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千秋
胳膊上多出了一只手,我叹息,这小男生的手也好看的紧,十指修长而不嫌纤细,要不是手上有弓剑磨出的厚茧,完全有资格去当手模。
我淡漠地凝视他,轻若喟叹:“放手。”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他迟疑了一下,手缩紧又松开,小心翼翼地问:“清儿,你生气了吗?”
“奴婢岂敢,王爷无论做什么,奴婢都是没有资格生气的。”我面无表情地陈述。
“别老奴婢奴婢的,你怎么跟小乙子一样。”小皇子烦躁起来,闷闷地打断我的话。
“奴婢本来就跟小乙子公公一样是下人,哦不,奴婢的身份比他还不如,奴婢会时时铭记自己的身份,决不逾矩!”
“够了!本王拿你当朋友,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你也讨厌我,早知如此,我就不来讨这个没趣!”
“如果殿下真的拿我当朋友的话,就不应当作出那样的事!”我也沉下脸,“清儿虽然是个卑微的宫女,可也不是任人侮辱的,我也有我的尊严!”
“对不起,”他从窗子叹进身子来,伸手抱住我,“我那天实在是太难过了。我的生辰也孤单单的,父皇身体不适,就没人再记挂着我了。”
“怎么会没人记挂着呢。”我拍着他的头安慰他,“咱们斋的,你屋里的小乙子,你师傅,紫烟,不都惦记着你吗?”
“那你呢?”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松开我我就原谅你。”我叹气,这样子被别人看到了还得了。
“不行,你要先说你也记挂着我。”他的头重新埋在我的肩上,小无赖似的撒娇。
我无奈,只好照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等他放开手,我愤怒地加了一句,“以后要再敢这样,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他只是嘻嘻地笑,伸手指着我的大作,“这是什么?”
虽然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明白在那个问题上与他纠缠下去也是无益,我也懒得再跟他计较。
“十字绣。”
“这绣的是什么?小熊?”
我愕然,我绣的有那么不靠谱吗?
“大白鹅?”
“鸭子?”
……
见我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终于失去了继续猜下去的勇气。
“这是兔子。”我忿忿地夺回我的宝贝,在他手里真是糟蹋了我与流氓兔。
“噢,我说像了,看,它手里拿着的不是胡萝卜吗?”
我彻底无语,拜托,人家手里的道具明明是马桶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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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死缠烂打非要我把十字绣送给他,我白了他一眼,“理由?”,结果他说他生日我没送东西给他。我沉默,照他的理论,我是不是应该把他过往十七年的礼物全补全啊。
紫烟借我的那套旧衣裳洗好以后就一直搁在我这儿,几次三皇子过来都没想起来让他带回去。趁着今天没事,日头又好,我索性自己给她送回去。一套破衣服,可别让我落下贪小财的坏名声。
三皇子上学去了,小乙子自然也跟着。景祥宫里头除了紫烟我谁也不认识,她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我递给她的衣服,她也没有亲手接,而是叫底下的小宫女拿了放在一边。我的脸上继续挂着谦卑恭谨的微笑,心里不屑一顾,拽什么拽。闲闲说了几句话,我自觉没有拉拢她的必要,便懒得发挥“与人为善”的特质,恭恭敬敬地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方才从我手里接过衣服的下级宫女就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把一个包裹样的东西丢进角落里。我清楚地认出了包袱上的兰花图案,这还是樱桃帮我挑的。
恶从胆边生,我娇笑,高声道:“哟,姐姐终于决定丢掉了,我先前穿时就想,这衣服这么破,怎么还没扔掉,还误以为是王爷刻薄他的下人呢?原来是误会啊。”
“我怎么刻薄我宫里头的人啦?”三皇子散了学,后头小乙子捧着他的书包,看见我打招呼“清儿姑娘怎么来了。”
我对小乙子点头示意,飞了一眼小皇子,“你宫里头的事,我怎么清楚。”
自顾自地走开,我本来就不是来找他的。
哈哈,只要想到紫烟那乍变的脸,我就心里觉得爽。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我的唇角不由溢出笑意,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两旁的春花灿烂,最普通的桃粉杏红也开的灿烂,浓烈的春天的气息无处不在。
宋祁诗名在群星云涌的欧阳修时代只是平平,惟独那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让他领尽风骚,更赢得了“红杏尚书”的雅号。当年高考考的古诗词鉴赏就是这一句。问:“这个‘闹’字妙在何处?”,怎么答的,我已经忘了,其实即便是标准答案也不劲如人意,这个好,各有各的领悟,又岂是短短几十字所能言尽的。
我信手拈来一朵小花捧在掌心,没有浓郁的香气,然而形貌也足以叫人欣赏。
不经意地抬头,撩见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正死死地盯着我。他眼里包含的感情是如此的浓厚,色彩深的让我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我畏葸起来,本能地向后退去。
“别怕,我没有恶意。”他急急地意图制止我。
我东瞄西瞄,不理会他的信誓旦旦。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
“我就站在这里不过去,你别害怕,不要走。”像是要辅证他的话,他向后退了两步。我见他并无恶意,也就平静下来,放弃了落跑的念头。呃,主要是我的地理位置不好,左右都是枝繁花盛的树,后面是池塘,前面他一夫当关,我不觉得自己有万夫之勇。下定决心,他要有什么异动,我就把他踹进池塘。看他病恹恹的模样,身体也不会怎样。
胡思乱想,打量他之际,我的眼睛突然呆住了。倒吸一口凉气,我死命睁大眼睛,没错,那个图案就是龙。
“扑通”我跪倒在青石板上,没觉得痛,“奴婢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回应,半晌,头顶上响起沉重的叹息。我心里头乱哄哄的,血一个劲的往脑子里涌,我什么也想不了。
“皇上怎么上这儿呢?叫臣妾好找。”娇柔的,悦耳的嗓音,我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只看见淡粉色的裙裾。
“哪儿来的奴才,惊了圣驾,该当何罪?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同样的声音,调子一变,立刻是从赤道到北极。
“姐姐,奴才不懂事,您别生气,依妹妹愚见,教训她几句就是。”来的妃子显然不止一个,不过我三月天里身上冷汗涔涔,实在没有精力去关心另一个人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裙子。
“只是个刚进宫的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人罢了。走吧,朕有些累了,我们去前面的亭子歇歇脚。”
一大堆人又走开了。
过了老半天,我瘫软在地上;照这么刺激下去,我心衰而死才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回的听风斋;进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清儿姐,你怎么呢?”樱桃正巧出来晒被褥,多好的春光。
“没什么。”我虚弱地笑笑,“仔细点,该晒的趁天好都拿出来晒晒,没准过两天又会下雨。”
“嗳,好勒。”
我慢慢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佳颜照例是不在的。光滑明亮的铜镜中,苍白的瓜子脸毫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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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拍拍自己的双颊,逼出点不自然的红晕;我暗暗宽慰自己,没事,都过去了,皇帝也没精力去要你一个小宫女的命,不然你怎么还有命坐在这儿胡思乱想,早乱棒打死扔乱坟岗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呵呵,多少宫女白头都没见着皇上一面,你何德何能,居然承蒙圣上“垂青”,得以亲口独自一人聆听他的“金口玉言”。
想来我还是有些冷幽默细胞的,端茶进来的喜鹊就被我兀自挂在嘴角的笑容吓了一跳。
“喜鹊啊,”我拍拍惊惶无措的小宫女的单薄的肩膀,“回头能不能给我弄点酸梅汤什么的,别老让我喝茶。”
小丫头唯唯诺诺地退下,连连点头称是。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安分多了,老老实实地躲在书房里抄经书。其实在现代社会,我是公认的异类,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不爱逛街,也鲜少出去玩;可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女子相比,就又有了一定的差距,反倒成了她们眼里爱疯爱闹的野马。见我这些天都埋首书卷,佳颜还打趣说,野性子的烈马什么时候也套上了辔头。我苦笑,借口太后的《法华经》老不还回去会遭人非议,还是早点抄完的好。结果弄巧成拙,水妃也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嘱咐我其他事暂且放下,一心一意地先把经文给抄出来。
于是,我错过了著名的桃花节盛会。
南国信奉花神,传说中百花神女座下有梅、桃、莲、菊四仙子。以她们名字命名的四大花节也是南国的重要节日。一年之计在于春,中土皇朝最为重视的首推桃花节。每年的三月中旬,皇帝必将在宫中设宴大宴群臣,届时平日绝少踏出闺阁半步的士族女眷也会在皇后的邀请下入宫同庆。当然,这些年来履行这个职责的人一直是皇太后,当朝天子自前皇后薨后,就不曾再立。太子母亲出身普通的庶族官僚家庭,背景不足以母仪天下,其余两位产出皇子的妃子一死一闭,竟然三千佳丽都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得以凤袍加身。我想这古代皇帝选后也着实奇怪的紧。
沸反盈天的喧闹与听风斋的寂静对比鲜明,幸而我们三人都感受不到外面的繁华。偌大的听风斋只剩下书房里苦苦挣扎于经书前的我,佛堂中敲着木鱼念经的水妃和服侍在旁的佳颜。其余的小孩,水妃一早就善解人意地叫佳颜出来吩咐放假一天,出去瞧热闹。
“至于清儿,”她笑眯眯地侧过头,“想必你也放不下没抄完的经文吧。”
我放的下,谁说我放不下。
可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小的一窝蜂地跑开,还得假装毫不介意。
春天花正开,鸟儿自由自在,除了我这个倒霉蛋。转念想想,人多眼杂,万一再叫我撞上什么事岂不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当缩头乌龟总胜过伸头一刀,想想也释然了,我专心致志地继续抄《法华经》。饿了,就用纸包块糕点咬两口;手上沾了墨迹,前前后后的洗手又怕水沾到纸上,弄糊了字迹,只好潦草了事。
栗子糕糯软绵甜,就是吃多了会口干。我随口吩咐樱桃给我倒杯茶吃,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香茶就捧了上来。
“小蹄子,今儿手脚倒利落。”我接过茶碗,笑道,眼皮子漫不经心地向上一撩。
看见黑沉沉的笑眼,我一怔,手上一慌,碗就歪下去了。眼看着就要“银瓶乍破水浆迸”,他长手向前一捞,碗就稳稳地坐在他手上了。
“烫着了没有。”我忙把茶碗从他手上拿下,皱着眉头在烫红的地方吹气。
“不碍事的。”他像是害躁般缩回手,脸上飞起一抹不自然的绯霞。
我失笑,这小孩。转过念,忙抓起正在抄的经文一看,脸色立刻变了。
“看你做的好事!“我心疼地用宣纸小心翼翼地吸上头溅到的茶水,还是糊掉了好几张。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呆在旁边,伸手想帮忙。被我制止,别到时候越帮越忙。眼看着是没救了,我把几张污掉的纸揪成一团,愤愤地丢到了地上,也不知道抄经文多艰难。我狠狠地拿眼睛瞪他,突然间想起什么,连气也顾不上生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呢?”我紧张地朝窗子外左右望望,“我的王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您不能来这儿,这要是让旁人见到了还得了。出去,出去。”我抬手就要推他出门。
“你别担心,小乙子在外头守着,不会有事。宴会上闹得我昏头涨脑的,我看二哥也退下了,就偷偷溜出来透透气。嗳——别推了,好容易才避开他们,你就非得要赶我走?”言罢,可怜兮兮地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我不为所动,好生宽劝:“我的王爷殿下,您就别为难奴婢了。要是叫上头知道了,还不是奴婢倒霉,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说到底,你还是怕连累自己。”他的笑脸倏忽消失了,冷漠讥诮的寒意冰封了幽黑明亮的眼睛。
“对!我是怕被连累,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连累。”我被他自以为是的语气惹火了,笑容拉下,“王爷你高高在上怎么会考虑到我们这种贱若蝼蚁的奴才的处境,您非要在这儿吗?你到这儿来不仅解决不了你自己的问题,还会连累一大帮子的人。我们这些奴才本来就在最下面,圣上太后宅心仁厚,抵不过就是把我们撵出宫去,再不济也就一死。可娘娘怎么办?王爷您有没有考虑过她的立场,她才刚刚过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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