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思,但每当他们挨上一刀,他们的对手就会受到更加致命的一剑。他们丝毫也不介意用自己的鲜血去换取敌人的鲜血,如果这样作有助于帮助友军打开一个缺口的话。
我不知道佩克拉上校是如何调动起的这支部队,很明显的是,他们已经不再顾惜自己的生命。而在战场上,追逐死亡的人总是强大的。
在内外夹击之下,包围圈一层层地碎裂开来,我们距离佩克拉上校的队伍越来越近。终于,随着最后一层长枪手的崩溃,两支同样勇敢也同样疲惫的军队在敌人的阵地中相遇了。
“上校,您不该来这里!”弗莱德的声音带着几分经过了修饰的恼怒情感,但更多的是无法掩盖的感激之情,“您来了,关隘怎么办?谁来组织防御?”
“我不知道,将军!我只知道,关隘可以没有我,但德兰麦亚不能没有您!”在侍从的护卫下,佩克拉上校也冲入了敌阵之中。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以如此英勇的姿态进行冲锋,现在看上去,他似乎有些紧张,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马匹。可是在这里,没有人有资格耻笑他。
“请跟我们冲出去,将军!”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佩克拉对弗莱德的称呼是“将军”而不是“陛下”,而休恩应该已经把弗莱德加冕的消息传递到了佩克拉手中才对。这让我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心。
但这些念头并没有在我的头脑中盘旋多久,紧张的战局让我不得不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战场上。我们仍然身陷重围,在数万敌军的包裹中,我们就像是一叶扁舟,随时都有遭遇灭顶之灾的可能。
当这支扩充了力量的队伍重新开始突围时,我们发现,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佩克拉上校能够顺利地突破重围,一方面是因为士兵们奋不顾身的厮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克里特人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对从关隘方向来的袭击没有防备。
而现在,克里特已经重新调整好了阵型,而且他们有足够多的兵力把我们这两支军队同时围困起来。更糟糕的,克里特的统帅已经开始抽调兵力去攻击隘口了。
“杀出去!”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是唯一的命令。杀出去,只有杀出去才有活命的机会;只有杀出去才能够继续我们的理想,继续我们的行程。没有人愿意就这样屈辱地平白死在这里,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出去!
没有魔法的援助,所有的战士们都只能依靠自己残余的力量继续这最后的征程。战马喷吐着粗重的喘息,士兵紧握住残缺的兵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只要我们还没有放弃战斗。
冲在最前面的永远都是豪烈的精灵游侠。红焰挥刀的动作已经不是那么流畅,他的身躯上也留下了许多伤痕。他已经很疲惫,疲惫得不能再像我们见惯了的那样压倒性地粉碎对手,把敌人的尸体冷酷地践踏在自己的马蹄下。他已经并不那么强大,只能够比他所有的对手强上那么一点点。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他依旧是那个不败的游侠,马背上的无敌勇士。
凯尔茜和弗莱德紧随其后。凯尔茜的刺剑并不利于混杂的战阵,而疲惫也使她的攻击威力大打折扣。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能否定这个头披红巾的美丽女性在战场上是不折不扣的战斗机器,他的敌人很少在她的攻击下立刻送命,但被她刺穿的肌肉总能让他们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
而弗莱德则一边战斗,一边在背后指引着红焰突袭的方向,向着敌人防御薄弱的地方冲杀。
佩克拉上校和剩余的魔法师们在一起,被士兵们包裹在队伍的中间。我们则在外侧尽可能地护卫着他们的安全。
这时候,克里特人的云梯已经再次搭到了关隘的城墙上。失去了指挥官,城墙上的守军们只能在自己勇气的支配下作战。城墙上的防线依旧存在着,但士兵们的行动僵硬盲目,缺乏调度。没有了佩克拉上校的指挥,这条防线只剩下了一个坚固的躯壳,但却失去了它的灵魂。如果任由敌人这样肆无忌惮地进攻,城墙的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我们在这样的时刻却无法回到城墙上。是的,我们已经十分顽强,但这并不足以抵消我们在数量上的巨大劣势。克里特人的军阵就像是一头巨兽的胃囊,不停地蠕动着,一点点剥去我们的防护,试图把我们彻底溶解在这里,连渣滓都不留下。
我们无力抗拒这一次次致命的蠕动,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
如果只有我们,他们就已经成功了。
就在我们拼死挣扎的时候,克里特人的阵脚忽然乱了。
并不是那种受到小规模骚扰的那种轻微的骚乱,而是一种彻底的散乱。严重的不安情绪被投射到所有克里特人的心中,不仅在动摇着他们的心,也动摇着他们的肢体。
在西泊的暮日下,成列士兵的身影整齐地出现在西侧的山坡顶端,投下长长的影子,就像是一片幽暗的森林。这片森林散播着浓浓的死亡气息,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向前不住移动着。
战士们的脚步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带着动摇大地的力量,从山坡上缓缓压下。没有多久半面山坡已经被金属的甲色覆盖住。夕阳血一样的颜色笼罩在光洁的武器上,仿佛一个不祥的征兆。
“杀尽夺我国土的贼寇!解救陛下!全军……”罗迪克的声音随着夕阳的色彩从山坡上洒下来,在空中回荡着。山坡上,我们的士兵们听到这样的号令,立刻摆出攻击的姿态。在队列最前方,一列列长枪手将他们手中的武器平放下来,犹如一道蓄势待发的金属浪潮,等待着一次狂野的奔涌。
“冲锋!”
这场面不像是一次军队的冲锋,而更像一次山崩。在山坡下的克里特人看来,整座山坡崩溃了,坍塌下来的就是面前这道不可抗拒的洪潮。这次攻击来得如此猛烈汹涌,以至于大多数克里特人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在数量上要优于敌人这一事实。
没有什么可以抵挡他们。事实上,为了围困我们,克里特人早就放弃了整齐的阵列,采取一种比较原始的人海战术把我们包裹起来。这种战术对在数量上居于绝对劣势的我们来说的确十分有效,但在具有相当规模的大部队冲锋之下,这种散乱的阵型与自杀无异。应该说,克里特人的指挥官是没有责任的,我们这支援军的出现原本就是他们所不能预料的。但是他既然犯了错误,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
就好象把滚热的开水倒进一碗盐里,克里特人仓促间修筑起的防线瞬间被消融得无影无踪。在意外之敌强大的迫力之下,他们仓皇地四散开去,再也不复刚才必胜的信念。
“弗莱德,你在哪儿?”即便是在数万人交杂的战场上,达克拉粗豪的声音也可以明晰地听闻。他的声音就像是战场上的一阵霹雳,由远及近,不住脚地向我们的方向靠拢。
“达克拉,我们在这里,我们都在!”我已经无法压抑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我们的朋友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刻终于出现了,他们撕毁了死神已经强行塞到我们手中的请柬,把我们从地狱的门前拽了回来。
最先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不是达克拉,而是罗尔。
嗜血者罗尔!
只在短短的冲锋中,他的身上就挂满了残肢碎肉。他的眼睛中闪烁着鲜血的颜色,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能看见这一样东西。
可是我们知道,在他残忍的暴虐的躯壳下,隐藏着一颗怎样温柔脆弱的心。他的嗜血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朋友,为了他身处困境中的友人。
没有人再来纠缠我们,更不用说向着关隘的城墙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克里特人已经陷入了不能扭转的混乱之中,这混乱不只表现在战斗中,更深深刻入了他们的心底。每个角落都能够听到克里特军官大声地发号施令,但它们的内容没有哪两个是完全相关的。士兵们在这糟糕的阵型中找不到自己的长官,只能看见逼近中的敌人不断把穿着和自己同一服色的军人刺倒在地。
当阵列整齐时,克里特军人过人的勇武是他们所能倚仗的最强大的力量。而一旦失去了纪律性,完全陷入绝望中时,强壮的身体和锋利的兵刃却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伤害自己。前列的克里特人扭转身体,试图挤开身后的同伴向后退缩。而后排的克里特人甚至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阵地被自己挤成了一个混沌的不规则的球体,没有人能够选择确定的方向前进。越来越多的人对着自己的同伴亮出了武器,当你生存的意志压倒你的理性和仁慈时,就会在同样怯懦的同伴和无比勇猛的敌人面前选择前者。
“抓住时机,彻底打垮他们!”弗莱德大声命令着。他左手扶住鞍头,额头上的汗水顺面颊成串地滴落到地上。他每一次呼吸都几乎要牵动起全身的动作,骑在马背上的身躯不住虚弱地摇晃着。和我们一样,他真的已经很疲惫了。他持刀的右手手背上显露出明显的青痕,整条手臂似乎都在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可是,他仍然在战斗。他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们,必须彻底击溃眼前这支数量巨大的敌军,让他们完全失却反抗的意志。如若不然,一旦他们重新鼓起战斗的勇气,我们将不得不面对更严峻的形势。
“打垮他们!”横刀跃马,他战斗的英姿感染着所有在场的士兵。疲惫似乎被弗莱德英勇的身影驱逐到了我们身体里不知名的角落,我们的手臂重新变得充满力量。这一刻我甚至觉得我能够一直这样战斗下去,不计体力不计消耗地战斗下去。只要在弗莱德的身边,只要他还在带领着我们,我就能够战斗下去。
克里特人没有丝毫翻盘的机会,不久之后,他们的统帅放弃了扭转战局的努力,红蓝相间的战旗开始缓缓地向后飘去。在统帅的许可下,克里特人的阵地开始了更彻底的崩坏。他们狼狈地四散逃窜着,如同雪崩般将整块的阵列敲得粉碎。这个时候,就算战神亲自降临到克里特人的军阵中,也无法再阻止他们的失败了。
又一次的,我们胜利了。并不值得庆祝,太多勇敢的战士在这场战斗中倒下,尤其是星空骑士的损失更无法在短时间内弥补。能够熟练配合骑兵战术的魔法师只剩余不足三十人,许多魔法师都是因为过度使用法术而被活活累死在战场上的。就连我们的朋友普瓦洛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他趴在马背上,面色比纸张还要苍白。
而对于我们的敌人来说,这场失败却无关紧要。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和兵力,完全经受得起这场预料之外的损失。
这是一场悲怆的胜利,它或许增添了我们的荣耀,却无法再改变我们亡命天涯的命运。
第十二卷 他乡 第一百零一章 上校的决定
黄昏。
翁伯利安山谷关隘门前。
佩克拉上校面向着正对他大踏步走来的弗莱德,向前走了两步,却又警觉地忽然停住脚步。他的右手稍微向上举起,却又重新缩了回去,在自己的裤腿上反复揉搓着,不知道把它放在哪里才好。
在战斗中,这个值得尊敬的中年军官可以坚守自己的岗位,可以奋不顾身地冲出城墙,可以舍生忘死地救援困境中的友军,可是现在,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个英俊又虚弱的年轻人。
上校毕竟是前王朝的贵族世家,一个旧朝的军官。他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弗莱德,这个前朝的英雄将军,弑君的叛逆,同时又是背负着王国光复希望的人。
同样的,他也不知道弗莱德会如何对待他。
很快他就知道了。
我的朋友一把推开搀扶着他的士兵,踉跄着奔向上校僵硬的身影,然后无力却热情地拥抱着这个令人尊敬的军人。
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二句是:“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您……您还活着,我很高兴!”
如果有可能,弗莱德还会说得更多,可是他再也说不出了。哽咽的声音占据了他的鼻腔和喉咙,喜悦的泪水涌出他的双眼。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紧紧拥抱着上校,任由自己的情绪随着眼泪奔流在面颊上。
在这样真诚的表达面前,还有什么能够阻碍一个人、一个身体里流淌着热血的军人去回应这份友谊?身份的变幻,王朝的更迭,所有一切和人的真挚心意无关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完全失去了它们的影响力,佩克拉上校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泪水从他满是红霜的眼眶内倾泄而下,瞬间淹没了他消瘦的面孔,浸湿了他许久未曾整理的胡须。
“阁下……”他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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