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因为失去亲人的痛苦默默伤心时,我们的士兵们也在为离去的战友抱头痛哭。那些我们来到圣狐高地后募集的新兵在悲伤之余也在因恐惧而发抖,他们生平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战斗,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壮烈,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没有人责怪他们,即便是最英勇的战士也要经过新兵的过程,我们深知这一点。现在就让他们尽情哭泣和呕吐吧,那绝不会让他们变得软弱,只能让他们在下一次战斗中更加坚强。
我们的义举赢得了精灵们的敬重,尽管他们并未做出多么热情的举动,但他们看待我们的目光中分明带着一丝感激和惭愧。当我们从自然女神奈彻妮亚的神殿中走出来时,一个年幼的精灵孩子正手捧着一杯清水,走到我们正站在门口的一个卫兵面前,怯生生地看着他。
“先生……”孩子充满童稚气的声音轻轻响起,她粉嫩的小脸上泛起一层羞怯的红晕。
“谢谢你们救了我爸爸。”孩子把手中的杯子稍稍举高,捧向那卫兵的手边。
卫兵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该怎么应对眼前的事情。他只是弗莱德近卫队的一员,并没有参加那天晚上的那次救援的战斗。可是在这个幼小的精灵看来,这些身披铠甲的高大人类大概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吧。这个卫兵有些慌张地看着身边的战友,又看了看神殿外正望向这里的精灵们,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搞错了对象的谢意。他黝黑的面膛涨成了绛紫色,脸上的络腮胡子一根根地扎了起来,几乎要从脸皮上涨飞出去。
孩子期盼地看着卫兵,卫兵的迟疑可能让她觉得委屈。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可是她依旧捧着杯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那个卫兵再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了,他弯下腰,双手接过杯子,昂起头一饮而尽。他喝得很慢,就如同正在完成一个庄重的仪式。两行清亮的水线从他的面颊上画过,映射着天空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格外像一个英雄。
卫兵在侍卫时是不允许接受外人的饮食的,可是,我们谁也不打算惩戒这个小小地违背了纪律的战士。我想,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拒绝一个孩子诚挚的谢意吧。
孩子接过卫兵递还的杯子,红着脸又向着他深鞠了一躬,再次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快活地跑开了。四周的精灵们纷纷站定了脚步,向这孩子投来赞许的目光。没有人因为她的冒失而呵斥她,更没有人因为她向一个人类的士兵道谢而感受到羞耻。在这个碧绿色的广场上,一种融洽、和解的气氛在空气中酝酿着,散发出一阵甜美的气息。
红焰和弗莱德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一丝同样的笑意浮现在他们的脸上,一层温暖的感觉同时也包裹着我的心,让我眼睛发潮。在这一刹那间,我忽然觉得为营救那些精灵们所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那些忠勇战士的牺牲并没有白费。若他们有机会亲眼看见这个可爱的孩子为他们的功绩奉上的这杯清水,想必也会安慰了吧。
很快,精灵们就知道了刚刚在自然女神的神殿中发生的将要改变他们命运的事:在弗莱德和红焰的要求下,精灵长老们同意与我们全面结盟,以应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来自温斯顿王国的侵略者。事实上说服这些年迈的长者并不困难,五千多名族人的血足以唤醒他们战斗的热情。
将会有一万名成年的精灵加入到我们的军队中,他们都是些擅射的弓箭手,同时也都是身手敏捷的轻装战士,大多数还会一些来自于天赋的战斗和辅助魔法。他们的到来将会使我们的远程攻击力得到很大程度的增强。原本,他们是应该接受红焰直接指挥的,但是红焰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他所喜爱的魔法骑兵部队,同时,他羞于见人的箭术也让他难以承当弓箭手指挥官的指责。所以,精灵箭手中的佼佼者、英俊勇敢的“银手指”艾斯特拉理所当然地成了精灵部队的指挥官。而作为副手辅佐他的,正是他的妻子,美丽的“星眸”菲西兰小姐。
这次的结盟不仅仅局限在战争层面。经过协商,精灵们开放了月溪森林的部分土地,允许圣狐高地的土著人暂时进驻。这极大地缓解了我们目前食品紧缺的窘境。作为回报,我们有义务帮助精灵们将温斯顿人赶出月溪森林,避免精灵族数千年来的家园毁于战火。
原本,精灵长老们一度坚持掌握联军的主导权,他们的理由并非不够充分:战争将会在精灵的土地上打响,精灵们有权以为主人的地位迎击侵略者。
但他们终究被说服了:首先,只有我们曾经有过与温斯顿人交战的机会,而且长年以来一直在做迎接这场战争的准备,对于敌人,我们了解得远比精灵们要多。其次,尽管精灵们智慧聪颖,但对于战争却从来都不熟悉。尽管他们大多武艺高强,是些强大的战士,但他们高傲的性格和散漫平静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并不经常有机会成为一个士兵,并且他们爱好和平讨厌流血的性格也在阻止他们这样做。即便是那一万名挑选出来的精灵射手,要使他们真正消除自己的高傲情绪,完全接受指挥,成为能够在战场上取胜的职业士兵,也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实在找不出一个有能力又有资格掌控全局、指挥战斗的将领。艾斯特拉,他们最好的战士,在目睹了温斯顿人宏大的声势和我们与之战斗的英勇姿态后,也心悦诚服地表示自己没有资格成为联军的最高指挥官;而红焰,他们年轻又高贵的咏者,则明确表示完全信任弗莱德,愿意接受他的指挥。
“古德里安先生,那么,您就是我们的最高指挥官了。”当会谈结束后,卡斯特长老对弗莱德说。他的口气里有几分不甘——那绝不是出于敌视或是轻蔑,而是因为精灵族一贯的自尊心——但更多的是对我们年轻领袖的期盼和要求:
“我希望您能够不辜负我们的信任,带领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去赢得胜利。他们中有许多人会死去,这很让人难过,但我们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只希望,您能够让他们的死有价值。”
“我发誓……”弗莱德沉重地对着可敬的首席长老点了点头,“我会像爱护我的人民一样爱护精灵族人的生命,绝不让任何一个士兵平白地死去,捍卫月溪森林的土地,犹如捍卫我国家的领土……”
尽管精灵与人类愿意消除种族的隔阂,站在一起面对共同的敌人,但有些生活习俗和价值观念的差异一时仍然难以扭转。在消息公布的当天,一些接受过训练的伦布理土著士兵被派往圣狐高地北部地区侦察温斯顿人的动向,其余土著种族的人们在我们的安排下也开始陆续进入月溪森林,成为这片精灵森林数百年来数量最大的一批访客。尽管精灵们对土著人大肆猎食野生动物的行为有些不习惯,但出于彼此的理解,他们并没有把这些不快表露出来。
在弗莱德和艾斯特拉的安排下,精灵弓箭手们开始抓紧时间接受正规的军队训练。即便族人的死亡使这些精灵们对温斯顿人抱有不可磨灭的仇恨,但他们距离一支随时都可以制造大量死亡的真正的军队差得还远。我们不知道是否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习惯鲜血迸射的景象和生命濒死的绝望呼号,为了让他们尽快适应这样的场面,红焰每天都会安排他们去观看土著人宰杀猎物的过程。当我们看见那些精灵面色苍白、手脚冰凉不忍地闭上双眼捂住耳朵时,不由得为这些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们深深地担心起来。虽说军人的成熟终将要在战场上实现,但是谁也不知道这要花多少条生命的代价才能完成。
“当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精灵族军队时,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人。”每当此时,红焰总会插着两只手站在一旁,忧虑地看着自己的族人们。
作为整个军团的后勤长官,我也遇到了类似的麻烦。或许,我遇到的麻烦比别人都多。
由于整编了土著人的部分军力,我们对于装备数量的需求也大大增加了。在长老们的安排下,月溪森林专程派遣出了上百名最出色的精灵工匠帮助我们赶制武器。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些精灵大师们的速度甚至不如人类工匠的学徒工,而且他们生产的废品也出奇的多。幸亏,我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泰肯先生,您说这把剑是废品,可它废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我手里举着一把从废品堆里随便抽出来的长剑,怒气冲冲地对着面前的精灵铸剑大师大声说着,顺手把手中那把寒光逼人的“废品”向板凳上用力一挥……
“咔嚓。”一声轻微的声响之后,足有三指厚的木板应声而断,一只结实的板凳顿时裂成两截。
“你管这种东西叫废品?”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是这样的,基德先生。这把剑的握柄不太符合人体工程学原理,这一侧剑刃的曲面比那一侧大了百分之一……您不用对着太阳看,这一点角度上的差异很难用眼睛分辨,但是左右的曲面的差异在使用时会造成风压的偏差,使使用者无法精确地控制力度和角度。”这个被称做“锤之手”的铸剑师泰肯耐心地向我们解释道。
“那这一把呢?”我又从旁边的废品堆里抽出了一把剑。这把剑比刚才的那一把看起来还要漂亮,一道炉火映射在上面,顿时整条剑刃都变成了火红的颜色,闪烁着邪异凶恶的光芒。
“它的护手花纹在雕刻时出现了严重的错误。”泰肯指着剑柄的部分对我说。在他的指示下,我看到剑柄护手处鹰翼模样的雕刻装饰的顶端有一道不清晰的划痕,这道划痕擦过了一片羽毛,划口处泛出一层闪亮的银白色。
“仅仅是因为花纹雕错了你就把它扔了?”我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我们为什么要花纹?你难道每把剑都雕上花纹了?”
“事实上这并不耽误多少时间,先生。”泰肯大师仍旧不紧不慢地对我说,“一把剑从手柄到剑刃的花纹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全部完成,真正耽误时间的是每把剑花纹的设计。不过,因为您要的太急了,我就只能套用了一些已经成型的模具。很遗憾,我无法为您打造出真正优秀的剑来。”
“这就是为什么您在三十天时间里只打造出了十把剑,而且有九把都是这样的‘废品’?”我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是的。”大师羞赧地低下了头,就像是犯了错被抓住的孩子一样,“我打得实在是太快了,这有违真正的制剑之道。”
“你打得太慢了!”我紧贴着这个温文尔雅的精灵大师的耳朵,几乎是把自己的声音直接灌进他脑子里的。我制止了他的反驳,大声说道:“你别说话,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去管什么曲面、气流和什么眼睛看不见的人体……成功学……”
“是工程学。”他纠正说。
“它爱是什么就是什么,我管不着!”我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崩溃,“总之,不要去管它们了。我要的是剑,你知道吗?只要它开了刃、能砍能刺能杀人就够了。还有,我希望您能够每天起码制作出十把制式长剑,如果有可能的话,越多越好。我们是要打仗,您知道吗?不是要开博览会。什么花纹、什么装饰、什么……啊,其他的一切东西,统统不要,一点都不要。您、明、白、了、吗?”
“不要花纹?”大师惊骇地叫嚷着,仿佛是听见了这世界上最不可相信的东西,“那还能叫做剑吗?”
“那你说这是什么!”我从身旁卫兵腰中抽出他的制式佩剑,用力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这不是剑吗?”
“这似乎是个模具……”泰肯大师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失态,他忙拣起这把佩剑,仔细地研究起来:“又好像是根铸铁。哦,开了刃的铸铁,真稀奇,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的外形轮廓和剑有些相似,不过,除了外形,先生,我看不出这东西和剑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胸口一阵咸咸的,有些什么激愤的东西似乎想要从我的喉管中挤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如果再在这间屋子里呆下去会干出什么没有理智的事情来,为了泰肯大师的生命安全和我们与精灵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相互信任、友好的关系,我及时地冲出了房门。走了大约一百步之后,我揪过紧跟在我身后的副官多布斯先生,目露凶光地对他说:“你,回去找那个该死的老不死的长耳朵的完美主义者,用你最友好最恳切的态度告诉他和他的朋友们,我不要剑了,只要那些开刃的铸铁,你明白了吗?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生气,绝对不能让那群变态认为我是在羞辱他们精湛的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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