮鳍尾俱全,一双鱼眼木呆呆的全无生气。可怪的是,石 鱼的眼珠、鳞片之上均有细小楷字,字迹端方有力。乐之扬随口念道:“沙鸡陁力沙识,沙侯加腊滥……”朱微忍不住问道:“你在念什么?”
乐之扬将石鱼递给她,说道:“鱼上面有字!”朱微接过看看,沉吟了一下,忽地笑道:“乐之扬,你念得不对!”乐之扬道:“怎么不对,这些字我都认识!”朱微摇头说:“不是字不对,是字的顺序不对!应该是这么念!”她顿了顿,念道,“娑陁力、沙识、鸡识、沙腊、沙侯加滥,俟力建,般赡、鸡识……”
她的声音婉转动人,乐之扬忍不住打断她说:“怎么听着怪怪的,有点儿像是,像是……”朱微笑道:“像乐曲么?”乐之扬一拍脑门,说道:“不错,真是像乐曲!”
朱微点了点头,说道“不奇怪,这就是乐谱!”乐之扬一呆,失笑道:“你骗人,乐谱我见千见万,还不认识吗?依黄帝十二律,当是黄钟,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仲吕(按,近于十二平均律)。若按五行之声,当是宫、徵、商、羽、角、变宫、变徵(按,类似于今之简谱,1、2、3、4、5、6、7)!这些杀鸡杀鸭的,又是哪门子音律?”
“无怪你不认识!”朱微叹了口气,盯着石鱼微微出神,“天底下认识这曲谱的人少得可怜,我知道的人里面,也只有十七哥认得。这些字是乐谱不假,只不过,不是中土的罢了!”
乐之扬奇怪道:“不是中土的,又是哪一国的?”
朱微说道:“这乐谱叫做龟兹汉谱,源自古龟兹的乐谱,自从龟兹国灭亡,本国的乐谱也失传了,纵未失传,也由先代乐师转为了中华正音。更何况,这龟兹汉谱与古龟兹的乐谱又有所不同,古龟兹用的是龟兹语,这里将龟兹语的吐字发音按汉字直译过来,所以看上去全是汉字。这石鱼又不规整,上下横直歪歪斜斜,如果不懂古龟兹谱,根本不知道如何断旬,就如你初见时的一样,一念就乱了套,就算眼睁睁看着,也不知道这是乐谱!”
乐之扬又惊奇,又佩服,问道:“你又怎么认得呢?”
“也是凑巧!”朱微笑了笑,“十七哥与我都是乐痴,他是男儿身,出入宫廷比我方便,又是大国藩王,财富予取予求。他不但酷爱收藏古代的乐器,更爱搜集古时的乐谱,但凡发现古谱,不惜重金求购,久而久之,积了满满两大书架的古谱。他知道我也是同好,所以找到一本古谱,必要抄写一份给我。这些古谱里面有契丹文、女真文、西夏文、蒙古文,还有八思巴文,这些都难不倒我们。唯独有一本谱书,古旧发黄,只剩半册,我俩说什么也辨认不出。十七哥问遍了熟识的乐师,也无一人认得,但瞧书中的图页,上面的琵琶式样又分明出于古代的龟兹国,十七哥于是疑心这曲谱与龟兹人有关。盛唐之时,龟兹音乐雄视中土,更无一国可与抗颉,可是龟兹语早已失传,这本乐谱通篇又是汉字。十七哥钻研数年,一无所获,直到前年,方才出现了转机。”
乐之扬忙问:“找到识曲谱的人了吗?”朱微摇头说:“没有,但皇天不负苦心人,十七哥找到了一本书。这本书原是蒙元宫廷里的,蒙元败落以后,由元朝皇帝带到了塞外。洪武二十一年,大将军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元军,俘获甚众,除了金珠宝玉,还有一批图书。回朝以后,大部分图书他都交给了朝廷,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他偷偷扣下了几册图书,其中有一本怪书,从封皮到内页,尽是这种龟兹汉谱,因为无法看懂,蓝玉以为藏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他本是赳赳武夫,也没有用心钻研,只是私自扣下,藏于府中秘库。洪武二十六年,蓝玉图谋造反,人被诛灭,家也被抄了。可巧十七哥参与审理此案,于是得到了这本谱书。他如得珍宝,拿回府中钻研,意外于书页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纸片,上面写明了龟兹汉谱的翻译之法。这件事本是我二人心中的大悬案,十七哥一旦发现,连夜转告与我。所以我一看到这些字,立刻就能认得!”
乐之扬忙问:“怎么翻译?”
“说来也简单!”朱微顿了一顿,“若是不知翻译之法,一百年也想不出来,知道了翻译之法,我一说,你就懂了。”她蹲下身子,拿了一块尖石,边说边写:“娑陁力是林钟宫声,鸡识是南吕商声,沙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