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
她的眉眼不见悲喜,只是扭转头,看那床榻上犹自昏睡,全不知世事已然几番变化的纳兰玉,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彷佛感应到她的悲伤,晕沉的纳兰玉仿佛喃喃呓语着什么。
她走上前去,弯下腰,把耳朵凑到纳兰玉唇边,才隐约听到:“大哥……”
一瞬间,眼中一片温热。当性德通知逼毒成功时,卫孤辰就即刻放开纳兰玉,毫不犹豫往外走。
尽管她几番阻拦,那人从头到尾,竟是不曾有半点留恋,甚至不肯回头再看他冒了天大的危险,付出如许代价,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兄弟一眼,就这样绝尘绝缘也绝情地离去了。
性德被卫孤辰带着疾驰如风,他犹自闲闲地转眸看看卫孤辰如被霜雪覆盖的表情。若不是他的医术天下第一,若不是他的眼光世上最毒,只怕也完全看不出,卫孤辰此刻的状况有多么糟糕。
都快油尽灯枯了,居然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强提真气,这么玩命地狠跑。人类的所谓自尊心,真是愚不可及。
呼啸的夜风中,卫孤辰的声音淡淡而起:“董嫣然这些日子喝的是什么药?她怀孕了,整整十二天不眠不休,会有什么影响?”
他本来是不会对旁人谈及一个未嫁女儿怀孕的私事的,但他清楚性德的眼力和本事,就算他保密,只怕也瞒不过性德,与其心中一直暗自猜疑,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性德略觉惊讶地微微挑眉,这个人,即使是在全心全意为纳兰玉驱毒时,竟然还会关心其他人。只是这样的关心,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当着董嫣然的面去表露拘吧!
这样愚蠢的人,装一副冷冰冰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其实只要别人对他表达一丝善意,给他半分助力,他就牢记心中,片刻不忘。人类的心理,真是复杂诡异得让人不能理解。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她喝的是安胎药,至于十二天不眠不休,会不会影响她的胎儿,这就要看她自己的运气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是她自找的,并不曾有人逼迫她,或要求她,对吗?”
卫孤辰侧头深深望他一眼:“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不是你的同伴?”
“同伴又如何,这人世间,除了容若,我不关心第二个人。”
性德冷漠的回答,让卫孤辰的瞳孔略略收缩了一下,然而他依旧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飞掠。
性德却道:“相比考虑董嫣然的事,你不觉得你更该想想秦王打什么主意吗?这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居然没动手,这是为什么?”
卫孤辰依旧沉默不语。为什么,他一句也不曾问,心中却已想过千万回。
为什么,秦王竟然没动手?因为另有他图,别有诡计,还是……有没有可能……会不会……其实……他也不愿让……纳兰玉……
他无声地摇摇头,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不敢相信一个帝王会有和他自己一样愚蠢的软弱,不过,若真的是如此,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对纳兰玉来说,将来,秦王总不会让他落得太惨的结局吧,但愿……
他没有再多想,也没时间再多想,因为,他的别院已到,而此时园中的混乱狼藉,完完全全出乎意料。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四集 剑胆柔肠 第八章 刀剑之决
碎裂的山石、被拦腰斩断的大树、破损的墙壁,以及院子里,远远近近的呻吟惨叫,满园趴着起不来的人,以及那一地断裂粉碎的兵刀,无不彰显着这里刚刚遭遇强敌。
卫孤辰眼眸初时一凛,他几乎以为,秦王乘此机会,派人来围剿众人,然而只一眼扫过,已看出所有伤者,都没有性命之忧,他们只是失去了作战能力,甚至不会留下永远不能复元的重伤,可见进攻的人,手底下非常有分寸。
性德目光淡淡扫视混乱的战场残局:“来的人只有一个,招法强横迅猛,完全是用硬碰硬的打法,一路强攻进去的。地上的脚印和破损山石、树木的痕迹,昕有人受伤的状况无不说明来者武功走的是霸道刚猛一路,来的应该是……”
卫孤辰没有认真听他说的话,园子深处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他眼中闪烁森冷光芒,忽的仰天一声长啸,清朗俊奇,声震天宇,这一声啸,竟令得风为之住,云为之顿,远方那纷纷乱乱激烈迅捷的战事,仿佛也为之一停。
在下一刻,一道狂猛劲风自远处迅如电驰而来,在堪堪撞上二人时,倏然顿住。行则如奔雷掣电,顿便似坚钉入土,行止之间,没有一丝停顿,不见半点迟滞。
那人手中刀锋闪亮,眼神却比刀锋更明亮,脸上充溢着无对无匹的兴奋与斗志,原本也许可以上演一幕,狂风瑟瑟,落叶潇潇,绝世高手相对峙的好戏,奈何那人的目光一触及到站在卫孤辰身后的性德,本来满是灿然斗志的眼睛,转眼冒出许多小星星。
她笑着高高扬起了手,完全不顾站在天下最可怕的高手面前门户大开:“漂亮男人,我好想念你啊!”什么一流高手的气势,转瞬破坏殆尽。
闻此一言,连性德都有一种想昏倒的冲动了。
此人身形比男子尚要高挑,容貌谈不上秀美清丽,却如阳光一般耀人眼目,身披兽皮,任那带点古铜色泽的手臂与长腿大大方方裸露在众人面前,满头的长发,因为激战而有些散乱,更加增添一种世间女子所不能比拟的野性。正是那多日前,曾在来京路上,有一面之缘的庆国神秘女子鹰飞。
卫孤辰慢慢地咬紧牙,很好,很好,人果然不能太好说话,不该太善良,我这地方,都快成菜园门了,由着这一帮又一帮的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鹰飞却根本没多看他一眼,只知道盯着性德笑:“我伤一好就到处找你,居然在京城街上见到上次那个笨男人,也在满街找人,就过去把他捉住逼问,他说你是他主人捉来的犯人,他在找他失踪了十多天的主人,我把他放了,又一路跟着他来这里,直冲进去想救你出来。”
卫孤辰的目光从鹰飞身后掠过,看着远处,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跟样子同样狼狈的余伯平、莫苍然等人一起往这边赶过来的赵承风,忍了又忍,把到了嘴边的一句粗话给忍了回去。这年头,什么都有得治,就是人笨没法子,居然让同一个人连续两次用同一种追踪的方法给找到窝里来。唉,这种手下,简直把主人的脸都丢尽了。
很巧的是,性德也有叹气的冲动。唉,庆国人做事,是不是也太有个性了。这个不像女人的女人,明明有着足以和董嫣然、苏侠舞相若的武功,她完全可以像董嫣然一样,悄悄潜入,不惊动任何人的探查,她却偏偏喜欢这样光明正大,步步白刃步步血的往里闯,真怕人家不知道你武功高吗?
鹰飞完全不知道两人的心思,只觉见到了多日来思思念念的人,不知道多么地欢喜快活,她兴高采烈地直接无视卫孤辰:“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关着你的,我带你杀出去……”
“你倒杀杀看。”卫孤辰要再不发火,那就是活菩萨了。
在他探手拔剑的那一刻,性德淡淡说:“我不认为,这是你打架的好时机。”
这样冰冷的话语,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句关心的劝告,而卫孤辰也明显不是一个听劝告的主,所以那一剑,还是毫不停留地呼啸而下。
他剑锋出鞘之际,天地便为之一寒,一剑挥落,大大方方,从容淡定,剑招亦谈不上任何奇巧快捷,只是简单平凡地一剑直劈,倒像是给出大大的空档,让人从容闪避。
然而鹰飞却是眼神一亮,道一声“来得好”,抬手一刀迎去。那一剑劈落,她至少有十三种身法退开、十七种步法闪避、十八种刀式可以回击,然而她的选择,却也是简简单单,干净俐落的一刀迎上。
她甚至只用单手执刀,反转刀刀就这么直接往上迎。
刀剑相击,那毫不清脆,却出奇沉闷的声音,听得四周诸人无不觉得耳中一震,一阵阵气血翻腾,好几个勉强刚站起来的人,又都扑通连声地跌倒下去。
卫孤辰静静立在原地,剑锋斜斜指地,脸容一片萧索,连衣角也没拂动一下。
鹰飞整个人被震得连退七八步,身子重重撞在大树上,身后需二人合抱的大树竟砰然倒折成两断。
她的唇边不出意外地溢出一缕鲜血,可眼中却满是讶异,失声道:“你今天,情况是不是有些……”
强劲的剑风扑面而来,把她本已说出口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四周那么多人,在如许强大的剑气之下,只觉耳中嗡嗡连声,哪里还听得到鹰飞一个字。
只有性德眉峰微微一动,似乎略略皱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
此时卫孤辰的状况十分之糟糕,连平日三成的力量都提不起来。只是他素来武功高绝,就算是知道他内力大打折扣,只怕强如董嫣然、苏侠舞,也绝不敢和他硬拚内力。偏偏鹰飞却是个完完全全的死心眼,庆国女子心性的率直明朗,使她的武功路数比男子还要大开大合,光明正大,明明知道眼前之人不可力敌,偏偏选择了以力相拼,而这种打法正是现如今对卫孤辰伤害最大的一种。
双方毫无花巧地硬拚一记,鹰飞可以藉着飞退卸力,又把身体承受的大部份压力直接送到大树上,让大树为她承担,偏偏卫孤辰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稍稍让人察觉他的状况,硬生生一步不退,等于靠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全部的力道接了下来,再加上他体内至今仍在翻翻腾腾的缠绵巨毒,连性德都不得不怀疑,卫孤辰根本有自虐,甚至自杀倾向了。
鹰飞武功高绝,身为庆国最杰出的战士,她的战斗经验可能比三个卫孤辰加起来都多,只拼一记,已经感觉出卫孤辰的状况十分不佳,远不如当初相遇时的实力,她愕然相间,没料到卫孤辰却是二话不说,一剑刺来。
她无暇细思,猛一咬牙,双手握刀,立于胸前,正面一挡,又是一记暗哑闷沉的交击之声,余伯平、莫苍然、赵承风等原本在后园与鹰飞缠战,刚刚赶到近前的人,也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这一次鹰飞没有后退,只是整个身体身不由主地在地上往后滑退,背后的半截大树完全被连根带起,树飞于天,她的退势竟还不止。她咬牙立桩,双脚足足深入地下半尺,犹自拿不住桩,直滑出两丈有余的半尺深痕。
她深深吸气,慢慢把刀在胸前举高,直至森森刀锋高至双睫之间,她的手因为受力太重而在颤抖,以至于刀锋因为微微的颤动而发出龙吟之声。
她的眼睛却明亮异常,目光定定望着卫孤辰:“这个时候和你打架不太合适,但是,我平时打不过你,现在也不能让我喜欢的男人被你关起来,就算不够光明正大,也只好对不起了。”
她的话说得坦坦荡荡,脸上竟然真的有惭愧之色,面对这样的强敌难得的伤弱之机,她不感到兴奋欢喜,竟然只有惭愧,但就连这惭愧,都如此坦荡无欺。一句已毕,她便人刀合一,直袭而去。面对卫孤辰,她竟然仍能选择抢先出击。
这一刀劈出,竟凭空生出,风萧萧,水天寒,千军辟易,万马嘶吼的感觉。这在一众敌人包围之中的孤身女子,随着这一刀,恍似变身做万马军中,挥斥方遒的绝代统帅,正有那无穷无尽的惊天兵马,势必随着她这一刀,呼啸奔腾地扑向敌人。
就连卫孤辰眼中都闪出异常明亮的光彩,赞了一声:“好刀。”然后抬剑,看似信手挥洒,无比随意地点了出去。
这一剑既出,一改往日或精妙绝伦,或大巧若拙的气派,长剑在他手中忽然变成了白云流水,无限悠美。悠悠白云无可追寻,所以那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的刀势总也追不及他的剑招,抽刀断水水更流,所以纵然那刀势狂猛如雷鸣闪雷、风云呼啸,依旧无损于剑中的空灵从容。
在场众人,除了性德,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一片刀芒剑影中,看清两个身影的起落交换,只是那一连串震耳欲聋的交击之声,逼得所有人不得不运功相抗。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多么狂猛的劲气比拚,才能产生这么大的压迫力,他们已无力分辨。
最后一声闷响之后,是清脆的碎裂之声,漫天破碎的铁片四下激射,不少人闪避不及,身上、脸上,又多添数道深深的伤口。
同一时间,鹰飞的身体被高高震起,和着四射的血泉,触目惊心。那满是鲜血的身影在半空中,连翻三个跟头,勉强双足着地,身影一晃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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