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
“所以,也让很多人不自在啊!”宁昭复又笑了起来:“得了得了,我来是探你的伤势的,何苦又和你说起这些烦心事来。”
纳兰玉淡淡地道:“是我无能,只能做个陪皇上说笑的弄臣,这些大事,却是帮不了皇上的。”
宁昭深深望他一眼:“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纳兰玉低下头,沉默不语。
宁昭想起幼时相伴之情,患难与共之义,心中忽然一阵柔软,轻轻拍拍他的肩:“你也别太自苦,无论如何,我总护着你的。”
纳兰玉心头一热,一抬头,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
宁昭也是目光真切,定定望着他。
这一瞬,两个人似乎都有一些,放在心中很久很久,想说却不能说的话,想要倾吐,却最终,谁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房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纳兰玉微微一震,目光倏然移开,神色恢复了平静。
宁昭神色也略略一黯,仿佛叹息了一声,却半点声息也没有,然后又立刻笑了起来:“不用问,是你爹会完客,得了消息赶过来。真是不知趣,咱们说些闲话多好,他一来,又得人人照着规矩来了。”
纳兰玉也规规矩矩地说:“君臣之分,如天如地,家父老成持重,恭谨自持,又岂能如我这般无知胡闹。”
宁昭瞄他一眼,笑笑道:“你要还算无知胡闹,那满朝文武,都该去撞墙了。”
这话里似乎还有未尽之意,他又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想说,但毕竟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房外已响起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为臣迎驾来迟,陛下恕罪。”
宁昭无奈地笑笑,站起身,走到房门前,自己伸手开了门。
门外早已跪了一地的人,竟从走道一直跪到园子里。
领头的一个,正是当朝宰相纳兰明了。
宁昭笑笑:“朕不过是来瞧瞧纳兰玉伤得如何,干什么这样大张旗鼓,惊动众人。”说着亲自弯着腰,把纳兰明扶了起来,眼光有意无意,往纳兰明身后一扫。
眼前跪着的,除了纳兰府的下人管事,竟还有一群眼熟的人,不是朝中官员,就是京城名流,甚至还有些皇室宗亲、各家外戚。
纳兰明这样毕恭毕敬,大张旗鼓一迎驾,满京城又要传遍了,皇帝竟亲自微服来看纳兰玉。皇帝对宰相独子的宠爱之深,相待之厚,可想而知,而纳兰明的地位,自是更加稳如山岳了。
宁昭心间淡淡一笑,脸上也自带着亲切的微笑,依足君臣规矩,官样文章,和纳兰明说了几句,问了些纳兰玉的伤势,就要起驾回宫去了。
纳兰玉挣扎着想要起来,被宁昭转身止住。
他临走只笑笑说了一声:“你好好休养,不要心事太重了,万事有朕在。”
这话听来淡,又似乎无尽深长,看似一句慰语,又似一种无形保证。
纳兰玉在床上施礼,在外人面前,恭恭敬敬谢过了恩。宁昭这才被满府上下,送出门去,又前呼后拥,送回了皇宫。
相府门外,一片喧然,所有人都遥送帝驾,等到皇帝一行人远得看不见身影,他们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在门前站立了许久。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六章 何谓奇缘
人来人往的相府内,忽然冷清了起来,后园深处纳兰玉的房间里,更是一片寂静。这位刚刚在众人面前,享受了无限圣眷的少年,神色一片黯淡。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纳兰玉忽的发起怒来,大喝道:“说了不要来扰我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逆着阳光,站在门外,悠悠笑道:“纳兰公子,好大的脾气。”
声音清婉柔美,身姿清逸出尘,容颜清华绝俗,竟是董嫣然。
纳兰玉已经连惊叫的力气都没了,愕然望着董嫣然,不知是该苦笑还是该叹息。很好,秦国的精明皇帝前脚刚走,楚国的美女高手后脚就到。他这小小房间,可真是蓬荜生辉到了极处。
董嫣然笑吟吟步入室中,信手将房门关上。谁又能知道,刚招待过秦王的房间,现在又多了一位来意莫测的楚国高手。
纳兰玉见董嫣然走近,却忽的眉头一皱:“董姑娘,相隔不过半年,何以憔悴至此?”
董嫣然方才在门前背光而立,让人看不真切,到了近前,却可以看到她如花容颜,竟是苍白得不见血色,整个人比之当初猎场相见的绝代风华,憔悴瘦削得太多了。
董嫣然却似浑不在意:“我一直暗中保护容若,屡逢血战,艰辛跋涉,自然多了些风尘之态了。”
她说得随意,纳兰玉也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不再问。从来世道多艰,人心皆苦,将心比心,又何必穷究旁人的隐衷。
他只是单刀直入地问:“董姑娘此来,可是为了容若?”
董嫣然点了点头,白雪寒梅般美丽的容颜,拢上淡淡忧色:“我因为一些事,耽搁了行程,错过了可以救他的时机,赶到这里时,他已经被关进了宫。我无计可施,只得前来寻我。你自幼出入皇宫,宫中内情最为清楚,你也与他有朋友之义,我本不愿为难你,实在是此时此刻,除了你,再无人可以帮我。”
纳兰玉苦涩地笑笑:“我也只能答应替你尽量打探宫中的消息,有机会多到宫中去,想法子不要让他们夫妇被人羞辱为难。只是,真要我助你救他们出来,我是不能做的。”
他脸色怅然:“我毕竟是秦国人,抓他是皇上的主意,皇上留他在手上,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不可以背叛我的国家和君王。”
董嫣然看他一眼:“若是如此,当日你到底为什么要救萧逸?萧逸若死,秦国就可挥师楚国了。”
纳兰玉脸上忽然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我救萧逸,为的是救秦国,和楚国并没有关系,所以,你们楚国也实在不必承我的情。”
董嫣然看他眼中沉痛之色,一时竟有些不忍再问了。无论纳兰玉有什么苦衷,这内情想必都是让人痛彻心肝的。
她只轻轻一叹:“你放心,我敬重你是朋友,又怎会逼你做叛国的事,你能把他们在宫中的情形告诉我,能助我们互通上消息,我就很是感激你了。我会想办法慢慢查清宫中的地形,看能否救他们出去。”
纳兰玉一震,急道:“不行。”
“怎么?”
“皇上为了防范一个绝世高手的刺杀,而在宫中征召了大量一流高手。秦宫中随便一个侍卫、一个太监,都有可能内力精深,武功高明,绝非其他的王宫侍从可以相比。再加上他们日夜操练,配合无间,阵法娴熟,宫中又有若干机关,姑娘你纵然武功高强,最好还是不要涉险。如果是容若,也绝不愿让你为了他而处身于这样的危险当中的。”
董嫣然神色微动,关心的却不是皇宫的守卫到底有多森严,而是:“秦王防范的是哪一个绝世高手?那绝世高手又为什么要刺杀他?”
纳兰玉脸色立变,一片惨白。
董嫣然问出了口,见他此种情形,竟也一阵不忍。
房中气氛忽然一僵,整个房间静得只有纳兰玉忽然急促起来的呼吸之声。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董嫣然沉默地看了看他,然后柔美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在房中消失了。
纳兰玉脸色苍白而僵硬,慢慢地俯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黯淡的烛光下,他埋在枕与被之间的脸色,没有人可以看清。
大秦皇帝出宫探望臣子,大秦国的公主却在宫宇深处,审问自己的贴身女官。
看着跪在地上的双萝,安乐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已经幽深得看不见底:“双萝,在今天之前,我都视你为心腹,甚至认为你是什么话都可以倾吐的姐妹。因为,在我的祖母、母亲、兄长都舍弃我的时侯,是你一个小宫女一直鼓励我不要屈服于命运,你冒杀头的大险,助我逃走,敢在我被发现之后,拼了命地维护我。”
她再看向同样跪在眼前的赵俊:“赵俊,我也很感激你,你肯放弃天大的功劳不要,你肯在找到我之后,不把我逼到绝境,你肯担着干系放我走,而我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儿戏般在你面前,做一个明显的假姻缘。这可真是世上少有的便宜事啊!”
双萝颤抖起来:“公主,我没有……”
安乐浅浅地笑一笑:“你们两个都是皇上的功臣,不过,我要是说,你们服侍不周,要把你们杖毙,你以为,皇上会为你们出头吗?”
双萝猛打寒战,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赵俊却苦笑了一下:“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今天在大殿,我远远看到他们了,虽然隔得远,看不清相貌,但衣服式样还是可以分辨的。我心中生疑,让人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他,然后,一切就都合理了。”安乐淡淡道:“双萝居然有胆子怂恿我逃走,我居然可以藉着行猎的机会,从无数人的守护中逃出来,还能一直逃出京城那么远。你见了我,居然会轻易被我以死相胁就逼得放弃,而最后救我助我的,竟然就是我一直想要逃离的人。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巧、这样好运气的事。原来,所谓的奇缘只不过是……”
她淡淡一笑,那样美丽又遥远的笑容,眼神深处,一点一点浮现出痛楚之色。那样美好有趣的相遇相识,那样坦荡无私的相助相护,那样在逆境中不舍不弃的侍儿,那样,准备放在心间,水远铭记的时光,原来,从一开头,就是一个阴谋。她本来以为那是一个传奇,却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笑话。
她微笑着站起来,凝视着下拜的两个人:“你们还不对我说实话吗?”
双萝忽的痛哭起来:“公主,那是圣旨,那是皇命啊!”
是啊,那是圣旨,是皇命,所以,她无法斥责,无法抗争,甚至也无法愤怒,所以她的未来,被当做交易来摆布,她的幸福只是御案上的筹码,所以她的侍儿,理所当然出卖她,所以,她很久以前,曾经救过的护卫,心安理得地设计她。
她没有责骂的理由,没有愤怒的理由,没有任何反抗的理由。
那是圣旨,那是皇命。
所以,她站立在华丽至极,也清冷至极的宫宇最深处,声音随着早春寒冷的风,带着凉意响起来:“我不怪罪你们,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双萝蜷缩在地上,哭道:“我什么都不清楚,是王总管传的旨意,让我怂恿公主逃出去,让我引着公主往那条路上去,让我劝公主在那处客栈订房间,让我拉公主去街上逛,被赵俊撞上。”
赵俊也道:“我也是奉命逼迫公主,却不可把公主逼到绝境,真正掌握分寸的不是我,而是皇上派来暗中保护公主的高手,当时他们就藏在雅室的隔壁,用传音入密通知我们该怎么做。他们似乎只是想逼得公主逃跑、反抗,找个机会让那人来救公主。至于后来公主忽然提出要随便找个人嫁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但他们似乎也打算将计就计,让我就这样顺着话头逼迫公主。”
双萝哭道:“我只是奉命带公主去那里,让赵俊发现,然后站出来维护公主,其他的,就没有人吩咐过我了,我也是真看那人还算可以,才把金刀对着他扔下去的。”
赵俊在旁介面:“暗中一定有高手在旁掌控一切,就算双萝的刀子不对着那人扔,也一定会有什么小石子一类的东西,凌空把刀子撞到那人头上去。”
安乐点点头,意态阑珊地挥挥手:“你们去吧!”
这样轻描淡写,没有痛斥,没有责骂,也没有降罪,唯其如此,反而让双萝和赵俊心中更觉惊疑。
赵俊沉声道:“公主,皇上也并无恶意,应当只是想让公主知道,那人,并不像公主以为的那等不堪。”
双萝也声音微弱地道:“公主,你知道是那人,不打算见见他吗?”
安乐淡然微笑,悠悠行出了宫宇,抬头望远方碧空无尽,那样遥远高旷的天空啊,永远不会属于她。
那一段相遇,她本想当作记忆中的珍宝,藏在心灵最深处,珍之重之,不论未来命运如何阴暗悲凉,也可以让她每每忆来,都相信,世间仍有光明与温暖,仍有忠诚和关爱。
到如今,既知是局,已知是计,又有什么必要,非要往陷阱中跳去。
那人的确是好人,但是,赵俊和双萝永远不会明白,她的痛苦,从来不是因为所托非人,而是她的至亲,就这样轻易将她摆布安置。那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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