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单(1~3)
似乎有一股电流击过罗飞的神经,他的身体蓦地颤了一下,然后他愣愣地看着慕剑云,良久之后,才魂不守舍地反问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如果你说的时间差确实存在,那这就是必然成立的推断。”
“那……我和孟芸的对话也都是在爆炸之后发生的?”
慕剑云点着头:“是的。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分析,我们只能认为:你和孟芸在对讲机里的交谈只是对方故意设置的迷障,而孟芸的目的就是要让你认为她在爆炸中丧身了。对了,你不是说一开始一直无法与对方联系上吗?这也能解释通:因为孟芸曾关闭了她的对讲机,直到爆炸发生之后才又打开,通过电波在你面前制造了一些假象。至于你听到的爆炸声,设计起来也不难,只需要一个录音就够了。”
“一切都是孟芸策划的?她就是那个Eumenides?”罗飞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
慕剑云显然就是这个意思,她目光凛凛地说道:“也许根本就没有第三人参与你们的争斗,这起案件仍然是你俩之间争斗的延续。不过——”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翻过当年的笔录看了看,“你在对讲机里还听到袁志邦的声音?那就是说袁志邦也没有死于爆炸中?”
罗飞当然明白慕剑云的潜台词,孟芸和袁志邦都没有死于爆炸,难道这是孟芸和袁志邦合谋的骗局?
以这孟袁二人的能力,找两具尸体来伪装爆炸现场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个猜想却又面临着更多难以解答的疑问:袁志邦怎么会参与其中呢?袁志邦和孟芸,这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往,而他们又分别是罗飞最亲密的伙伴和最挚爱的恋人,这两个人有什么理由去合谋欺骗罗飞呢?这不仅仅在逻辑上讲不通,更让罗飞在情感上难以接受。
“等等。”慕剑云还在仔细研究那份笔录,她似乎又有发现,“袁志邦活着的证据也许并不可靠。因为从你当年的描述来看,他在对讲机里的声音没有和你形成互动,所以——如果爆炸声是录音的话,袁志邦的声音同样也有可能是录音。”
是的,这的确也有可能……罗飞的思绪在混乱中飞转,如果这样的话,那还是孟芸炸死了袁志邦,然后制造出瞒天过海的假象?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和自己斗气?或者她确实难以容忍袁志邦始乱终弃的罪行?如果她还活着,这十八年来她在哪里?她竟能和我没有任何联系?种种疑问折磨得罗飞气血翻涌,脑子更是涨得厉害。
和以往所有的案子不同,罗飞不得不对两个自己最亲近的人进行涉案分析。受害者或是作案人?任何一种思路选择对罗飞来说都是迈向心中痛苦深渊的过程。
慕剑云的思维则正处于活跃的阶段,她的目光离开了笔录本,略思索片刻后,她又作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罗警官,你再回忆一下,这两天出现的那个凶犯——你在市民广场见到过他的背影,他有没有可能是袁志邦?”
罗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至少他杀害韩少虹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地方让我产生过相关的怀疑,无论是动作姿态,还是视频中的声音。非要说两人之间的相似点……身高倒是差不多。”
“那样的话,多半就不是了。”慕剑云沉吟着说道,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罗飞和袁志邦曾经亲密无间地在一起待了四年,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熟悉了。如果袁志邦再次出现在罗飞面前,一句话,甚至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能立刻勾起对方的回忆。而以罗飞的敏锐,对那个男子却没产生任何感觉,那两人曾经熟识的可能的确不大。
“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如果当年的Eumenides就是孟芸,这家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慕剑云自说自话地想了一会儿,难以将这些线索和相关推测对接出一个闭合的圆路来。然后她似乎想开了什么事情,忽然“嗬”的一声,自嘲地笑了起来。
罗飞敏感地问道:“怎么了?”
“我们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建立在爆炸时间错位基础上的推论。不过说实话,这些推论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慕剑云耸着肩膀道,“尤其是孟芸的行为动机——你是最了解她的人,你相信她会做出这样一系列疯狂的血案吗?”
罗飞立刻摇了摇头,他和孟芸有着两年的相爱经历。对方是一个好强争胜、但却绝对善良的女孩,这一点不容置疑。
“所以我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你对时间的把握出了问题。”慕剑云直言道,“事情本没有那么复杂,我们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未曾露过面的冷血杀手。孟芸、袁志邦、郑郝明等,都是死于他的手下。”
是啊,两分钟的时间误差,这能有多大的参考价值?当年专案组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刑警,从没有人纠缠于这个细节。事隔十八年后再提出这个疑问,用“小题大做”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但罗飞却仍然语气坚定:“不,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你要相信我,在我的生活中,半分钟的误差也不应该出现。”
面对罗飞的执著,慕剑云这次只是淡淡一笑:“要改变你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不需要对方再说下去,罗飞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黄少平。
这个在爆炸现场幸存下来的男子,他对于爆炸发生时的描述几乎和罗飞从对讲机中听到的情况一模一样。这足以说明所谓“两次”爆炸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时间差。
可是慕剑云还是没能说服罗飞,后者此刻已经站起身来,断言道:“我们有必要再去拜访一下黄少平了,他显然对警方撒了谎。”
慕剑云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男子的自信简直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在他的观念里,只要与他自己的分析相左的细节,就一定是有问题的。
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也许是他自己的分析出了问题呢?
唉,不管怎样,既然他还想去见黄少平,那还是陪他去一趟吧。
……
十月二十四日,下午十四时零十八分。
小巷破屋。
小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在得到屋内主人的许可之后,罗飞和慕剑云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刻正是一天中日照最强烈,气温最高的午后时分,然而踏入这间小屋,两人却感觉到一种来自于异世界般的昏暗与阴冷,他们甚至需要调整一段时间之后,视力才能适应屋内的环境。
黄少平正在屋内打理一堆捡拾回来的垃圾。他将空的饮料瓶一一踩扁,然后打扎在一起,这样在前往废品回购站的时候,便可以尽量多携带一些“货物”。
这些对常人来说非常轻易的工作却给黄少平带来了不小的难度,因为他的手,他的脚,乃至他的周身几乎都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他的动作如此缓慢,与那些废品相比,他自己倒更像是一个“废物”;但他的态度又如此认真,当扎完一件成品之后,他会咧开半片嘴唇,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罗飞和慕剑云知道:这个可怜的人在半辈子的时间内,都是靠这样的行为来维持自己的生计。
这就是他的生活。罗飞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十八年前,当这个人还是一个小伙子的时候,他来到这座城市以捡废品为生,但在他心中一定也充满了梦想,他会期盼改变自己的生活。可是那场爆炸却让他的梦想永远地凝固了,十八年过去了,他还在捡着垃圾,苟延残生。
他的苦痛甚至超出了爆炸中的死难者,他是最应该痛恨那场爆炸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撒谎,那天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又在隐瞒着什么?带着这样的疑问,罗飞坐在了黄少平的对面,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了那张令人难以猝睹的脸上。
黄少平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嘶哑地打了招呼:“你们又来了……”然后他又转头看向尚站在门口的慕剑云,“你把灯打开吧,开关就在你手边。”
慕剑云拉动灯线,灯光让屋子多少添了些生气。
“我一个人不舍得用电……有客人来了,才会开灯。”黄少平黯然解释着,带着些许羞愧。
慕剑云心中一酸,暗暗摇着头:怀疑这样一个人会和案件有牵连……简直有些残忍。
她的同伴却不这么想。
“你为什么撒谎?”罗飞突然开口,单刀直入地问道。
“什么?”黄少平漠然地看着罗飞,他脸上的肌肉早已损伤了大部,几乎显不出任何表情来。
“你撒谎了!”罗飞的语气不容置疑,“十八年前,你说看到了那个女人通过对讲机与我交谈,并且能说出我们交谈的内容。可我现在知道,那场交谈根本就发生在爆炸之后,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重伤垂危,怎么还能知道此后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所以你撒谎了,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后来交谈的内容,又为什么要欺骗警方?”
黄少平愣愣地看着罗飞,他似乎被对方的态度吓到了,又似乎根本就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欺骗警方?!”深陷血案与情感的多重困惑之中,罗飞实在无法再冷静了,他的声音大得有些吓人,随即他自己意识到有些失态,换上一种诚恳且缓和的语气补充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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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平仍然瞪眼看着罗飞,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慕剑云轻叹一声。这样一个可怜的人能藏着什么秘密呢?她甚至觉得罗飞有些太欺负人了。
可是片刻之后,她的这个想法便被彻底颠覆。因为黄少平正从喉管里痛苦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是的……我撒谎了。”
慕剑云露出惊讶的表情。罗飞则长长地吁了口气——对方既然已经松口,那说明已经放弃了抵抗,真相也许就在眼前!
“好了,你说实话,爆炸前到底是什么情况?”随着罗飞的问话,慕剑云也往前凑了两步,同时把耳朵竖了起来。
然而黄少平却只是木然地回了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罗飞冷笑了一声,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我刚走进那个厂子,什么都还没看见,突然就爆炸了。所以当时的情况,我根本就不知道。”黄少平翻动嘴唇解释着。
“你还在撒谎!”罗飞步步紧逼,“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我和孟芸之间的谈话内容?”
黄少平发出“哧”的一声,像是在笑,然后他居然说:“是你告诉我的。”
这种荒谬的话语反而让罗飞愣住了,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对方。
“我在医院醒过来以后,郑警官接连几天都来问我事情。我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有天郑警官去上厕所,他把一个记录本放在了我的床头。我挣扎着看了记录本上的内容,里面有一段是有个人在描述他和爆炸现场的女人进行通话。嘿,今天我才知道,那个人原来是你。对了,你说过那个女人是你的爱人,另外一个死去的人,是你最好的朋友?”黄少平一边说一边看着罗飞,眼神中带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
罗飞愣了片刻,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看到了我的笔录?然后把笔录上的内容又复述给郑警官?”
黄少平咧开透风的残唇:“就是这样。”
难怪对方会说“是你告诉我的”,罗飞恍然而又失望。不过他仍不甘心,又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编出一个现场的故事来?”
黄少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显得有些干渴,然后他用悲哀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一个捡破烂的,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医院为什么会抢救我?我虽然没文化,可心里明白:因为我有用处,警察希望我能提供破案的线索。如果我说实话: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我还有什么价值?谁会继续帮我治病?”
罗飞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难道竟是这么回事:黄少平只是想要获得被救助的机会,所以向警方编造了一些所谓的“目击”事实,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样确实解释得通:在当时的境地下,黄少平的确只是做了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警方已无权也无必要对这样一个谎言再去追究什么。可惜这条线索也就此断了,这无疑给情绪刚刚兴奋起来的罗慕二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罗飞呆坐着,失落写在他的脸上。
见对方许久不说话,黄少平自顾自地又开始工作了。他将扎好的饮料瓶挪到一边,然后乞求地看着罗飞:“罗警官,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罗飞怅然的思绪被拉回来。
“帮我把屋外的那个大麻袋提进来吧。我又老又残,干活越来越不利索了。”
谁也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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