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单(1~3)
曾日华对此倒也没有太大的异议,他应了句:“好吧。”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现场。
当曾日华的背影消失之后,罗飞的目光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他打开刚才丁震和Eumenides聊天的窗口,输入一行字符发送了出去:“你还在吗?”然后他便静静地等待着,神情专注而又严肃。
片刻后,对话框弹出,带来了来自网络另一端的回复:“你是谁?”
罗飞轻轻地吸了口气,亮出了自己的名字:“罗飞。”
这一次电脑那端的人停顿了一会,而他这一次的回复却是在称赞警方的效率:“你们的动作很快,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看破这家伙的诡计。”
罗飞坦然写道:“我们掌握的资源量不一样。而且在我们讨论的过程中,有些地方借鉴到了你的提示。”
Eumenides似乎不习惯这种相互赞赏的氛围,他换了种语气:“现在你们的电脑专家已经出发了吧?不知道他这次寻找的速度还是那么快的话,我就得考虑躲一躲了。”
“我可没有那么乐观。”罗飞回应,“你既然敢和我聊天,那我们恐怕很难找到你。”
Eumenides再次改变了交谈的方向:“说到聊天,我也有个判断——既然罗队长这么悠闲,说明丁震已经死了,对吗?”
“是的。”罗飞一边斟酌一边继续敲击着键盘,“不过这次行动并不符合你的风格。”
电脑那边立刻传过来一个“?”。
“丁震是自杀的,他并没有接受到你的惩罚。从这一点来说,你的署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那张‘死刑通知单’上。”
Eumenides:“具体由谁来动手很重要吗?我的目的只是让那些犯下罪行的人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结果。换句话说,如果你们警方的工作能够完美一些,我根本连‘死刑通知单’也不用寄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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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飞:“你自己并不喜欢暴力,你也希望能用其他的方式解决问题?”
Eumenides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在很多时候,暴力却成了不得不采取的手段。”他话语中的态度似乎有些含糊。
罗飞沉思了片刻,又发出新的讯息:“施加暴力的人,自己也会受到暴力的伤害。我想这一点你自己也感受到了吧?”
这次信息过后,很长时间都未等来Eumenides的回复。不过罗飞知道,这代表了自己正慢慢占据了交谈的主动权。于是他又趁热打铁般抛出了最重磅的语句。
“我已经见过了那个女孩。”
Eumenides回过来一串省略号“……”,这段回复虽然没有言辞,但从其中的每一个圆点中罗飞都能读出对方那种凌乱而又彷徨的心境。
罗飞又在交谈框内写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收手。”
这次Eumenides终于给了文字的回复:“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收手又能怎样?”
“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是你仍然还有救赎的机会。”
Eumenides回复的速度越来越慢:“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罗飞却是动作飞快:“因为我看到了你完成救赎的意愿。而且我愿意相信,这才是你的本性。”
Eumenides:“你看到了什么?那个女孩吗?”
罗飞:“是的。你在关注她,保护她。我因此而看到了你的内心,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不会去杀郑郝明的,对吗?”
Eumenides却并未如罗飞所愿。“不,你错了。”他的回复中透出冷冷的意味。
罗飞锲而不舍:“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一个毫无过错的人?”
“因为我们是两个阵营的敌人,在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关系。所以我必须杀死一个敌人来坚定自己的信念。这样我以后再面对警方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的顾虑和迟疑。有句话你应该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看着这样冷酷的语句,罗飞的心在一阵阵的抽紧。他又想起了与袁志邦最后一次见面时对方说过的那些话:“我们已经处于不同阵营,即使互相欣赏,即使我们在追求同样的正义,但为了维护各自的规则,见面后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这就是警察和杀手的故事。为了惩治罪恶,我们都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利益。所以我们之间的杀戮,是没有无辜可言的。”
现在,电脑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正在用相同的论调回应着自己。罗飞口中泛起一股悲凉的苦涩感觉。不过他仍不愿放弃,在沉默良久之后,他再次敲击键盘:“那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Eumenides不愿轻易许下承诺,但他也没有回绝,只是道:“你先问吧。”
“既然你已经杀死了郑郝明。那你以后再遇到警方人员,面对这些你所谓的‘敌人’,你真的会更加坚定地举起你手中杀戮的屠刀吗?”
Eumenides许久也没有回复。
“你犹豫了?”罗飞的精神再次振作起来,“你真实的状态正好与你刚才的理论相反吧?那次杀戮没有让你变得更加坚定,而是让你深陷在愧疚和彷徨的沼泽中。否则你为什么要刻意找到那个女孩?你的内心深处难道没有怀着一种赎罪的动机吗?”
“可笑。”Eumenides的字迹重新出现在屏幕上,“你在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
罗飞立刻尖锐地回复过去:“把想法强加给你的人,不是我,是袁志邦!是他让你杀了郑郝明,是他灌注给你与警方为敌的理论,甚至是他给了你Eumenides这个见不得阳光的名字。难道你从没有质疑过: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些?为什么要成为Eumenides?那只是另外一个人的扭曲的欲望,你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欲望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Eumenides:“那个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既然接受了他赐予的生命,我又有什么权利去拒绝他传承给我的想法?”
“你真的认为袁志邦给你的全都是恩赐吗?难道那不是一个阴谋?”
“请你住口!”
即使是隔着网络,罗飞也感受到了对方情绪上的变化。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进一步地写道:“你该知道,正是袁志邦杀死了你的亲身父亲,而当时的局势明明已经可以控制。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从未想过吗?”
“住口!”Eumenides再次激烈地抗议道,“我不需要你来引导我的思路!我自己能查出真相,所有的真相!”
“好吧。”罗飞暂时撤回了自己的锋芒,“或许真相会让你彻底改变。”
Eumenides似乎在网络那端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回复道:“改变……能改变什么呢?我已经是一个杀手。”
“‘已经是’并非关键,重要的在于:每个人都还有将来。”
Eumenides:“你是专案组长,我是被缉捕的凶犯。我们之间有必要讨论将来吗?”
罗飞心中一动,他分明听出了对方话语中某种试探的语气。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良好的信号,而自己必须尽快对这个信号作出反应。
罗飞快速地沉吟了一下,然后他拿定主意,用键盘敲出了如下的语句:“你并没有在我手上犯过案子,我大不了再回到龙州。”
鉴于自己的身份,罗飞不能把话说得过于直白。但他的意思却已经非常明显:Eumenides虽然身负多重命案,但那些案件都是自己就任省城刑警队长之前犯下的。即使是万峰宾馆的血案,也是发生在罗飞正式接受任命的前一天下午。此后的阿胜之死,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是Eumenides所为。所以严格说来,Eumenides的确还没有在罗飞手上犯下案件,罗飞仍有理由辞去专案组长的职务,继续回到龙州任职。
Eumenides多少有些意外:“你要背叛自己的职责吗?”
罗飞停顿了片刻,他也有些犹豫。面对一个血案累累的杀手说出宽忍的话语似乎有违自己一贯的风格。不过那杀手如果真的愿意自我救赎,又有什么理由要把他的回路堵死?想到这里,罗飞便又坦然回应道:“我的职责是阻止罪恶,而不是复仇。让罪恶不再发生,这才是我最终追求的目的。所以如果让我做一条二选一的抉择——你继续作案然后被我抓住,或者是你从此消失无踪——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如果你还会对你的罪恶进行救赎和补偿,那我的选择将变得更有意义。”
“只要我继续作案,你就一定不会放过我,是吗?”Eumenides剖析着罗飞的潜台词。
“是的。”对这个问题罗飞没有丝毫的犹豫,“你现在仍可以选择,但只要有一起案件在我手里,你就再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我会等你,等你到这个月的月底。”
这个月的月底,正是“死刑通知单”上给杜明强设置的最后的执行期限。如果Eumenides能够放弃这次行动,那便意味着他终止了“死刑通知单”上的杀戮。而罗飞在失去追查线索的同时,似乎也有了宽恕对方的理由。
这看起来或许是一种很好的结果。就如同高手间互相忍让,达成某种均衡的“和谈”局面一样。
可这短暂的均衡又是否能维持住呢?
罗飞还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可这一次Eumenides却没有再回复。
※※※
三天之后,十一月十日上午九点二十七分。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省城殡仪馆也位于偏僻的郊外。门前的马路虽然修得宽阔平整,但即使在这样的上午时分,也仍然见不到太多的人来车往。
市内也有公车会经过殡仪馆,不过足足十五分钟才终于等来了一辆。有四男三女从这辆公交车上走下来,他们的年龄穿戴各异,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肃穆的表情。
这几个人下了车之后便分散开向着殡仪馆的入口处走去。看来他们都是来参加治丧活动的,但彼此间却不同行。
殡仪馆门外的路边聚集着十几家流动摊点,出售些鲜花、黄纸、蜡烛之类的祭奠用品。当那四男三女经过的时候,摊主们便都不失时机地叫卖起来。
“先生,买一束鲜花带进去吧?”
“大纸,大纸便宜啦。”
……
或许是做好准备而来,或许是没有心情停留,这些过客们大多对身旁的叫卖声充耳不闻。他们步履匆匆,连头也不吝回转一下。
但也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人丛中一个身形削瘦的老者停下了脚步,他须发斑白,看起来已近古稀年纪,在往这群小贩们身上扫视了一圈之后,他又迈步向着其中的一个男性摊主走去。
那摊主大概三十多岁,身材矮小,衣装粗俗,油乎乎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脑门上,像是有半个月都没洗过似的。见到有“顾客”上门,他连忙陪着脸招呼道:“大爷,需要点什么?”
老者却对他摊点上的货物看也不看,只是沉着声音问了句:“你们队长呢?”
摊主愣了愣,然后他看看身边的同行们,反问那老者道:“什么队长?我们做做小买卖的,哪里有什么队长?”
老者略略地摇了摇头:“别在我面前装了。你,还有前面跟我一起下车的穿绿夹克的小伙子,你们都是刑警队的。”
摊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勉强挤出些笑容:“你说什么呢?搞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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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忽然间他抬起右手,向着摊主耳鬓间又长又乱的发际抓了过去。那摊主连忙缩着脖子躲避,但老者的动作迅捷无比,前者只觉得眼前一花,同时有一阵微风从自己的脸颊旁轻掠而过。待到回过神的时候,只见老者的手已经缩了回去,而他手心中却多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无线耳麦。
摊主一脸尴尬的表情,咧着大嘴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叫你们队长来见我。”老者把耳麦扔到摊面上,然后便甩手自行离去了。只留下摊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独自承受着周围“同行”们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
老者走进了殡仪馆的大门,径直向着西边的灵堂方向而去。到了灵堂入口处,却见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前后忙碌着什么。老者略停下脚步,目光很快停留在其中一个青年男子身上。那男子同样也是警方安插好的便衣,他的视线和老者对了一下,立刻便产生一种莫名的慌乱感觉,于是连忙转身避了开去。
老者又举目往灵堂内扫视了一圈,这才迈步走了进去。灵堂的正中位置摆放着一具水晶棺柩,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正站在棺柩旁边,默默垂泪。老者走上前,右手轻轻地搭在棺柩上,低下头看向静躺在里面的死者。
老妇人此刻感觉到有人到来,当她转头看到那老者时,脸上的悲痛便转化成诧异和怨恨的神色。
“你终于来了。”她哑着嗓子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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