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千秋
已经五天了。先皇驾崩,新皇即位,下的第一道圣旨恐怕就是将清风苑赏赐给清栀公主,然后某个先皇跟前的红人就被名为保护实为软禁的关起来了。
坦白说,我对我的软禁生涯还是很满意的。衣食虽不如前,但咱是苦孩子出身,一日三餐无虞便可。何况人家还是四菜一汤的干部标准供应着,咱有什么好腹诽的。公主比不得女王,后者纵横捭阖,睥睨天下;前者则是人家待见时把你捧成金枝玉叶,人家不待见你的时候,随便一个下等的婆子都比你活在这个世上更加理所当然。
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低调就低调,决不逞强当英雄强出头。我貌似比较适合当被救的可怜虫。
太子殿下,哦,不,是皇帝陛下难道还有什么顾忌吗?我吃的虽然不多,不过养头猪还能宰了吃肉,养我这个蛀虫干什么。看来放出的风声还是有一定效果的,起码让素来优柔寡断的新皇陛下更加裹足不前。他唯一适合当皇帝的性格特征就是够寡情,甚至没有为他煞费苦心将他推上皇位以致不惜搭上时间性命的母亲求情。冷酷的人才有机会成为王者,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宫廷小报头版头条,陪伴在先皇身边到最后一刻的清栀公主手里有先皇陛下的密旨。至于密旨的内容,要知道了也不叫密旨了。
我食指缠绕着长长的秀发,浓密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拣庭院中的落花泡澡,花的香气氤氲了整个黄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高大的乔木,枝枝桠桠上花繁叶盛。花的颜色是粉红的,桃花般的颜色,樱花般的形状。花期却是盛夏。
我是顶喜欢樱花的,喜欢那种落寞的美丽,绚烂与凋零只在一夜之间。“在盛年的时候死去,留下一具美好的尸体”,它不同于其他花的苦苦依托,而是在最美的时候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关于美的符号。我看花时,此花同我齐绚烂,我离去时,此花与我同归寂寞。那个明朝的老头还真的看得起自己,花开花落,它只精彩自己的精彩。
皇帝临终前将我叫到榻前,费力地递给我一张密旨。
“孩子,我知道不应该把你卷进来,最初就不应该因为害怕寂寞而把你强留在身边。可是我实在太孤独了,太孤独了,栀子是对的。跟我这样注定了只能是孤独的人在一起,她也会迅速凋落的。”
“我的母亲,”我挣扎着开口,“她是爱你的。虽然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可是我知道。否则她就不会执意离开你,嫁给我的父亲,因为她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人,她清楚地知道,只有这样,皇上才可能永远记住她!她用三个人的幸福去换取在您心目中最独一无二的地位,皇上你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母亲的做法是否正确,但我清楚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守护她的信仰。帝王的爱是任何女人都没有办法承受的,您要爱天下,爱您的子民,爱这中土皇朝的千秋伟业,惟独不能单单爱一个女人。我母亲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只能走。”
“她永远都是最聪明的,也是最残忍的,永远都清楚每一件事,永远都会作出最好的选择。”皇帝衰老的眼睛里浑浊的泪光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晶莹闪烁。
“所以她永远是受伤害最深的一个,她清楚每一件事,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我情绪复杂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此刻他不是睥睨天下的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衰老的追忆往昔的男人。
“您是皇帝,所以您注定了会负她。”
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蕙质兰心者如水夫人,也只能用这种毅然决然的姿态去守护她的爱情。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这是一种怎样惨烈的选择,当年二八芳华的花栀子是以怎样一种痛苦的心情和怎样一种倔强的态度恳请皇帝成全,让她依照婚约嫁入水家的。爱情真的是自私的,美好善良者如水夫人也不例外,为了守护自己的爱情,她牺牲了自己、水太傅、月妃还有皇帝一生的幸福。那一点小小的奢望,就足以让这样一个清冷睿智的女子飞蛾扑火般义无返顾。
爱情,呵,千百年来永不过时的话题。
我轻轻地,无所谓地微笑。
我亲爱的先皇义父恐怕依然将我当成水夫人的影子爱恨交加吧。给我这么道至高无上的密旨,是病糊涂了还是打算母债女偿。给一个蜷缩在路边的小乞丐十亿美圆的巨款,是想要他领略天堂的滋味,还是要将他更快的推向地狱的最底层。
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其实没有任何分别,结局注定了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当然,小乞丐也可以不死,如果他还有那么一点利用价值被第三者所青睐的话。
现在,我这个命运的弃儿所要做的就是等待那个发现我崇高的利用价值的人出现。
我是该称他为天使还是该断定他是恶魔呢?
哦,我又犯了个简单的错误,天使与恶魔本身就是相同的概念。优雅的垃圾。
“你来了。”我没有回头,而是仰起脸,指着那棵高大的乔木,肯定的语气大于询问,“那是樱花吧。”
结果他告诉我不是,它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木英。
木英,木英,我在心里默默地吟诵。换了个名字又怎样,换了花期又怎样,它依然是我心目中的樱花,零落成泥碾做尘,它还是我的樱花,至死不渝。
我向前伸出脚,轻轻地点地,一哒哒,二哒哒,旋转漫步,后退转身。漫天的粉色的花雨,花瓣盈盈而坠,极轻极细。吻着我的嘴唇,痒痒的,酥麻的。淡淡的笑容若有若无,我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间,尝试着,用味蕾去承接,那清甜的香气。甜,涩涩的甜,清甜的香气迅速占据了我全部的感官。舌尖是对甜味最敏感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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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香气在小小的庭院潆洄,宛如流水,没有起源,也没有归踪。轻捷的,精灵般的花瓣纷纷扬扬,是这个夏天最美最殇的花雨。
我回眸一笑,缓缓地伸出手。
“我们走吧。”
我不知道,楚天裔跟新皇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我也不知道新皇为什么又突然放过我了。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一定会出现,否则岂不是有负于先皇的良苦用心。跟一个做了二十几年皇帝的人斗,实在是自寻死路。可怜的郑妃娘娘,到死恐怕才了解这个道理吧。即便被追封为玉德皇后又怎样,身前悲哀死后荣,楠木棺材葬香魂。这是对人生的最大讽刺。
我;只愿意活在当下。哪怕是依附别人而活。
生存是希望的唯一前提。
无论怎样艰难或是困苦,只要给了我机会,我就一定会竭尽所能活的更好。
打回原形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称我为公主。王爷府里,人人都客气地唤我一声“水姑娘”。我的身份,介于奴才和主子之间。负责照顾楚天裔的起居,对,没错,我是他的贴身侍女。兜转了一圈,我又回到了起点。
人生如梦亦如戏。宿命不过是辗转的轮回。
当侍女我算是轻车熟路,楚天裔的府宅设在宫外,王府的规矩虽然森严,比起皇宫却也简单了许多。我做的不过是端茶递水,传笔磨墨的工作。倒是只要他在府里头,我就得在跟前伺候着,我摸不清他的心思,干脆装傻。反正他也没有苛责虐待我,我何必紧张的像只刺猬一样。况且我的刺是倒长的,伤己伤不到人。
楚天裔是京师提督,京城中大小事物都由他掌管,每天也是忙的脚不沾地。成功的男人不是谁都能当的,心智体力,哪样都不可或缺。所以说这个世界上,让人称赞的女人不少,看的上眼的男人却不多。硕果仅存的几个也是远在千里之外。商文柏不必说,依旧了无音讯;三皇子阿奇自先皇驾崩后,就奉旨去了边关,皇帝的良苦用心可谓是凄凉。
我住在当年曾住过的那间房里,房间的格局没变,然而物是人非,彼时今日,我的身份已经不一样。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纱衾帮我放下简单的行李,微笑着和气地看我。
“为什么?”我试探着问。可惜她但笑不语。
“我带你识识咱们王府,可大呢,回头仔细你把自己给弄丢了。——哦!”她拍了拍自己的头,醍醐灌顶般,“瞧我的记性,你是皇宫里头来的吧,皇宫那么大,你都没走丢,怎么会在这儿找不着方向。”
“好姐姐,你带我转转吧。”我央求道,“我在宫里头因为害怕迷路可是一步都不敢多走。”
“好了。我带你去就是了。”纱衾一脸又好气又好笑,“你啊。”
我甜蜜乖巧地微笑,心里却空白的,没有任何情绪。
盛夏的影园是浓绿的世界。翠色欲滴的草木,营造出生机勃勃的气息。呵,是夏天呢,美丽热烈的夏天。
藤萝荔薜,香叶倒垂,树木发出的清香和泥土蒸发出的水汽混杂在一起,氤氲着整个夏日的午后。长长的走廊曲折迂回,廊顶舒展平远,斗拱飞翘,紫藤花已经落了,枝蔓上挂着一串串饱满的豆荚,青粉粉的,煞是可爱。有风吹过,沙沙的树叶摇动,晃碎了一地灿灿的金子。青石板上,阳光轻巧地跳动,宛若最调皮的精灵。我伸出手来,试图抓住这灿烂的生机,留在掌心的,却只有黑暗的阴影。
踏过长廊,映入眼帘的是宛如玉带的波光。星星点点的光芒宛如一粒粒的小钻石,耀眼的眩目。池水清澈见底,却不时有金鱼摇曳其间,大概是人工喂养的缘故,姿态从容而优雅。我想起当日偷钓御花园的鱼烤,往事历历在目,转眼已成云烟,半年的光景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我指间滑走。
“奴婢见过灵妃娘娘。”陪伴在旁的纱衾突然跪下行礼。天气炎热,我们正在湖心的凉亭歇脚。
阳光过于耀眼,我一时间有点恍惚,明亮的光芒下,盛装的青年贵妇。我没有看清她脸型的轮廓,跟着跪了下去。天气太热,我的精神不济,实在不想有任何事情发生。
被称为灵妃的美貌夫人没有在我身上投入过多的注意力。从纱衾口中得知我是二皇子跟前新来的侍女时,居然还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晕,我长的就这么没有杀伤力吗?
忍不住对着光洁如鉴的水面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脸,不错啊,貌似也迷晕过几个极品男。呵呵,也有可能是他们刚好都眼神不济。
“看什么?你不会连这里头鱼的主意也打吧。” 楚天裔放大的脸忽然映进我的视网膜,我唬了一跳,勉强堆起笑脸。
“怎么会呢?除非你刻薄我,不给我饭吃。”究竟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我总共就抓过两回鱼!
“那倒不至于,你,我还养得起。”他指了指我的鼻尖,洁白修长的手宛如精致的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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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有种冲动,想看清他手心的纹印。
然而还是抑制住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渴望,我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内唇,把蠢蠢欲动的手背到了后面。
微微侧歪着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指,我诚恳地回应;“也对,我很好养的。”
“父王!”当初差点害得我丢掉小命的公主殿下又蹦又跳地奔过来。后面一大群丫鬟仆妇侍卫紧张地跟着,不时有人惊呼“公主,慢点”,小女孩置若罔闻,一门心思地朝我们的方向奔过来。
我连忙后退一步,以免自己成为人家父女深情相拥时夹在在馅饼里的肉沫。
楚天裔在女儿面前丝毫没有平日的威严,笑容满面的抱着她,询问她怎么又跑出来玩了。
“伊若知道父王回来了,就立刻跑来见父王。”小女孩爱娇地抱住她父亲的脖子。
“小滑头,别以为父王不知道,你恐怕是又不肯呆在书房里看书。明天考你《千家诗》。”
“父王——”伊若公主花容失色,牛皮糖一般狃着不放手。
“天气真的很热嘛!伊若要陪着父王,不要看老夫子,父王可比老夫子好看多了。”她狡黠地偷偷观察家严的表情,一脸娇憨。
“你确实要好好念书了,乱用词!”楚天裔苦笑,看来古代男人还不习惯被人夸漂亮。有空要不要给他洗洗脑,美丽的最高境界是雌雄莫辨,男女通杀。
“是啊,公主,先生可是在我面前诉了好一番苦。”刚才在廊子那头的灵妃不知怎的,又折了回来,言笑宴宴,春风满面。
“到你面前诉什么苦?!老夫子再没眼力也不该去打搅灵妃娘娘啊。” 伊若天使般的面孔,娇柔悦耳的童音组成的却是刻薄冰冷的言语。
“就是,我也觉得你的先生实在是不济,难怪公主的学问一直没有任何长进。” 灵妃不动声色,反唇相讥。
楚天裔不偏不倚,放任妻女当君子。
最后君子当不成了,灵妃气的脸色煞白。小女孩都是精灵附体,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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