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录





也不肯参加。你以为击败黄帝就可以洗净所有的悔恨和罪孽,还你一个不染尘埃的南天吗?”“你太自以为是了,玄嚣。”蚩尤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鲜血顺着剑柄慢慢流了下来。   
  “你口口声声不愿士卒们为了帝王的私欲而死,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们为着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流血牺牲!”蚩尤静静地看着他,唇边忽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瑶姬是我生命中最纯净的一部分。她的悲悯,她的善良……是我这辈子最虔诚的信仰。就算我是为她而战,那又怎样?就算双手被鲜血弄脏,只要能守住我的誓言,我独自背尽天下的罪又何妨?”玄嚣的目光黯淡如水:“……你听见了么,九徽?”蚩尤蓦然抬起头。   
  那个黑衣人原本隐在树后静静地伫立着,此刻缓步走到了玄嚣身边。   
  她伸出手,黑衣从肩上褪下,露出那袭柔和的烟青。轻纱从鬓边解落,霞光绕过她的鼻梁和唇角,勾出好看的轮廓。   
  她的声音,却是淡漠始终。   
  “不用你提醒,玄嚣。”黑色的绸缎挽在手上,闪动着冰冷的光泽。   
  “我知道,我自始至终都知道,蚩尤那么拼命地战斗,究竟是为了谁。”蚩尤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着深不见底的哀伤。   
  她轻轻叹一口气:“尽管四公主死得早,可是她还是比我幸福。至少,在这世上一直有一个人,至死不渝地为她守护着一个承诺,直到生命的尽头。”玄嚣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在你身边,难道没有这样的人吗?”她自嘲地笑了,唇角划过一个忧伤的弧度:“……我不值得。”玄嚣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何必如此看轻自己?”她扬起头,没有再说话。   
  沉默良久。   
  九徽忽然冷冷地望向玄嚣:“不必多说,我只问你一句话,肯不肯放走蚩尤?”玄嚣看着她,缓缓地说:“到这个时候,你对他还是不肯死心?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所守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梦?”她淡淡地笑了:“爱情是场烟火,我早已经看破。我想挣脱的,不过是这场残酷的命运而已。”声音方落,腰间勾陈剑已铮然握在掌中。她的剑势快得匪夷所思,周围的侍卫已来不及出手,玄嚣却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电光火石间,长剑已没入他的胸口。   
  九徽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不动手?”玄嚣凝望着她,笑容苦楚:“我想我和你一样……明知自己爱恋的不过是场烟火,却拼了命去厮守……”九徽转过头,拖起蚩尤便上了马。   
  侍卫纷纷亮出兵刃拦在马前。玄嚣声音虚弱:“都退下……让她走……”   
龙骧录48 
 残阳哀艳如血,荒原与远天连成苍黄的一片。天上的神祗乘着银色的战车,在天地间布下绝艳的晚霞。   
  一骑赤红的马飞驰在辉煌的暮天之下,广漠的烈风呼啸着吹散了头发,挟着粗砺的飞沙划过脸颊。   
  九徽在一座荒山前停了马,将蚩尤扶下马鞍。赤色的骏马徘徊不忍离开,九徽却带着蚩尤向山顶走去。   
  原本繁盛如荫的草木,自大旱以来便枯尽了所有的枝叶。树枝纷纷枯焦干裂,皴缝中粘着些沙土,颓败到荒凉。   
  绝艳的夕阳在黄沙尽头慢慢燃烧。蚩尤低声喟叹着:“想不到这黄昏的荒原竟艳丽如此。”九徽没有答话,他却顾自喃喃地慨叹起来。   
  “……也许有一天我会爱上这种辽远的寂寞的氛围。我希望自己能真正属于这片荒原。这里的每一粒沙砾都知道,寂寞,可以成就一个世界……”话音未落,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九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少说几句罢,我是背不动死人的。”蚩尤眼中闪动着笑意:“眼见我就要抛尸荒野,你竟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吗?”她淡然一笑:“你是需要别人可怜的人吗?”他望着她,微微笑了。   
  “九徽……”行至山腰,他忽然又忍不住想说话。   
  “什么事?”依然是淡淡的语调。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转过头,冷漠地看着他:“你不要误会,我只不过是看不惯他们倚多为胜罢了。”“是吗?”他眼睛一闪,“那你方才为什么向我出手呢?”“……适才你为什么不尽全力?”她顾左右而言他。   
  蚩尤沉静地笑了:“因为我已经看出是你了。”她脸上没有惊讶的神色,微微低了头,声音是暗哑的:“若你果真认出了我,出手应当更狠才是。”“为什么?”她幽幽一笑:“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何必又多此一问?”蚩尤凝视着她,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那天对她说的话,他自知太重,可是也不曾料到九徽竟是如此敏感的一个人。   
  他拾起她冰凉的指尖,微微笑了:“其实,自从你背离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原谅你了。”她黯然摇了摇头:“你何必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你也许还不知道,那场大火是我用神器炙炎幡唤来的。若没有那场火,你也不会损兵过半。”“炙炎之幡?”他静静地笑了,“我从来不曾把你当作平凡的女子,却没有料到你竟是黄帝手中最后的王牌……”她低下头:“我自知做错的事太多,既使你说恨我入骨,我也不会责怪你。”他深深地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黄帝为什么要与我议和?”她冷冷一笑:“父亲一直想籍此一役吞并南天,议和不过是他在战前向世人作出的姿态而已。”“那黄帝为什么偏偏将这个任务交付给你?”“我与你相识多年,自然比谁都了解你。由我来与你议和,把握岂不是更大些?”她不明白他问这些做什么。   
  “如果黄帝并不是真心要同南天和解,那时为什么要让你来见我呢?”“你是说……”她的嘴唇变得煞白。   
  他静静地看着她:“你应该能明白,黄帝之所以让你来同我议和,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向世人昭示他所谓的宽宏仁善,其二就是要试探你的立场。”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可是他却顾自往下说:“你在南天住了多年,黄帝在弄清楚你的态度之前,不会轻易让你使用炙炎幡。那日你到我营中来时,我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直到你走后,我方才省悟到黄帝必是在我营中也安插了耳目,若你当时有任何背弃他的言行,后果是不堪设想。”他缓缓一笑:“我暗自庆幸你当时不曾说什么,否则黄帝怎会留你到今日?”她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涩然一笑:“原来,你还是会替我担心。”“你不知道当时自己的神情有多冷酷,而我,也是刻意做出决绝的态度。我们彼此都太骄傲,因为害怕说错,就算心里再难过也不肯说出口。而结果,却是错得更多。”他没有再说话,她的指尖却在他手心里一寸寸温暖起来。   
  然后眼泪不知为什么就流了下来。   
  山路并不好走。他们沿着溪水一直向上,一直上到山崖的尽处。   
  九徽原是想将蚩尤送回邻近的城邦中疗伤,孰料蚩尤却执意要上山。待到她站到那片断崖上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蚩尤的用意。   
  黄沙尽头的那片嫣红,她原本将它当作了霞光。直到浓重的黑烟升起的时候,她才认出那是蔓延在蚩尤营帐中的火光。   
  蚩尤凝视着远方,唇角微微下垂:“我做错了一件事。”“怎么?”“临走前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了离渊。以他的性格,就算战死也不会背弃这个承诺。”九徽幽幽地说:“若我是他,我会叫央和念容一起先走。”他摇摇头:“如果我是央,我会和离渊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她的眼中霎时蒙上一层恐惧的阴影。   
  天光渐暗,远处的烽火也慢慢散尽了。荒原上升起几缕浓烟,风一吹便消散在天尽头。破败的营帐被熏成焦黑的颜色,旌旗散落一地,依稀看得见上面残缺的朱雀纹样。   
  而蚩尤的声音,平静得近乎绝望。   
  “都结束了。”她一抬起头,便遇上他的目光。   
  他深深叹了口气:“那么多年来,我一直拼死守护着自己的承诺,而现在,我终于走到尽头了。”她咬紧嘴唇:“在我心目中,你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承认失败,并不等于轻易放弃。我已经尽过力,所以无愧于心。只是我戎马一生,却没有料到一朝竟会败在这里。”他的目光落在悬崖边缘的碎石上,九徽望着他寂寞的脸庞,忽然明白了他所要做的事。   
  “难道你竟肯向战胜者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她的笑容有些苦楚,“若你打算以自尽来结束这场战斗,连我都会看不起你的懦弱。”他没有说话。   
  她的声音却因为愤怒而渐渐颤抖:“难道说……你终于认同了黄帝的做法,认为天下统一便能带给世人幸福?你以为了结自己的生命就能换得天下人的尊崇吗?你骗得过自己却骗不过世人!你誓死守卫南天的信念已经崩溃,你的战败已成定局……而你的自尽……不过是在逃避现实而已!”“你错了,九徽。”他的声音,却是平静如水,“我从来不曾认同过黄帝。这世界有太多的纷扰,而我不过是坚守着自己身为南天战神的使命。我只愿在我的旗帜下,无论是苗人还是越人,都能平安喜乐地生活,在自己的疆土上固守着永恒的幸福。黄帝所要的统一天下,在我看来,除了战乱,再不能带给人民任何结果。”她凝视着他:“ 这世界运转的方向,便掌握在你和黄帝的手中。如果你不认同他设定的轨道,无论如何总有希望另辟一条新路。可是若你一死,便连这最后的机会都不再有。你……该是不忍看着你所爱的土地,陷入狼烟与战火的罢?”霞光落在他的脸庞上,下颏的棱角显得有些突兀。   
  “九徽……我不认同黄帝,但我尊重这个世界作出的选择。我认同的,是这世界对黄帝的认同。”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光芒。   
  他扬起头,甩开落在眼角的那绺头发,目光有些落寞。   
  “历史……选择的是黄帝而不是我。在这一刻,我看得比谁都清楚。我不是怯于面对这个结果的人,所以,在历史前行的这段路上,我应当自动退出。”她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扶着她的肩,忽然笑了:“说了那么多,你不过是想拦住我。”她静静地抬起头:“若你真的甘愿苟且偷生,便不是我所仰慕的蚩尤了。”他的笑容孤高而寂寞。   
  她仰起脸,眼神中有刻骨的凄楚:“只是,你以为你走之后,我还能坚持多久?”他沉吟良久,再开口时声音里便带了几分悲凉:“这一世,我欠你太多。若你肯答应我一件事,我便能少一些负疚。”他一直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里去。九徽点了点头:“我答应就是。你说罢。”他黯然一笑,唇线是一道坚忍的轮廓:“在这世上,除你之外,我已是毫无挂碍。而你,周围还有许多东西值得你去珍惜。以后也许还会发生许多事,无论是欢乐是悲伤是痛楚,我都要你答应我,不管怎样都要勇敢地活下去。”她要开口说话,他却止住了她:“我一直太相信自己的力量,以为自己能将所谓的幸福握在掌中。只是我现在终于看懂命运轮转的速度,看懂没有谁能圆满这一场结局。若历史要我退出,我只有遵从。只是我决不会向任何人交出我的头颅。你是真正了解我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懂。”烈风呼啸而过,一缕头发落在他的眉间,重叠了前额高傲的弧线。   
  她的眼睛有些迷离,不知何时脚下已升起了烟色的水雾,将他的脸一点点氤氲得模糊。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遥远过。她向他伸出手,他眼中的光芒却慢慢隐在了雾气里。   
  看见那片霞光了吗,九徽?我会一直在这世界的尽头等着你,天荒地坼,直到永恒……   
  长发翻飞在风里,烟青色的衣袂激荡如潮。   
  广漠的大风卷着云烟在山间翻涌。她向烟霭伸出手,便触到那辽远而温暖的笑容。   
  若有来生,又该祈盼怎样的相逢?   
  那女子独自立在暮天之下,身后是一千种霞光破空绽放。   
  一转身,便是云烟千古。   
龙骧录49 
夜色已经很暗,九徽却一直立在断崖的尽头。几星火光从山下慢慢移向山顶,她眼角余光微微一动,唇边便浮起一个阴郁的笑容。   
  离朱示意身后的侍卫不要轻举妄动,接过一支火把便向九徽走去。   
  火焰距九徽的脸庞只有咫尺,她却是一动不动。离朱略一沉吟,脸上便浮起阴鸷的笑容:“听说九公主已将蚩尤擒获,陛下在长庚宫中等了许久,却也不见公主将蚩尤带到。陛下心焦,便遣末将前来问讯。”九徽转过身,笑容美艳如花:“多谢将军费心。将军若要见蚩尤,随我来便是。”离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