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千秋
匆匆拉着他逃上楼,这家店铺,下面空出来卖各色吃食,上面收拾妥当给客人打尖。虽然不豪华,算不得星级标准,但也干净。我们这样的寻常百姓打扮,倘若排场过大,反倒叫人生疑。楚天裔玩微服出访的戏码,我这个娘娘自然也得跟着后面夫唱妇随。他要图新鲜,要好玩,装平民百姓,我也由着他,横竖与我没的太大的干系;至于是不是另有目的,更加不是我关心的范畴了。
我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回王府与商文柏碰头,什么时候才可以重新找到机会逃之夭夭。
拖的越久,变故就越多。
我忍不住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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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诧异地问我,难道不喜欢出来透气吗。
“就是怕你在府里太闷了,才带你出来走走。”他抱着我,轻轻地用鼻子磨蹭我的耳后,“这些天不挺开心的,怎么突然又不耐烦了。”
我起身,推开他,淡淡地回应:“新鲜感过了,不如回家。我原先就是外面的粗野丫头,这些东西本就不稀罕,现在重见了,感叹一番也就算了。要我多惊喜,实在是强人所难。”
“你永远都是最难哄的一个。”他也站起来,走到我的背后,抓了把我散落至腰间的头发,微微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乖乖地承受我的恩宠,不用我整天挖空心思地考虑怎样才能哄她开心。而你偏偏就不识好歹,我也偏偏就爱你的不识好歹。明明气得要命,可怎么也放不开手。你倒说说看,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疑问的句子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所以我并没有作答。他站了半晌,终究等不及我的答案,先行下去了。
晚膳是让小二端进房用的。纱衾在一旁伺候,其间她几度欲说还休。我不想吃饭的时候说话,便假装视而不见。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你跟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天挺开心的。我看少爷这么多年的笑容加在一起都没这两天多。可今天怎么好端端的又成了个冷面王,煞气重的王平这家伙都要退避三舍。奴婢看他的脸色,压根连话都不敢说了。你看他今天晚饭也不吃的在屋里生气,少奶奶,你就行回好,权当是可怜可怜纱衾,去劝劝他吧。”
“他平素很少笑吗?我看他倒笑的挺多。”多的有点过分,让人琢磨不清楚那倾城倾国的笑容背后的真实情绪。
“你知道奴婢说的是真心实意的笑。脸皮子扯扯谁不会。我还不是天天笑脸迎人,又有多少真心喜悦在里头。”
我失笑,淡淡地斜睨她,道:“你可别在我面前笑了,说的我像逼你卖笑一样。”
“呸。”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拿食指在脸上刮两刮,咬牙切齿道,“还娘娘呢,没皮没脸的不害臊。”
我无所谓地笑笑,喝了口火腿鲜笋汤。汤是纱衾已经吹凉的,说话的时候又冷了半天,这会儿反倒有些嫌凉了,不过泡了粳米饭就着几味家常炒菜吃,倒也不错。
饭菜吃了一半,门板上响起了叩门声,纱衾应了一声,开了道门缝一看,原来是店里的小二,手里还端着个托盘,里头冒着腾腾的热气。
“掌柜的亲戚进山打猎,这天寒地冻的竟然还弄到了只野鸡崽子。他舍不得吃,拿来孝敬掌柜的,可巧叫楚少爷给撞见了,说夫人爱吃,非叫我们拾掇成汤水给送上来。掌柜的原先还不肯,后来见少爷态度诚恳,还许了银两,这才同意。夫人,您尝尝,我们店里的老榫头最拿手的就是这调理汤水的把戏。”
“难为你跑一趟了。”我冲他点点头,不等我示意,纱衾赶忙塞给他十几个钱,接过托盘。
“可也算是有心了,到这地步还不忘弄可心的吃食来孝敬姑奶奶你。照我说,少爷只差没拿你的牌位供奉起来伺候了。”纱衾对着香气腾腾的野鸡崽子汤叹气道,眼睛还偷偷地瞥我。
“别咒我,我还想多活两年呢,供奉我的牌位?”我漫不经心地挑了块鸡肉尝,在嘴里嚼了两口后不得不承认,裔王府的厨子不愧是科班出身的名厨,手艺的确要比外面的好上许多。这碗汤相形之下滋味就寻常的很,肉也有些老了。
可这份心意,我不能承受的不明不白的。
“去,把咱今天在街上买的梅花糕给少爷送一盘过去。就说汤我已经喝了,谢谢他的细心。让他多少吃点晚饭,不要弄坏了身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他休息了。”
“投之以木瓜,抱之以琼琚,匪抱也,永以为好。”她笑嘻嘻地往盘子里装糕点,这家品香居的点心倒是有口皆碑的好。
“呸!尽胡说八道。”
她一扭腰肢,笑着跑开了。剩下我怔怔地端坐在椅子上,越想越不是滋味,看着那汤上氤氲的白雾,心里竟也恍惚起来,雾气茫茫的,看不真切。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扒光了碗里的饭。既然我已经决定和商文柏离开王府,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更加有义务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至于逃亡时沦为他太重的负担。
灯花“劈啪”的爆了两声,我拿手在那小小的火焰上围拢住,微微的红光从指缝间透出来,成了暖暖的色调,连手也近乎透明了,里面的脉络清晰可见。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话是规矩不错的,你送去的糕他就稀罕的不行,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叫王平下去传饭菜了。唉,你一句就能抵我们十句还不止。”纱衾已经空着手回来了,拿眼睛瞧我,“怎么样,我的少奶奶,你还要跟我挤一床被子吗?”
“不跟你挤去跟谁挤,这里面又没有干净的空房。”我故意忽略她问题的另一层意思,拿出棋盘,道:“来,别急着睡觉,陪我下一盘棋。”
夜里睡的不好,虽阖着眼竟是睡不着。睡觉不比吃饭,无论有没有胃口,横竖都能压进去一点;失眠就不行了,两眼鳏鳏,只盯着帐顶。外头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寂静的夜晚,越发清晰,“咚咚”的回响在这寂静里拉得极长,隐隐的有些悲凉。就这么胡思乱想的,直到打四更鼓,我才朦朦胧胧睡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屋子已经空了。出门在外,诸多从简。我也不好意思再唤纱衾,便自己穿戴妥当又草草梳洗一番,下了楼去。
三个人正坐在右边靠窗的位置吃饭,见了我都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赶上午饭。”
我笑着走过去,道:“睡过头了,不想竟这么迟了。”
纱衾为我摆好碗,又拿壶里的茶水烫了回筷子搁在上头。我见桌上有虾丸酸笋汤、油盐炒枸杞芽儿和嫩嫩的炖蛋,旁边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粳米饭。睡到现在肚里也饿了,便自己盛了半碗饭,准备拿汤泡着吃。不想竟被楚天裔夺了勺子,皱眉道:“什么坏习惯,用汤泡饭吃,日子久了对肠胃不好。“
怔怔的,他来教导我饮食健康,这怎么都觉得有点像我家教的学生反过来教授我高数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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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唤小二送了副干净的碗勺来,舀了半碗汤给我,道:“先喝些汤,把胃口吊起来。“
我闷闷地拿勺子拨弄着汤面,小小声地辩驳:“单着吃就没滋味了。”他也不理会我,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菜。纱衾已是忍俊不禁,狭促的眼睛直盯着我看。王平比较识相,闷声不吭地挑汤里的笋吃。
吃罢,他放下筷子,正色宣布:“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动身去洛城。”
我听了一怔,忙问道:“怎么选下午的时候起身,要挑也得赶早啊。”提前知会我一声也好叫我作好思想准备。
“本来是今天早上就走的,不想奶奶起来迟了,少爷又不让奴婢叫唤,所以才拖到现在。”
“你应该叫醒我的。”我有些赧然,只好抱怨纱衾。
“反正洛城离这里不远,你多睡一会儿也不误事。”楚天裔发话替她解围,我却更加尴尬了。忙借口收拾,逃回房里头。
等我和纱衾出来,他与王平已经打点好一切在马车上等着了。我们连忙跳上车,一行四人向洛城奔去。一路上,纱衾缠着我问洛城的风土人情,她是家养的奴才,打小都鲜少出王府。我因为故地重游,心里不免百感交集,既想着可以见到清儿宝宝还有师太哑儿欣喜不已,又有点害怕自己的身份穿帮会连累到别人,又悲又喜的,反倒无话,只推脱自己在家之时规矩甚严,很少出门,因而对风土人情并不了解。
“可是真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了。”纱衾笑着揶揄。
“你不也一样,王府的门才出过几趟,也来的脸面笑我。”
“不妨事,不妨事。横竖正事有王爷和王平做,我们只要在街上逛着散心便是。”她笑道,见楚天裔正在车帘外头同王平说话,又悄悄凑近我耳边,顾作神秘壮,道,“王爷辛辛苦苦把我带出来,还不是为了陪你解闷。王平都在我面前抱怨了好几趟,说若光有王爷跟他两个人,早就办好正事回去了。这家伙永远看我不顺眼,气得我直想拧他。唉,从他多了绿衣这个妹妹以后,便越发不待见我了。”声音到了后来,已然多了几分惆怅。
我笑着念了句著名的诗:“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她原先还怔怔的,回过身反应了,便伸手要挠我痒痒,我笑着躲避,在车里头撞来撞去。楚天裔在外面探进头来,太息道:“两位姑娘可否顾及一下车马的安全,小生这厢有礼了。”我与纱衾面面相觑,登时大笑起来,异口同声道:“不管不管,马车翻了也是车夫技艺不精的缘故,横竖赖不到我们身上。”
到底是起身晚了,傍晚的时候,离洛城还有十几里地。我看旁边的山脚就有一条通往水月庵的捷径,心里头又确实思念她们的紧,便告诉楚天裔,这山上庵里的尼姑是我母亲的旧友,既然天色已晚,不如上去叨扰一晚,明天再作理会。
楚天裔愣了愣,看我的眼神古怪至极,半晌才试探着问:“我们男人借宿尼姑庵不大方便吧。”被我嗤笑,道:“这有什么什么不妥的。她们出家人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你若是顾虑重重反倒是亵渎了人家。”叫我这么一说,他也有几分讪讪,乖乖地跟在后面上去了。
水月庵如我所料大门紧避,这样的冷天,静娴师太肯定会早早地锁门吃饭。保不准,她现在正坐在炉子旁吃狗肉哩。我上去拍了拍门,大声叫道:“师太,我是清儿,快开门啊。”
“簌簌”的,有沙土落下来,我嘀咕道:“搞什么,三个女人住在里面,还能弄的这么邋遢,这院门是不是也该修理一下了。那个,楚天裔,明天你帮忙把门给修一下。——王平,你瞪着我干什么,这种事你还好意思叫我们女人动手?”
纱衾已经开始叹气了。楚天裔倒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我叫了半天门也没人搭理我,干脆不再作那月下敲门的雅僧,直接推门而入。一进去,就不由眉头紧皱,茅草丛生,灰白的草茎在风中招摇着,单薄天光里,显的分外凄凉。我心里一慌,连忙跌跌撞撞地向主屋跑去。推开一看,里面要阴暗很多,一股长期无人居住才特有的气味劈头盖脑地冲过来,我依稀可以看见门板上方的蜘蛛网。用手摸摸桌子,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应该是没人居住很久了,否则以哑儿的洁净习性,决计不会让这里脏成这样。
我怔怔地站在院子里,纱衾向我摇头,她已经和王平一道搜过了,里面空无一人。我心烦意乱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她们到底上哪去了。当初我跟清儿约好三年后我来这里找她,在次之前,她决计没有不辞而别的道理。
“别担心,这只是个清贫的尼姑庵,土匪打劫也不会找上它。你母亲的朋友应该是出去化缘了。你不是说她只有一个徒弟吗,两个人上路才好互相照应。”楚天裔轻声安慰我,用手抚摩我紧蹙的眉头,道,“不要太担心,等明天我们到了洛城,我再出面找官府帮忙寻找。静娴师太也是出名的佛门中人,不回有平白无故的失踪的道理。”
“你不要接着微服吗?”我轻轻地问,这些天下来,为了体察民情,我们一直可以避开官府的。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关键是帮你找到师太,其余的,以后再说。”
我被他携着,迟疑地向房里走去。索性生活用品还在,纱衾又手脚麻利,已经收拾好一间屋子,在里面点上了一个火盆。我心里乱乱的,如果没有清儿和宝宝,我倒很相信师太是出去化缘了,以她坐吃山空的习性,是很需要常常出门捞点外快的。带上哑儿是理所当然,否则连我都怀疑,她是否会在红尘里乐不思蜀,忘了回尼姑庵的路。清儿和小天赐呢,妇孺跟着有什么用,难道组成杂技团,出门卖艺?说来宝宝也是沦落民间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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