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轮船-故事外的故事
边跑过,又是没工夫拍拍它的驼峰,又擦过“马鞍”石、“狼”石和“坦克”石,随后就一直顺着岸边醋柳丛中的一条小道朝前跑,然后又顺着割净了草的长长的一条空地朝草地跑去,终于跑到了谢大赫玛特跟前。
谢大赫玛特今天一个人在这里。爷爷早就割完了自己分到的一片,也带手割完了奥罗兹库尔分到的一片。而且他们已经把干革运回家了:奶奶和别盖伊姨妈拢堆,爷爷装车,他也帮爷爷将干草往大车跟前拖。他们在牛栏旁边堆了两个草垛。爷爷将垛顶封得十分严实,多大的雨也淋不过去。两个草垛光溜溜的,就象用梳子梳过似的。每年都是这样。奥罗兹库尔从来不割草,全推给丈人于,就因为他好歹是个头头儿。他常说:“只要我高兴,马上就能把你们辞掉。”他这是对爷爷和谢大赫玛特说的,而且是醉后说的。他是不可能辞掉爷爷的。辞掉爷爷,谁来干活呢?没有爷爷,那怎么行呢?森林里的活儿很多,特别是秋天,事情多得很。爷爷说:“森林不象羊群,森林是不会跑散的。但是,照管森林并不省事些。因为一旦起火或者山洪暴发,树不会自己跑开,不会挪地方,长在哪里,就毁在哪里。可是,一个管林子的人,就是要不让树木受损失。”
至于谢大赫玛特,奥罗兹库尔是不会辞池的,因为他非常驯顺。他百事不问,从不顶嘴。
不过,他虽然是个又驯顺又壮实的小伙子,却懒得要命,喜欢睡大觉。所以他才成了看林子的。爷爷说:“这样的壮小伙子,到国营农场开汽车、驾拖拉机耕地才是。”可是谢大赫玛特连自己菜园里的土豆都懒得管,菜园里到处长满了滨藜。古莉查玛只好抱着孩子去侍弄菜园。
谢大赫玛特一直拖着不肯割草。前天爷爷说他了。爷爷说:“去年冬天,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牲口。所以我匀给你干草。你要是现在还指望着我老头子的干草,就干脆说咄那我就来替你割。”这话管用了,谢大赫玛特今天一早就挥动了镰刀。
谢大赫玛特听到背后飞跑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用衬衫袖子擦了擦脸。
“你干什么?有人找我,是不是?”
“不是的。我有一个书包了。瞧。爷爷买的。我要去上学了。”
“就为这个跑来的?”谢大赫玛特哈哈大笑起来。“你爷爷脑袋里有一条糊涂虫,”
他将一个手指在鬓角上转了两圈。“你也是个小迷糊!好吧,让我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书包。”他拉了几下拉链,把书包翻看一遍,便轻蔑地笑着摇了摇头,把书包还给了孩子。
“别忙,”他叫道,“你究竟上哪个学校?你的学校在哪里?”
“什么哪个学校?种畜场的学校呗。”
“就是说,要到杰列赛去上学?”谢大赫玛特吃惊地问。“到那里得翻一座山,少说有五公里。”
“爷爷说,他骑马接送我。”
“天天来回接送?老头子真是想迷了心窍……他自己上学倒是正当年。他可以和你坐同桌,上完课一起回家!”谢大赫玛特笑得前仰后合。他想象着莫蒙爷爷和外孙同坐一桌的情景,觉得好笑极了。
孩子一声不吭,他窘住了。
“我这是说着玩儿的!”谢大赫玛特解释说。
谢大赫玛特轻轻地弹了一下孩子的鼻子,把爷爷那制帽的帽檐一下子拉到他眼睛上。
莫蒙一向不戴林业人员的制帽,他不好意思戴(“我算得什么官儿?除了我的吉尔吉斯毡帽,别的什么帽子我都不戴。”)。莫蒙夏天戴的是旧式的毡帽——一顶用褪了色的黑缎于缘边的白色尖顶帽,这是一种过了时的骑士帽;冬天戴的也是旧式的羊皮帽。林业工人的绿制帽他就给外孙戴了。
谢大赫玛特听到新闻后采取了这种嘲笑的态度,这使孩子很不高兴。他皱着眉头将帽据向上面推了推,当谢大赫玛特想再一次弹他的鼻子时,他将头一扭,顶嘴道:“别没有完!”
“嘿,你火气还不小哩!”谢大赫玛特笑了笑。“你别不高兴。你的书包好极了!”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滚吧。我还要割草呢……”
谢大赫玛待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提起镰刀又割了起来。
孩子朝家里跑去。又是经过那条小道,又是擦过那些石头。暂时还是没工夫跟石头玩。书包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孩子喜欢自言自语。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了,他对书包说起话来:“你别信他的话,我爷爷才不是那样呢。爷爷不会耍滑,所以大家爱笑话他。就因为他不会耍滑嘛。他会送咱们去上学的。你还不知道学校在哪里吧?不怎么远。我等会儿指给你看看。咱们到卡拉玛尔山上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我还要指给你看看我的白轮船。
不过,咱们先得到棚子里去。我的望远镜就藏在那里。我本当是照看牛犊的,可是我每次都要跑去看看白轮船。咱们家的牛犊已经老大了——它要是挣起来,你扯都扯不住,——可是它还老是恋着母牛吃奶呢。那条母牛就是它妈妈,妈妈是不心疼奶的。你懂吗?
当妈妈的从来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给孩子的。古莉查玛就是这样说的,因为她有个女孩……
一会儿就要挤牛奶了,随后咱们就赶牛犊去吃草。它吃它的草,咱们就爬到卡拉乌尔山上去,到山上就可以看到白轮船了。我跟望远镜也常常这样说话。现在,我、你、望远镜——咱们三个在一块儿了……“
他这样朝家里走着。他很喜欢跟书包讲话。他打算再讲下去,想讲讲他自己,因为书包还不了解他呢。可是他的思路给冲乱了。旁边传来了马蹄声。有一个人骑着一匹灰马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这是奥罗兹库尔。他也回家来了。他这匹个人专用、不许别人骑坐的灰马阿拉巴什鞍辔齐全,有勒胸皮带、铜马镫,还有叮当直响的银坠儿。
奥罗兹库尔的帽子歪戴在后脑勺上,那红红的、搭拉着短发的前额完全露了出来。
他热得昏昏沉沉,就在马上睡了起来。仿效区首长服装式样缝制得不怎么地道的绒布制服褂从上到下全敞开着。白衬衣从腰带底下挣了出来。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他刚刚作客回来,马奶酒喝足了,肉也吃饱了。
附近一带的牧羊人和牧马人每当夏季进山放牧时,常常将奥罗兹库尔请去吃酒。他有许多老相识。但请他吃酒是有打算的。奥罗兹库尔是个用得着的人。特别是那些要盖房子的人离不了他。有些人要盖房子,但是自己天天呆在山里,扔不下牲畜,离不开,到哪里去弄建筑材料呢?尤其是到哪里去弄木料呢?可是,只要能讨得奥罗兹库尔喜欢,好说,你就可以从保护林里挑几根上等原木弄走。要不然,你就得永远赶着牲畜在山里游荡,你的房子一辈子也盖不起来……
醉得浑身无力、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的奥罗兹库尔大模大样地用熟皮皮靴的尖儿踩住马镫,在马鞍上打着嗝儿,骑马过来了。
当孩子摇着书包,迎着他跑来的时候,他猛地一惊,差点儿从马上跌下来。
“奥罗兹库尔姨父,我有书包了!我要去上学了。你瞧我的书包!”
“哼,该死的!”奥罗兹库尔惊得勒住马,骂了一声。
他用睡得红红的、肿胀的醉眼朝孩子望了望:“你干什么?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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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去。我有一个书包,我拿给谢大赫玛特看的,”孩子泄了气,小声说。
“好啦,玩去吧,”奥罗兹库尔嘟哝着说。说完,又摇摇晃晃地骑着马往前走。
他哪里有闲心思去管这浑蛋的书包?哪里有心思去理睬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老婆的外甥?他自己就够倒霉的了。老天爷连一个亲儿子、一滴亲骨血都不肯给他,可是给起别人来却没完没了,大方得很……
奥罗兹库尔鼻子一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又难过,又痛恨。难过的是,这一辈子留不下后代;恨的是老婆不生孩子。是她,该死的婆娘,多少年怀不上孩子……
“我要好好收拾你!”奥罗兹库尔攥紧沉甸甸的拳头,心里发狠说。他低声抽搭着,尽量不哭出声来。他自己知道,他一回到家就要挨她。奥罗兹库尔每次喝了酒都是这样的。这个牛一样的汉子一难过起来,一恨起来,就要疯狂地发作。
孩子跟在后面顺着小路走着。他觉得奇怪:前面的奥罗兹库尔忽然不见了。原来奥罗兹库尔拐到了河边,下了马,扔下缰绳,运直地穿过高高的草丛朝水边走去。他用两只手捂着脸,缩着头,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走着。到了水边,蹲了下来。他一捧一择地掬起河里的水往自己脸上浇。
“看样子,他是热得头痛了,”孩子看到奥罗兹库尔用水浇自己的脸,便这样想。
他不知道奥罗兹库尔刚才哭过,而且差点儿要失声痛哭。他哭,因为跑来迎接他的不是他的儿子;他哭,还因为他缺少一种要紧的东西,不然的话,至少会对这个摇着书包跑来的孩子说几句有人情味的话的。
第二章
在卡拉乌尔山顶上可以眺望四面八方的景物。孩子趴在地上,调节着望远镜的焦距。
这是一架远程的军用望远镜。是爷爷因为多年护林有功得到的奖品。老头子不喜欢摆弄望远镜,他说:“我的眼睛不比望远镜差。”可是外孙却爱立了这玩意儿。
他这一次上山,带了望远镜,还带了书包。
开头出现在圆孔里的景物跳动着,十分模糊,接着一下子就清楚起来,稳住不动了。
这比什么都有趣。孩子屏住呼吸,生怕碰动了对好的焦距。然后他又将视线转向另一点,于是一切又模糊起来。他又转动起目镜。
在这里,什么都能看得到。能看得见那些最高最高的、差点儿就挨着天的雪山顶。
它们在所有的山峦后面,俯瞰着所有的山峦和整个的大地。那些比雪山稍低些的山上,森林密布,下层是密密的阔叶树林,上层是黑魈魈的松林。还能看到昆盖伊山向阳的一面。昆盖伊山的山坡上,除了野草,什么都不长。就在湖所在的方向,还有一些更小的山,那简直是一些光秃秃的石头被。这些石坡脚下就是川地,川地与湖相接。还是这个方向,有田野、果园、村落……田野上的庄稼这里那里已经绿里透黄,收割期渐渐近了。
一辆辆小小的汽车象小老鼠一样在路上跑着,后面拖着长长的灰尾巴。在大地最遥远的一隅,在视线尽头处,弯弯的一带沙滩过后,便是湛蓝湛蓝的湖水。那就是伊塞克湖。
那里水天相连。再远望,就什么也望不到了。湖面上无风无浪,波光粼粼,无限寥廓。
隐隐能看到拍岸的波浪溅起白色的水花。
孩子朝这一方望了根久。“白轮船还没有来呢,”他对书包说,“那就再来看看咱们的学校好啦。”
从这里望去,山后附近的谷地尽在眼底。在望远镜里甚至可以看得清,有一位老奶奶坐在房前窗下,手里正织着毛线。
杰列赛谷地没有树林,只是有些地方还保留着一棵两棵躲过了砍伐的老松树。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森林。如今是一排排盖了石棉瓦的牲口棚,还有一大堆一大堆的饲草和黑糊糊的牲口粪。这里是为奶牛场培育良种幼畜的。就在离牲口棚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短短的小街,那就是养畜人居住的村子。这条小街一溜慢坡下来,尽头处有一座不象住家的小房子。那就是一所四年制学校。高年级的孩子们都到国营农场上寄宿学校去了。
在这所学校学习的全是小家伙。
这孩子过去喉咙疼,爷爷曾经带他到那个村子找过医生。这会儿他用望远镜全神贯注地望着那所小小的学校,望着那褐色瓦屋顶、那孤零零的歪斜的烟囱,望着胶合板木牌上手写的“小学”这个词儿。他不识字,但他猜得出上面就是这样写的。用望远镜什么都能看得见,连最小的、小得不可思议的东西都能看得清。石灰墙上刻划的字迹、窗玻璃上加村的玻璃、凉台上凹凸不平的木板——全都历历在目。他想象着,他就要带书包到那里去,就要踏进现在正挂着一把大锁的那个门了。门里面又是什么呢?
看过了学校,孩子又将望远镜对准湖面。但湖面上还是老样子。白轮船还没有出现。
孩子转过身,背对着湖坐了下来,将望远镜扔在一旁,朝山下望去。就在山脚下面,在长形谷地里,一条汹涌奔腾的山河泛着银光,从一片一片的石滩中间穿过。河的一边有一条路,这条路跟河一起碗蜒前进,又跟河一起消失在峡谷转弯处。河对岸则是悬崖和森林。圣塔什森林就从这里起,向山上伸去,一直钻到皑皑的白雪底下。爬得最高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