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小队再一次出发了。刚脱离残酷战场的士兵们多少都有一点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大家忍不住尖叫起来。集合这样的一支队伍花了卡尔森不少工夫:他用一阵响亮的耳光把处在崩溃边缘的达克拉、雷利打醒,然后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告诉平生第一次杀人的罗尔干了一件多么正确和值得高兴的事,最后扛起了杰拉德的尸体,对罗迪克说了句“不要丢你兄弟的人”。就这样,我们离开了龙脊峡谷,开始了我们的逃亡之路。
是役,德兰麦亚帝国第七军团在龙脊峡谷遭到温斯顿帝国军南征西路军队的伏击,全军一万余人只有不到四百人生还,可以称得上是全军覆没。而温斯顿军伤亡不足一千,赢得了全线战争的第一场决定性战役。
战后,龙脊峡谷内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大群乌鸦在谷中盘旋三个月未曾离去,因此留下了“血谷”的凶名。据说,直到多年以后,下雨时谷中的积水仍是隐隐发红,并透出强烈的血腥气。
这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还有多么幸运。我们呆呆围坐在火堆旁,望着燃烧的篝火,默默无语。
“他们……会不会再追过来?我们在这里安全吗?”罗尔打破了沉默,他的话也道破了我们内心深处的不安。
“他们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不会连夜追赶逃兵的。”卡尔森躺在一边说。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对他的懒惰表现不满了,毕竟这个以逃亡著称、被称作“背影”的男人救了我们的命。
“对,他们不会追过来的。而且,就算再过几天,他们也不会追过来的。他们有更大的目标。”弗莱德终于打破了沉默,看上去,他像是想通了什么。
“你们想过没有?温斯顿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还有,既然他们早早在那里设下了埋伏,为什么不用更好的方法来攻击我们?如果他们使用火攻而不是普通的弓箭,甚至不用损失一兵一卒就可以让我们全军覆没。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干?”
我心里一阵发寒。弗莱德说的对,如果他们事先在地下埋藏易燃的火油,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星,我们可能已经被烧成灰烬了,这的确是个阴险无比的好办法,幸亏他们没这么做。
“因为我们并不重要,他们想要的是提特洛城,从一开始就是。”
“分兵,不过是做个样子,温斯顿人的主力一出龙脊峡谷就翻上了龙脊山,早早设好了埋伏。而我们收到的西部腹地遭到袭击的消息应该全部都是小股的疑兵,他们只袭击弱小的村落,从不做任何停留,神出鬼没,一是为了迷惑我们的视线,二是让国内的兵力疲于奔命,无力全线增援提特洛城。他们一早就料到我们想包围全歼西路的敌军,肯定会派出一支部队尽快支援提特洛,他们要等的就是那支并不是很强的增援部队,也就是我们。”
“再仔细想想,我们一路走过来,起码经过了六处能够设伏的危险地带,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了距提特洛最近的这里?因为他们要我们与城堡保持联系直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能让城里的守军知道我们已经被全歼,尽管这样要冒着被我们和守军夹击的危险。同样,他们不能使用火攻,因为火焰和烟气也会惊动只有不到半天路程的城堡,让守军做好准备。”
“所以,他们使用损失比较大的方式攻击我们,并在来路上留出了一个逃命的路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峡谷的另一端一定重重设伏,他们绝不能允许任何人比他们先到提特洛。”
“为什么呢?”达克拉摸着脑袋问。弗莱德的说明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深奥了一点。
“这是最关键的地方,他们要假扮增援的军队进入城堡,我们的军服是打开提特洛城的钥匙。”
“那就是说提特洛现在很危险?”军官家庭的教育让罗迪克充满了身为军人的责任感,“我们应该尽快通知他们……”
“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提特洛应该已经陷落了。”弗莱德叹了口气,轻声地说。
“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万一守军没上当,我们还有时间求援……”罗迪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一万多人啊,死得那么惨,就白死了啊,杰拉德,拉玛……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干啊。”
没有人说话,即使是新兵,我们也很清楚,弗莱德说的是对的,提特洛肯定已经失守了。可是那么多鲜活的战友们一个个惨死在我们身旁,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的悲伤令人难以正视事实。
“你说的对,”半晌,卡尔森说,“应该有人去探探消息。”
“好,我这就去。”罗迪克站起来就要走。
“只有你不行,”卡尔森大声说,“你的兄弟刚死,这样贸然过去,很难保证不会一时冲动去送死。我需要一个能回来的哨兵,不要一个去送死的白痴。”
他看了看我们这群稚气未脱的新兵,疲惫地笑了笑说:“应该是我去。”
“不,长官,应该是我去。”弗莱德站了起来,“如果您走了,出了意外谁能带领我们离开?谁熟悉这一带的环境?谁有野外求生的经验?我是您的副官,打探消息回来报告是我的职责。而且,我也想去证实我的推测。”
卡尔森看着弗莱德,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
看着弗莱德高瘦的身影我卡尔森的表情,一股热浪忽然涌过我的心头。“我也去,长官。” 我说,“多几个人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以保证消息送到。”
弗莱德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魔法师先生,”卡尔森默许了我的提议,把缩在一边的普瓦洛喊了过来,“您是个佣兵,是除我之外唯一有过战斗经验的人。我希望您能帮住这两个士兵去探听一下消息。”
“啊,我,我很希望能够帮助您,可在今天的战斗中我的魔法消耗得太多,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年轻的法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忐忑不安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认为我没有必要带着一个什么忙也帮不上的人逃命啊,而且,为了保密起见……”卡尔森吹胡子瞪眼睛地摆出一付吓人的模样,别有用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短剑。
“咳咳,但是嘛,我依然希望能够尽我的能力去帮助他们,毕竟,这事关佣军的责任和荣誉。”普瓦洛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连忙改口。
“那就麻烦您了……”
第二卷 游兵 第十二章 战士的最后一刻
三个年轻人行走在崎岖的山路间,向提特洛城蹒跚走去。
“你不该来的,杰夫。”
“我必须来,我总得做些什么,否则我……我觉得对不起拉玛。而且……”
“什么?”
“我不能让朋友一个人冒险。”
“杰夫……”
“你们都有来的理由,可是为什么我也要来冒这个风险啊!”普瓦洛换上了一身紧身衣服,跟在我和弗莱德后面,丝毫看不出一个魔法师的骄傲和矜持。
“我觉得也是,卡尔森让你来帮助我们,可到现在我还没看出来你能帮我们什么。”我和普瓦洛斗了一路的嘴了。
“我……怎么说我也是个法师,你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列兵怎么能如此侮辱一个有知识的贤者?”魔法师的荣誉感在普瓦洛身上稍稍发挥了一点作用。
“嗷嗷叫着逃跑的时候也没看出来你是个什么贤者。”我继续挖苦他。
“第一,生死关头能够明智地选择生路,这也是一种贤能;第二,我什么时候‘嗷嗷’叫来着。”
“那你是怎么叫的?”
“我是‘喔喔’的叫……不对,我没叫过。”谁说魔法师都是聪明人的。
“是德兰麦亚的士兵吗……”
“我才不是士兵呢,我是个魔法师……啊,有鬼啊……”
附近一个草丛里,隐约传来沙哑的呻吟声,在这四处无人的山间显得格外阴森。当我意识到这应该是个活人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和年轻的法师抱在一起发抖。
“你是谁?”弗莱德拔出剑指向草丛问。
“果然是德兰麦亚士兵啊,我终于……终于等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从草丛里滚出来,身上穿着德兰麦亚的骑兵盔甲。是我们的伤兵。
“埃奇威尔先生!”弗莱德一声惊呼,忙扶起受伤的埃奇威尔,把他搀扶到树下靠着。
“原来是你,年轻人,啊,还有你。”埃奇威尔不知道那里受了重伤,腰部以下的盔甲几乎都染成了红色,肩上还插着一支箭,血流不止。
“您这是怎么了,先生。”我一边掏出水壶一边问。
原来,埃奇威尔在全军受伏之后没有忙着向后退却,而是带领部下冲上了山坡,尝试着冲出伏击圈向提特洛城求援。可温斯顿人把整个出口全部堵死了,埃奇威尔他们根本没有突围出去的可能。在经过一番顽强的抵抗之后,他的手下全部战死,只有他在斩杀数名敌军之后冲入山间丛林中。看着他身上的伤痕,我们可以想象当时场面的惨烈。即便身受重伤,他仍然没有放弃希望,甚至试图爬下近两百步的山崖山崖,下到提特洛城报警。用他的话说,即便是摔死在城里,如果能让守军发现后提高警惕,那也值得。
可连番的激战让他受伤不轻,他在能看到提特洛城的一个山坡上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正好看见一队穿着德兰麦亚军装的残兵进城求援,报告说第七军团受到伏击,需要城内守军增援。待一部守军出城进入峡谷之后,城内突然着火,城门吊桥也放了下来,山谷中冲出大量的温斯顿人,和城外驻扎的敌军迅速地冲入了城堡。失去城门护卫、内外受敌的守军很快就败下阵来,号称大陆“龙峰之壁障”的提特洛城在短短一夜之间就易手了。
弗莱德是对的,提特洛城陷落了,而且连陷落的方式都被他料得半点不差。他或许是德兰麦亚军中第一个了解了温斯顿人意图的人,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能够扭转我们在这场战争中的惨败局面。
“我们带您回去,先生。”弗莱德说。
“不用了,年轻人,我不成了。”埃奇威尔摇着头说,“看见你们没死,我……我很高兴。我强撑着不死,就是希望能把消息传出去,现在……值得啦。”
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刀,交到弗莱德手中:“这把墨影陪了我十几年了,送给你也算物有所值。年轻人,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觉得你很像我。好好用它,别……别给它丢脸。”
“是,先生。”弗莱德接过墨影刀,强忍着眼泪回答。
埃奇威尔接着说:“帮我……把头盔带上。”
我忙把头盔戴在他头上,生怕戴歪了,轻轻地左右调整着。
他挣扎着倚着树站起来,轻声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永远地垂下了头。我和弗莱德这个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和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不一样,”普瓦洛低声说,“他死得不遗憾,我能感觉得到。”我们并不知道,普瓦洛的话是有根据的。
我们离开了。在我们身后,是个伟大战士的躯体。我们彼此并不熟悉,但这个人在短短两次的会面中给两个少年士兵展现了一个战士的高尚品格。公正、尽职、忠诚、友善,甚至面对死亡都没有恐惧,走得那么从容又那么矜持。
他是第一个向我致敬的贵族,但在那之前,无数人已经向他致敬了无数次。
他留下了一具直立的躯壳,在人人敬畏的死亡面前,他表现得如此高傲,像险峻的岩石,连山间的罡风都不能动摇分毫。
死得不遗憾,也许吧,我想。这个人在两个少年心中撒下了战士精神的种子,谁知道在此之前,他将多少个未经世事的懵懂少年,变成了驰骋疆场的英勇战士。
他最后说的话是:我的朋友,我来了。
这个高贵的骑士有着一个怎样的过去?他口中的朋友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和他的朋友之间发生过我们难以想像的感人故事。
……
回去的路上,我仍沉浸在对埃奇威深深的缅怀中,没了和普瓦洛斗嘴的精神。弗莱德也没精打采地走在前面,更是一句话也不说。眼看天边隐约透出些亮光,我们马上就要下到山底,再穿过一个岔道就可以回到营地了。
可就在这这个岔道,我们遇到了预料之外的麻烦:
一个新的岗哨出现在岔道口上,几个高大的温斯顿士兵正忙着摆设栅栏、安置营帐。这个位置不仅是监视大路动静的最佳位置,也封住了山林通往大路的唯一出口。
“好快啊,周密的安排。”弗莱德低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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