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





  “你真以为我是因为气急败坏而随便找到任何与秦国有关联的人就处死吗?”萧逸终于抬头,眸中是冷电也似的寒光。   
  “秦楚并为强国,彼此相邻,而且为了盛产金沙的卫国,时时相持,虽然不曾明着动手,但暗中早不知道用出多少手段。情报战,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我自己很久以前,就成立了秘密的衙门,专门搜索秦国派来的奸细,从旧梁国时代的人,一直到现在,柜细无遗,暗中查出的资料早就堆到房顶了。我只是一直故做不知,留下一些秦人奸细,必要的时侯,可以让他们传回我们希望他们传回的消息。只是这一次,秦王欺我太甚,竖子辱我至此,我总该还以颜色才对。这一次大规模搜杀秦国奸细,就是给秦王的警告。一来,要让秦王知道得罪我的后果。二来,也是让要那掳人的明白我们不惜一切,找出他们的决心。我故意在必要的搜索之外,把阵仗搞得这么大,令得百姓不宁,就是要让那些人从此草木皆兵,心胆俱寒。毕竟,一则重赏,二则强搜,对百姓而言,如何取舍,不言而喻。在事情平定之前,每一个百姓都会全力帮助官府,希望尽早结束这一切,也就是说,济州方圆五百里内,所有人都是我们的耳目。”   
  楚韵如曝曝道:“那些被杀的人……”   
  “被杀的,一大半都是我有确切把握肯定他们是秦国奸细的人。当然秦国派来的人没有全死,没被杀的,几乎都是已经被我暗中收买降伏的人。他们现在的身分,其实是双面奸细。秦王耳目折损太多,将来不得不依仗这些人,我就可以轻易通过他们传递任何我需要他们传递的消息。”   
  “真的没有一个冤枉的?”   
  “有,而且,还有不少。”萧逸眼也不眨一下地道。   
  楚韵如脸色一变:“那么……”   
  “他们含冤而死,他们的丈夫、儿女、兄弟、父母,必会心怀怨恨,其中有不少人,会从此开始做对国家不利的事,有些人含恨难忍,甚至会逃奔秦国,将来,他们会在秦国扎下根,怀着对楚国的仇恨生活,但事实上,他们会把他们所知道的有关秦国的一切,传递到我的手中。”萧逸说来,轻描淡写。   
  楚韵如却是全身一颤:“连搜寻容若的时侯,你还不忘做出这样的安排?”   
  萧逸凝视她:“我要负责的,不止是他的生死,还有整个楚国,但是……”   
  他语气一软,终于有了些温柔之意:“你放心,我必能救他回来的。”   
  楚韵如怔怔望着他,这个看起来总是温和的,有着儒雅之风,谈笑间倾国夺城的男子。他是人民眼中的贤王,他也确实仁政爱民,但他也同样可以毫不眨眼地为了必要的目的,而把百姓推入纷扰不休的痛苦中,而让其他一切人,成为他手中的棋子,生死由之。   
  这就是成为王者,成为守护一个国家的人,所必须拥有的权谋吗?   
  那么,幸亏,容若不是这样的人中俊杰、英雄人物。   
  想到容若,她心中一酸:“王爷,你既然一早就查出了那么多与秦国有关联的人,为什么独独漏了谢醒思,如果一早就知道的话……”   
  “就算别的人我查得不够清楚,但和容若接近的人,你以为我会不详细调查吗?谢醒思的母亲的确是秦女,但也仅只如此。她的出身、背景,她经历的所有事,她在秦国生活的每一年,都已有人详查过,她绝无可能是秦王派来的奸细。”   
  这一句话,震得楚韵如失声叫了出来:“那这是怎么回事?”   
  萧逸轻叹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态:“或许只有谢醒思自己,才明白。”   
  “那谢家的人呢?”   
  “已经审过了,你还要再问吗?”   
  萧逸拍拍手,轻声吩咐一句。   
  不多时,只听铁链声响,十几个人被押入大帐。   
  第三部 三国争锋 第十五集 生死断肠 第六章 惊心动魄   
  楚韵如几乎已经认不出被推跌在地上的老人,就是往日里精神矍砾,意气飘然,掌控济州财富的谢远之了。   
  几天之内,谢远之简直已瘦得不成人形,质地不错的衣服,皱成一团,满是脏污,还泛着酸气。几日之内全白的头发也是斑斑点点,染满污垢。十指青筋毕露,哆嗦着扣在地上,微微颤动着。   
  谢瑶晶哭着跪在他旁边,想要扶他起来。   
  这个美丽娇憨,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子,在这几天里,简直把人间所有的苦难都历尽了。先是最爱男子的残忍谋算,再是亲生兄长的恶行牵连。先是家业飘零,而现在,简直就万劫不复。   
  她哭着,却没有泪,这几天里,泪已流干,眼睛深深陷进去,本来可爱漂亮的脸,说不出的憔悴,衣衫凌乱,手脚因为戴了铁链,已经磨出鲜血了,而一头乌发,竟有了许多触目的白色。   
  在他们身后,有男有女,一大帮子人,全是披枷戴锁,又哭又叫,跪在地上,叩头哀号。   
  “这是谢府的姬妾、依谢府而居的内亲,共计十三人,而谢家血脉亲戚,共二十八户,另有谢府下人一百二十三名,谢家重用过的管事、掌柜,平日与谢醒思走得近的人都在这里。虽说,谢家家业凋零,星流四散,诸人尽去,但谢醒思犯下如此大罪,以前和谢家有过关系的人,仍要按名索拿,一个不漏。这些人全都审过了,并没有什么收获。”   
  萧逸淡淡道:“我并没有下令用刑,但是,你要是不放心,还可以再审。”   
  楚韵如生性善良,哪里见得这种悲惨景象,纵然再恨谢醒思,终是不忍迁怒,垂首恻然道:“罢了。”   
  萧逸徐徐道:“谢远之,你可知道,谢醒思犯的,是九族同诛之罪。”   
  谢瑶晶放声大哭。   
  旁边有军士要厉声喝斥,却被萧逸抬手制止住了。   
  谢远之抖抖索索地抬起头来,楚韵如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才几天的功夫,谢远之脸上,已满是深刻得如同刀划的皱纹。整张脸的皮肉都是松弛的,脸上看不到表情,眼神里一片麻木。那种明知回天无力的绝望,让人对于生命、对于未来、对于一切,都失去了斗志和期待。   
  他甚至连恐惧都失去了,刚才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身体已虚弱得连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异常辛苦了。   
  他开口时侯,声音异常干涩,简直不似活人可能会发出的声音:“家门不幸,复有何言。”   
  “我要杀你,你可有怨言?”   
  谢远之很困难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楚韵如却觉心中一阵不忍,脱口道:“不要。”   
  萧逸侧首看着她:“胁持国君,罪诛九族。”   
  楚韵如心中恻然:“他是容若,不是萧若,他只想做一花一酒逍遥行的容若罢了。”   
  萧逸摇摇头:“他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谢醒思很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   
  楚韵如低声道:“饶了他们吧?”   
  她声音里的哀求之意,令人闻之心动。   
  “为什么?是谢醒思害了容若。”   
  “我知道。可是,我也同样知道,如果容若在这里,他绝对不会希望为此连累其他人的。他一向不喜欢株连的刑法,他总说,每个成年人都可以对自己做的一切负责,没有理由牵累家人。既然他不在,我就代他来做,他一定会做的事。”   
  萧逸深深看她一眼,方才道:“好吧!免他们死罪,谢家祖孙流徒边境为奴,谢家族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原籍看管。”   
  下面响起一片谢恩之声,谢远之却仍然是麻木的一声不出。   
  谢瑶晶拭了拭眼中的泪,扶着谢远之对着萧逸磕了一个头,又转而对楚韵如深深叩首下去。   
  楚韵如心中不忍,上前扶住:“我终救不得你们。”   
  谢瑶晶强笑一笑:“夫人,你已对我们祖孙有再造之恩。大哥犯的是九族皆死之罪,能免死已是大幸,怎么可能全赦,若是如此,则律法威严何在。”   
  “可是边境苦楚,你们一老一弱……”   
  谢瑶晶道:“瑶晶已经长大了,我吃得了苦,我会照顾爷爷的,夫人放心。”   
  那个娇纵任性的女孩儿,此时却如此知命自省,无怨无尤,越发让人心痛。   
  但楚韵如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她,只得叹息着,看着谢家众人被军士押出去了。可是想起谢远之苍老之态,她心中不忍,对着萧逸道:“至少不要立刻押他们去边境为奴。”   
  谢远之身体太过虚弱了,只怕走不了漫漫长途。就以审讯的名义,先留在这里,等他身子养好一些再上路好不好。   
  萧逸见她面有落寞之色,心中不忍,方道:“法不可废,赦其无罪是不可能的,但你既有这番顾全之心,我又怎能拒绝。”   
  楚韵如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   
  话声未落,帐帘忽被掀开,明若离竟是被通报都等不及地冲了进来,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之色:“找到了!王爷,找到他们的行踪了。”   
  马奔如雷,烟尘四起,呼喝之声,震动天地。   
  谢醒思跟在秦白衣身后,纵马狂奔,脸上早已惨无人色,眼中一片迷茫慌乱整个人,早就失去思考能力,就连控马逃生,似乎都只纯凭本能而行。   
  他屡受打击之下,对天下人都心怀怨愤,为拿回曾经的荣华富贵而出手暗算容若,自以为立下大功,却没有想到,楚军的反应如此快捷迅速,布出天罗地网,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毫无遗漏地一点点搜查过来,不断缩小包围圈。   
  纵然秦白衣一行人,极其机巧,善于藏匿,在这种浩大的搜索行动中,也只躲了三天,就败露了行迹。   
  秦白衣眼看藏身不住,只得冒险暗夜突围,然后,就是一路奔逃、杀伐。   
  对于从小到大,享尽呵宠,从未见过江湖凶险的谢醒思来说,这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这一路的厮杀,竟是不曾停息。   
  他们投入闹市,深入山林,跳入激流,杀入重围。可是闹市之中,所有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山林之间,到处有巡查的军队;激流之下,早布了密密铁网;重重围困,更是杀不胜杀。   
  在有绝世兵法家之称的萧逸指挥下,被数万大军围剿,实是天下间最最可怕之事。四处都有军队向他们的所在地迅速合围,如果不是顾忌着容若,早把他们踏为肉泥。但就算是这样,也杀得他们遍体鳞伤,筋疲力尽。   
  谢醒思早就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只知道不停地逃逃逃,前方有人就杀杀杀。   
  刀早就砍得卷了刃,虎口迸裂多次。鲜血在手上,干了又流,流了再干。身上衣衫破烂,血肉模糊,早就记不清添了多少伤口,只知痛彻骨髓,哀声惨叫,恨不得泪流满面,就地打滚,却又不得不强忍痛苦,飞马奔逃。   
  他早就辨不清方向,分不清路途,仅余的理智也不过是跟着秦白衣,看他的动作而行。   
  他又急又慌又乱,就连后悔懊恼都顾不上,只是满心的恐惧和惊慌。   
  这逃亡之战,开始不过半日,他已是力尽筋疲,遍体伤痕,疲惫得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动。可是,不管怎么奔逃冲突,从各处围过来的官兵却还是有增无减。眼下更是在空旷处被官兵快马追击,各处都是烟尘滚滚,呼喝如雷,眼见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由心胆俱丧。   
  耳旁箭风倏起,谢醒思只觉脸上一凉,鲜血立刻流了下来。他还不及伸手摸一下,身旁只听一声闷哼,一人自马上栽下来。   
  原来是一支箭从他脸边擦过去,把秦白衣的一个侍女射下马来。   
  连番苦战以来,秦白衣的丫鬟为了吸引官兵注意,或苦战让秦白衣及时脱身,几乎死伤殆尽,这最后的一个也这般无声无息,一箭身亡。   
  谢醒思却没有心思哀悯别人的生死,只是放声尖叫:“他们放箭,他们终于放箭了,我们完了,我们一定会死。”   
  一直策马在前方的秦白衣冷笑一声:“白痴,有这人在,他们怎敢万箭齐发,只不过是一两个神箭手,在万无一失不会误伤的情况下,才敢放箭罢了。”   
  虽然他也早已伤痕遍体,但一路逃亡,一路苦战,手中还死死挟着一个穴道被制,不得自由的容若,依然毫不慌张,看到身边的得力下属一个个身亡惨死,犹自神色平静,说话连声音也不颤抖一下。   
  谢醒思并没有松一口气,惊惶四望,森森寒刃,冷冷盔甲,四面八方赶来的军队仿佛数之不尽,让人手足冰寒:“我们不可能冲得出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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