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我不想知道罗尔对他干了些什么。
我的心中只有对亡友的愧疚和歉意,以及难以言述的、深深的矛盾感情。
一颗雪花落在睫毛上,刺激着我的泪腺。
我紧闭上眼,将它融化在我泪水中。
雷利,对不起了,我无法站在友谊和大义的立场上,毫不犹豫地为你报仇。或许,这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还不够坚定。
对不起啊,我的朋友……
第十一卷 血仇 第九十七章 头戴王冠的英雄
在多年以后,世人对于德兰麦亚王国米盖拉二世末世——也就是米拉泽——有过多种多样的评价,有的说他志大才疏,有的说他刚愎自用,有的说他卑鄙无知……总的来说,这些评价大部分都是负面的。
事实上,对于这个人,我听过的最高的评价来自于我的朋友弗莱德。尽管那是我们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仇敌,但弗莱德依旧诚实客观地把他对这个人的感觉告诉了我,在那场复仇的战斗之后:
“如果他愿意,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一个优秀的将领,十全十美的社会活动家,最好的演说家……他的才智、他的胆魄、他的见识无一不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那一类,这些才能无论哪一个人拥有其中一项,都会成为一个受人瞩目的人。”
“可惜,他并没有正确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反而为自己最没有价值的东西而自豪,那就是他的血统。他为此埋没了自己杰出的才华。”
“虽然我可怜他,因为他不过是一个被自己的野心吞没的人。”
“但是因为他犯下的罪行,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
现在,辰光城的大门对我们洞开着,这座城市刚刚失去了它的主人。在飘摇的风雪中,这座有着光荣历史的美丽城市脆弱得就像是一块单薄的水晶,甚至连光线都可以轻易地穿透它。
策马走在街道上,我没有看见行人。城市中许多地方仍是一片废墟,在厚厚的积雪下面有时会露出大片木炭焦黑的颜色,这应该是当初米拉泽刚刚登上权力颠峰时那场浩劫的残骸。看着他们我不由得要想,在米拉泽满脸得意地看着他一手酿成的人间惨剧时,他是否想过,自己也会像面前的这些断瓦残垣一样,转瞬间就变成了被人遗忘的历史了?
那我们呢?又会怎么样呢?
对着这片景象,就连弗莱德也有几分茫然: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又要向哪里去呢?严格地来讲,我们大概已经可以真正算得上是弑君的“叛逆”了吧。很奇妙,不是么?我们为了复仇和自己的荣誉回到这里,却坐实了米拉泽强加在我们头上的罪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否真的赢得了这场战斗呢?
安置好了军队,我陪着弗莱德习惯性地来到了军务处的官邸——毕竟我们还是军人,在这里应该可以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现在这里的主人当然已经不是梅内瓦尔侯爵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名叫斯拉尔·封·斯威夫特的不知名的侯爵。
他的大门紧锁着。
弗莱德示意一个士兵去叫门,可是没有人回答。这座高大建筑的门窗紧闭着,犹如一个巨大的墓穴。
弗莱德有些心情烦躁,他下令随行的士兵们强行把大门撞开。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不久,我们进入大门,穿过前院,绕过一道死气沉沉的回廊,走到了前厅门口。
推开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满目狼籍的大厅,椅子四散地倒在地上,桌子被掀翻在一边,一些琉璃和水晶制品摔碎在地上,各种纸张和文件散得满地都是,看上去就像是遭到了一场洗劫。
“斯威夫特侯爵在吗?”弗莱德大声问道,“我是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公爵。”
楼上传来一声轻响,听起来很古怪。
我们寻声走上楼,看见一个面无人色的中年人正搂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蜷缩在墙角。从他们的服色上看,应该正是这座建筑的主人。
“求您了,大人,求您开恩啊!”侯爵绝望地叫喊着,“我什么也没做,陛下……陛下他干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挂名的军务大臣,什么都没有做过啊!”他口中的“陛下”应该是米拉泽,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我们面前的这个贵族眼中闪过一层绝望。
他的妻子扶住他的肩膀,红褐色的头发散乱地披在头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褶皱的不像样子,丝毫也看不出这是个高贵的妇人。那个男孩看上去还不到十岁,他幼小的心灵还不能理解面前发生的一切,只知道伏在父母身边大声哭泣。
“就算您要杀,也请只杀我一个吧,大人。我求您放过我的妻子孩子。看在达瑞摩斯的份上,我的大儿子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弗莱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显然,这个不明就里的可怜人把弗莱德的造访看成了清洗米拉泽残余势力的举动。这不能责怪他,无论是从史书上还是从文学作品中,人们都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权力的更迭总是伴随着腥风血雨出现的。而且,就在大约一个月之前,这个结论已经伴随着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了。
看起来,这个前任的军务大臣已经无法为我们提供任何帮助了。弗莱德在抛下一句“我不会杀你的”之后,他带领我们离开了这里。在此后的整整一天里,我们造访了不下二十位当权的贵族官员,他们有的像斯威夫特侯爵一样,遣散了侍从和女佣后在家坐等屠刀的来临;有的抢先一步逃离了都城;甚至还有不少人自以为必死,早在我们到来之前就抢先行动,用一根绳索、一杯毒药或是一柄短剑平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国家伴随着官员们绝望的愚行彻底瓦解了,一切国家机能都停止了运转。军务无人执掌,军需处空无一人,或许还有几个老弱残兵把守着仓库,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如何调配这些物资,我们也不知道上哪里去补充兵源;政务无人过问,即便是都城的治安也没有人去管理——不过这也确实没有什么必要,屡遭巨变的都城市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用禁足的方法保全自己,生怕被无端牵扯到一场政治谋杀中去,即便是白天,辰光城的街道上也看不见多少行人;至于财务,那更是个笑话:在这个国家崩溃城市毁坏贸易停止只剩下战争和死亡的时候,即便把一座金山放在我们面前,我们又要如何使用它呢?
或许当温斯顿人或者克里特人来攻城的时候,可以把大块的黄金像砖石那样砸在敌人的头上,这是我现在能想到最大的用途。
更要命的是战争。失去了整个军队情报系统,我们完全不知道战争已经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温斯顿人和克里特人都在什么地方,而我们又应当如何迎击。他们随时都会出现在城墙外,而我们只能坐在这里等待。
我们站在这个国家的心脏部位,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地死去。最可怕的是,正在死去的不仅仅是它的躯壳和土地,而是它的灵魂,是自从德兰麦亚三英雄建国以来代代相传的那种团结奋斗的精神。在五百年以前,当德兰麦亚人还不过是游荡在法尔维大陆上的一群无家的游民的时候,他们迎来了传奇般的流浪战士德多坦、有着“自由之手”称号的神箭手兰森里尔和他们最忠诚的战友、“独立骑士王”麦肯斯卡尔。是这些最伟大的英雄带领着没有家园的流浪者们,经历了一次次几乎彻底灭绝了种族的考验,在强敌环伺的大陆上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让人悲伤的是,德多坦和兰森里尔的生命则永远止步于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前的一刻,而麦肯斯卡尔成了这片土地的领导者。为了纪念曾经并肩战斗的战友,麦肯斯卡尔将他们的名字首字母嵌在了这个新生国家的名字中,并将自己的字母放在最后,以示对战友的崇敬。于是一个崭新的国家诞生了,那就是德兰麦亚,永不忘却战友的疆土。
尽管这段历史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尽管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已经沦落为与别国贵族没有什么不同的堕落者,可这一段历史永远铭刻在这片每一块泥土都染满鲜血的土地上,成为让德兰麦亚人骄傲的精神支柱。
无论我们愿不愿承认,米拉泽的突然死去结束了一段英雄血脉的传承,并且在一瞬间抽空了德兰麦亚人精神上的脊梁,让他们失去了最后的依凭,无所支撑。
确实的,即便是击败了米拉泽的我们,此时也陷入了莫名的空虚和恐慌之中,不知自己将要走向何方。
“该死的,难道这个国家的男人们都已经死了吗?难道我们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够坚守自己岗位的好人了吗?”在房间中,达克拉怒叫着,他的声音都快要把房顶给掀起来了。
“这不能怪他们,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我们身处他们的位置,或许也会这样做吧。”普瓦洛劝解着我们,他的声音很疲惫。
这很羞耻,是的,但我必须承认,在短暂的一瞬间里,我心中曾经腾起过投降的念头,向温斯顿人,或是克里特人,随便是这场战争的哪一方,结束这场残酷荒唐的战争。算上米拉泽残余的部队,我们总共只有不足四万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的士兵。让他们去正面对抗来自两个方向的强大敌手,这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果然……走投无路了么……”我低声自语,发出细小的声响。可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我的声音足够让身边的每一个朋友听清楚我的话。我的话似乎引起了他们的共鸣,罗迪克和凯尔茜低下头去,再不说话,剩下的人也都面色沮丧。
“没必要这么沮丧,朋友们,我们还没有到穷途末路。只要我们的敌人一天没有杀死我们,战争就没有结束。”忽然,弗莱德的声音在我们中间响起,“还记得我们曾经打过的仗吗?还记得我们死去的战友吗?如果现在我们承认失败,那么我们做过的一切都算是在干什么?我们不是曾经立下伟大功绩的战士吗?”
“如果我们必须要死,那我宁愿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死在战场上,为了一个足以让我付出生命的理由,为了守护我们的土地和人民!”
就像是一击重拳猛击在我的鼻子上,让我因为羞愧而几乎落泪。弗莱德的话将那个怯懦无能的酒馆老板从我的身体里一把揪出,远远地踢向墙角,一个叫做杰夫·基德的军人缓缓从我的身体里站起。他鄙夷我、讥讽我,让我看见了自己的渺小和我朋友的高尚。
“你说得对,弗莱德,早在绿叶平原上我们不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了吗?我们是军人,是吧,我们有军人的荣誉。正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有一个值得去牺牲的理由,那就让我们像一个真正的军人那样战斗到最后一刻吧!”
“战斗到最后一刻?杰夫,我只知道你是个小气的商人,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还是个伟大的英雄……”这时候,门被一双白皙的手推开了,一个许久未曾听闻的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我们耳边。虽然他在对我说着刻薄的话,但却带着我无法拒绝的友善的味道。
“休恩·恩里克,你这奸商怎么会在这里!”我扑上去给了来人一个最热情的拥抱,他正是那个在我们最危难的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向我们伸出友谊之手的商人朋友。我们欠他的救命恩情永远都无法还清。
“一接到宾克的消息我就赶来了,你们这群亡命徒,居然拒绝了我的好意,你真以为你们是不死的神祉,即便面对数倍的敌人也可以取胜吗?”休恩一把推开我,忽然愤愤地对弗莱德说。
“对不起,休恩。我们有无法抗拒的理由……”弗莱德理亏地辩解着。休恩曾经那么不计代价地试图拯救我们的生命,对于这样无私的帮助,你只能接受,因为倘若你拒绝了,那就是对这份友情的侮辱。
而我们真的拒绝了他。
“……为了雷利,是么?”休恩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尽力将这悲伤的感情清除出头脑,勉强做出一付开玩笑的表情继续说道:“最疯狂的是,你们居然真的打胜了。天呐,弗莱德,我真的怀疑幸运女神跟你上过……啊,米莉娅,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我的意思是上过保险。”
“我知道你们现在最需要什么,朋友们。温斯顿人已经到达了森图里亚平原的南边,距离这里还有大约五天的路程。如果算上中间的城市的话,最迟十五天后七万温斯顿大军就会兵临辰光城下。”
“至于克里特人,两天后他们就会到达银盾城堡。整个德兰麦亚西南部已经完全被他们占领。他们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将近十万人,这个数字还在增加。天啊,如果不是他们还不适应北方的冬季,现在可能已经占领这里了。”
“最奇怪的是,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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