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兽






  我摇摇头。

  “永别了。”我说。

  然后,我经过仍站在原地的本,离开了楼顶。

  *******************************

  再见到桥,他的身边已不再前呼后拥,消瘦的他留着个清爽干净的发型,穿着整洁的校服,鼻梁上架着一付文气的眼镜。

  在我把他叫出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写着什么。

  跟着我来到户外,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你有什么事?”在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之后他突然站住,有些畏缩地问我,而目光却躲闪着特意忽略我。

  我说:“你变了……”

  他推了推眼镜:“哼!能不变吗?”他有些防备地瞧瞧我。

  “我有个问题一直打算问你。”我说。

  桥古怪地看着我:“请说。”

  “你为什么要欺负泽?”

  “……”面对这个问题,桥竟然哑口无言,他先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说:“我,我也不知道……没有理由……”

  听到这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我笑了笑,然后把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他。桥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一叠照片和底片。

  “这个……”桥几乎是立刻便把这些东西又塞回了信封,他拿着这些显得犹豫不决,“这个……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把这些还给你。”我说。

  “我……我……曾经这么对你……你怎么还……”他说话开始结结巴巴。

  “你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而且你也得到了你应该得到的……”我耸耸肩:“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桥没有说话,他傻傻地看着我。

  “其实你还是有些喜欢他的……”我暗暗嘀咕。

  “什么?”桥抬起眼睛,好像受惊似地惊跳起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了……永别了。”

  在桥怅然地望着我的时候,我越过了他,慢慢离开了学校。

  **********************************

  月的病房还是那么空荡,我进来的时候,她立刻便发觉了我的存在,但她并没有从床里起来,只是把不能视物的眼睛转向我。

  “来了?”她露出虚幻般的微笑。

  “来了。”我说,顺手把带来的几盆花,搁在了她的窗台、床头还有地上。

  “你带什么来了?”她竖起了耳朵。

  “泽的花……我把他们带来送给你。”

  “送给我?呵呵……我也照顾不了它们多久啊,”月露出了落寞的神情,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我过去扶了她一把,这些日子不见,她又消瘦、虚弱了不少。

  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我在她身后塞了几只枕头,这样可以让她觉得舒服点,她扶着我的胳膊,说了声谢谢,然后便伸手触摸我搁在床头的盆花。

  “……向日葵?”女孩露出了笑容,她用手指缓缓抚摸着花瓣:“我最喜欢向日葵了……泽的家里真的种着他们吗?”

  “嗯……”

  月的嘴角虽然带着笑,可眼睛却忽然盈满了泪水……

  门推开了,阳匆匆走了进来,发现我和他妹妹在一起,他似乎吃了一惊。在看到房间里摆放的花草之后,阳眼睛古怪地闪烁了一下,但却什么也不说,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我们打招呼,在聊了一会天之后,他起身准备离开:“哥哥还有工作,先走了。”

  月平静地点点头,她的注意力似乎全被那盆向日葵吸引住了。

  阳宠溺地摸了摸月的头,然后走向门口,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轻声对我说:

  “不送送我吗?……”

  我便和他一起走到室外。

  户外的阳光是如此的灿烂,阳光下的阳也是如此眩目,他站在已经开始凋零的花朵旁边,打开了烟盒,抽出了香烟:“要吗?”

  我摆了摆头,阳便一声不响地点上烟慢慢地吸了起来,在一支快吸完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要走了吗?”

  “是的。”我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我又说:“以后,泽的花就交给你了。”

  “泽……的花?”阳漂亮的眼睛在叹息。

  “我其实并不是泽。”我说。

  “我知道。”阳专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烟蒂,“其实你们之间很好分别。”他弹了弹烟灰,看向我的眼睛里露出了与他纤细、美丽的外表所不相称的锐利、坚定的神情,“是的,你们完全不一样……呵呵……”他的笑容里带着凄楚:“所有人都喜欢自欺欺人……对吗?”

  我张了张嘴,阳却打断了我没有说出口的话。

  “你不用告诉我现在泽怎么样了……因为我相信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不管他在那里……他都会过得很好。”阳顿了顿,他看着我,绽露出最灿烂的微笑:“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的阳嘴唇突然颤动了两下,眼珠变得微红,他低下头去:“……其实……那次……他把盆栽送到店里,就没打算再拿回去了……

  阳抬起眼,眼神飘忽地瞧了瞧我:“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帮我多陪她一会儿吧,我……我先走了……”

  他向我伸出了右手:“再见!”

  我回握住了他的:“再见。”

  阳的手指异常有力:“再、见……”在最后看了我一眼之后,他快步离开了医院。

  回到病房,月似乎对我的离开及回来完全没有发觉,她一直抚摩着那盆向日葵。

  我呆呆地注视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

  “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她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

  “……你能够看到所有人的未来吗?”

  盲女突然笑了:“你真的相信这种事情?”

  “……”

  “就算真的能看到别人的未来又怎么样?”她的眼睛转向了窗外:“却不能看到自己的,更不能改变什么……”

  “……”房间里寂静一片。

  她靠在床头:“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因为我不想在再见到泽之前却不知道他的长相……”女孩纤细的手伸向了前方。

  我走过去,坐在了床头,月的手指轻柔地在我脸上滑动……

  女孩娇柔手指的触摸是如此地轻暖,她的脸露出了温存的笑容,可两行眼泪却在无声中流淌了下来,我合上了眼睛……额头感觉到一点温暖的湿意,月轻轻地对我说:“再见了,泽……”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欲言又止,考虑再三,还是什么也没说。

  耳边传来月的声音:“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泽自杀的原因……”

  我回过头,月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正对着我,我问讯地望着她。

  月的眼珠凝固不动,她的脸上慢慢展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

  *******************************

  清晨,我在泽的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东西并不多只装进一个背包便绰绰有余。

  房间已经打扫干净——铺盖叠好放入壁柜,衣服洗净放进衣橱,冰箱已经清空,刀子又放回原处……泽的房间又变得空荡,没有了植物,没有了杂物,没有了我……

  我长时间地站在泽的相片之前,想把他留给我唯一的相片带走,可是我的手举起来了……还是放了下来。

  走到书桌前,我放下了泽的钥匙,泽的书,最后掏出了泽的备忘录……犹豫再四,终于把它放入了自己背包的最深处。

  我重又回到了屋子中央,最后环视了整间屋子,看了泽最后一眼……

  门铃突然响起来了,我奇怪地拉开门,门外站着邮递员。

  他递给了我一封信,告诉我有人在邮局办理了定时投递业务,现在送来的信是很久以前便已寄出的……

  我接过信,信封上写着泽的地址和泽的名字,上面的笔迹很熟悉,因为那是泽的字……

  在邮递员的本子上签上泽的名字后,我感觉到莫名其妙的激动……

  邮递员微笑着确定了我的签名之后,向我点了点头道了别,我关上门便手指颤抖地拆开了信封——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页信纸。

  我展开这张有些泛黄的纸,这是一封很短的信,非常短……

  没有台头,没有署名,泽苍劲有力的字迹深深地划过纸面,留下了无可磨灭的痕迹——

  他说你好吗?

  他问我喜欢那家匹萨店吗?喜欢那部电影吗?喜欢那本书吗?……

  他问我觉得大海美吗?……

  他说他很想念我,他问我是否想念他。

  他说请原谅他,了解他……爱他……

  他说不是永别,而是再见;他说他会在那里一直等着我……

  ……

  上飞机之前,我给远在中国的志去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就要回来拿寄放在他那里的箱子了,他在电话那头轻笑着说他早就觉得我的箱子又脏又占地方,他会亲自把箱子送到机场交给我处理……

  挂上电话,登上飞机,坐在我旁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胖子,我只和他点了点头便转头专心地望着窗外。可等到飞机起飞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边却坐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年轻瘦削的黑发男人。

  他冲我微笑,用蹩脚的中文和我说话,他说他很喜欢中国,他说他很早就想去中国,他说他很高兴遇到我。

  他长得还不错,有着飘逸的头发和灿烂的笑容,穿着简单的休闲装,神态潇洒轻松,好像渡假一样高兴,他向我伸出右手,他说他叫做明,L国人,他请问我的名字。

  我向他微微一笑,也伸出手,我说:泳,我叫泳。

  男人露出了笑容,他洁白的牙齿闪着光,他满足地点着头,好像在说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窗外一片云雾漂浮,上面是碧蓝的天空,下面是棉絮一般云朵……我轻轻一笑——这里便是离‘他’最近的地方了……

  ……

  

  —全文完—



  完结了,请允许我说“终于”完结了,这篇文我写得挺辛苦,相信各位看得也同样辛苦。总体上,我对这文还是不满意,但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加以修改,以后我将会对此文作一次大规模的更改,也许会重写其中的一些片段,到时会再发到网上的,那时还请多加支持。

  好了,现在我就在这里对文中一些没有叙述得很清楚的地方作一些注释,就先写一些人物补完吧!


  人物补完:

  1。泳:

  本文的第一人称主角,一个憋到最后才说出真名的古怪家伙。是一个从一出生起便被人误解、仇视和厌恶的孩子,他心里没有真爱的存在,也得不到真爱,更不稀罕这种东西。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是他的人生主题,在冷漠和残酷的包裹下,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可以亵渎、蔑视任何人,却决不亵渎自己,与无数人上床,做出亲密的举动,却从没有失身,他把作爱当作伤害和发泄的手段,从而也得不到正常的性欲满足。在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堕入了极度自恋与自虐的怪圈中……

  与泽母的相遇,使他暂时与他那已经倾覆的正常生活告别,也暂时脱离了他即将迈入的罪恶人生,他被当作泽,走进了这个从没有见过面,也根本不了解的人的生活——从怜悯到愤怒到报复,他开始慢慢了解这个在一开始便已死去的、有着与他相同容貌的男孩,透过泽虚无、模糊的身影,他看到的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海……

  长久的自恋与疯狂终于结束,他找到了他要的答案和早已失落的东西……长时间盘踞心头的野兽也终于得到了长眠——

  他曾经以为自己救赎了泽,可最后却是泽拯救了他,拯救了他失落的爱……


  2。泽:

  本文中最神秘的人,一个在故事开头便已死去的脆弱男孩,他用轻薄的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也割断了自己的生命以及他与人世上所有的联系。没有遗书、没有征兆,他静悄悄地走了,留下了一个看似简单但实质复杂的迷。

  文中没有过多描述泽的真实心情与想法,但一些暗示还是指出泽是一个具有奇怪能力的人,他从没有见过泳,但他却认识泳、了解泳、并且深爱着泳,他与泳没有一点交集,也没有可能相遇,但他仍渴望让泳知道他的存在,这也是他为何会留下备忘录还有写给他自己的信的原因。

  泽为何自杀的真正原因在文中表达得相当含糊,不是不愿写出而是作者也无法了解他的心情——是他预知了泳的可怕人生,打算拯救泳呢?……还是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让泳知道他,了解他,爱他呢……还是他真的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