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弗莱德。追求荣誉的本能支撑着他支离破碎的身体,即便离他很远,我也依旧能够感受到他那疯狂的执念。这种执着的求胜心不会因为死亡的逼近而稍减,正相反,死亡会更大地激起一个真正的军人的心,让他抛却了一切让人虚弱的幻想,去追求一生最后一次炽烈的燃烧。
“拦住他!快,拦住他!不要让他靠近!”我高喊着,对着弗莱德身边的骑士们,带着绝望的腔调。不知为什么,此时我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加沉重,那个温斯顿骑兵摇晃的背影让我嗅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我很害怕,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些什么。
能否听见我的呼喊已经不重要了,两名星空骑士已经发现了那个视死如归的战场刺客。他们忠实地履行了自己护卫统帅的义务,两把重剑深深地刺入了敌人的胸膛。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重创下存活,随着一道血雾喷过,它彻底断绝了那温斯顿骑兵生命的迹象。
在生命静止之前,那个温斯顿人掷出了他的战刀,向着弗莱德。我猜,他的生命结束得太早,没有看见自己这赌命一掷的结果。如果他看见了,或许在死神的殿堂前也会忍不住骄傲地大笑。他是个高尚勇敢的军人,为了胜利,他拼尽了最后一滴鲜血。他理应受到所有军人的尊敬,因为他的执着和勇气。
但是,我恨他,因为他让我伟大的朋友遭遇了险境,几乎送命。
刀锋并没有伤到弗莱德,而是重重地刺在了他坐骑的后臀上。疼痛难忍的战马立刻惊骇地高仰起前蹄,几乎把猝不及防的年轻领袖掀下马来。弗莱德面前的对手抓住了这个时机,举刀迎面砍下。仓促中,弗莱德只能竭力向右侧闪躲。
战刀重重地砍在了弗莱德的左肩上,我听见一声痛楚地惨呼从他的口中传出,那声音就像是在我的耳眼里炸裂开来,直接灌入了我的脑子里。我瞬间失去了自己的心跳,巨大的恐惧断绝了我的脉搏。我的血液仿佛不再流动,一阵冰冷的寒意从我的心底流淌出来,牢牢扼住了我的喉咙。
被马蹄践踏起的烟尘中,弗莱德的身躯伏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已经不想再去看那个被我们的士兵肢解的凶手了,现在,朋友的生死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不需要命令,弗莱德身边的星空骑士们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圈。他们要面对的是因为敌军统帅重伤而激起更大勇气的对手,可他们没有退却一步。退就是死,不是他们死,而是他们尊敬的领袖会死。那是他们宁愿失去生命也不愿见到的事。
“弗莱德!”红焰和凯尔茜目睹了这一切,他们两个人放弃了自己的队列阵形,发疯一样冲到弗莱德的身边。不理会身旁的危险,红焰翻身下马,抱起弗莱德的身体放在了马背上。在弗莱德接触马背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头也挣扎着晃了一下。
他还活着!
星空骑士们开始退却了,这是他们自建立以来第一次主动地退却。黑色的九连星战旗屈辱地向后方飘去,他的主人正遭受着从未有过的险境。
在后撤的阵形中,红焰出现在队伍最靠前的位置。没有人能因此而责怪他,因为我们重伤的年轻王者正伏在他的坐骑上。在他身后,温斯顿的骑兵和星空骑士紧紧纠缠在一起,刚才激烈的战况让我们的骑士们无法立刻从与对手的战斗中脱出身来。这是一次糟糕的撤退,全无阵形,没有丝毫的秩序可言。温斯顿的铁甲骑士们就如同一个大号的绞肉机,把一个又一个落单的星空骑士搅碎在自己的阵列中。有些忠诚勇敢的士兵试图留下来,暂时阻挡住身后的敌人,为自己的统帅赢得撤离的时间。可这根本就没有用,零散的反击就像是纸片一样撕裂在温斯顿人的面前,根本无法阻碍他们前进的步伐。要想拦截他们追杀的脚步,起码需要一支阵容完整、阵形整齐的军队。
正有这样一支军队横亘在他们与月溪森林入口之间的位置上,这是阻拦温斯顿人、挽救弗莱德生命的唯一希望。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此时只有不足五千人。在势如狂飚的魔法骑兵面前,他们断无胜机,甚至连生还的机会都很渺茫。
而此时,他们的指挥官正在嘶声大喊着:“全军,防御阵形,长枪手上前,掩护陛下!”
是的,那个激昂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我。
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的样的情怀包围着着我,让我有勇气作出这样的决定。在这一刻,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弗莱德的生命,我什么也没有想到。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要弗莱德活着,一直活下去,直到他亲手完成了他的梦想,创造出一个从没有人见过的美好世界。
我忽然觉得,这不仅是他的梦想,同样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梦想。在我梦中出现的那个终日充满欢笑的热闹酒馆,也正是这个梦想中微不足道但却美妙精致的一部分。
红焰行近了,脱离了魔法师的支援,双乘的坐骑放缓了速度。在主人焦急的催动下,那头健壮的牲口已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它的唇口边喷着疲惫的白沫,全身透着淋漓的汗水。这是它跑得最好的一次,雄健的四蹄交替蹬踏着泥土,在大地上留下一连串深深的蹄印。但是和它身后那群不断逼近的黑衣杀手相比,它的的身形只能用迟缓来形容。如果再没有人能够有效地拖住温斯顿人的步伐,红焰和弗莱德必然难逃毒手。
红焰在我面前勒住了坐骑,我抢上前去,扶住弗莱德的身体。他现在昏迷不醒,双眼紧闭着,嘴唇发白,牙齿不住摩擦着,发出轻微的细响,显然正在抵抗着强烈的痛楚。他的肩头流了很多血,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走,红焰,带着他离开这里。”我将目光从弗莱德的脸上移开,投向身后那正在不断逼近的温斯顿骑兵。
“杰夫,你想干什么?”红焰有些惊慌地问我。
“走,马上!你想害死他吗!”我冲着红焰的脸大吼着,指向身后的丛林:“带他回去,回去!”
“你不能这样!”红焰同样激动地大喊着,他微微探起身,想要把右腿从马镫上摘下来,口中还在大叫着:“你带他离开,我留下。”
我用力按住了我的朋友:
“听着,你这个白痴,这个世界上有数以万计的酒保,但德兰麦亚只有一个国王,月溪森林也只有一个咏者。所以,应该留下的人是我,只能是我……”
“……转告弗莱德,别干蠢事,我可不想白死!”
我的剑狠狠扎上了战骑的后臀,那头红焰所钟爱的变种畜生发出一声哀鸣,发疯一样向前猛冲出去。红焰勒不住缰绳,只能挣扎着回过头来,用不舍的眼神看着我。过了片刻,他终于狠下心肠转过脸去,将身体伏倒在马背上。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了。这样的想法让我欣慰。
大部分星空骑士在奔逃时被冲散了,他们并没有遭遇温斯顿人的追杀。那些默言的骑手将目标牢牢锁定在弗莱德身上,他们显然明白,击溃一支军队不过是赢得了一场战斗,而杀死一位国王则意味着终结一次战争。
我回到阵列中间,打量着我面前这群可爱的士兵们。他们都是半年多的新兵,都还很年轻。面对着那股不断冲近了黑色狂飙,他们还不知道如何掩藏自己的畏惧,把慌张的表情挂在脸上,但唯其如此,才更能看出他们的勇气。无情地对待远逊于自己的对手,那只是能叫做欺凌而不是勇敢。真正的勇敢是当你面对无可抗拒的毁灭力量时,仍然能够坚持自己的责任。
他们正在同时与两个敌人交战,一个是面前这些骑在马上的无敌勇士,另一个则是潜伏在他们心中的恐惧。或许,片刻之后他们就会被前者轻易地击败,但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战胜了后者,赢得了最可自豪的一场胜利。
追兵的马蹄声几乎就响起在我的脚边,大地也无法承受重装骑兵的逼迫,惊惧地颤抖起来。只有当你直面这群威武的斗士时才会理解这种压迫感。这是直面死亡的感觉,在亡者之神的裁判前,你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兴起。
我不知道我的心情为什么会如此平静。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在那场战斗中,同样是为了掩护弗莱德,同样是面对着这群强大的敌人,引领我们走上战士之途的卡尔森队长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此时仿佛正在在我的背后,以他的灵魂指引着我,让我心中没有畏惧。
那时,我就应该和他在一起的,不是吗?
我微笑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心中洋溢着无上的骄傲。上天为证,我正追随着一个勇士的足迹,为保护一个不可缺少的朋友和伟人而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我一生中最接近于伟大的一刻。秋风摩娑剑刃,发出清脆坚定的声响,在我听来,那真像是我对卡尔森队长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啊。
“长官,请让我和您一起战斗!”
……长官……请让我……和你……
一起……
第十八卷 敌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当死亡降临
以不足五千的轻装步兵正面硬撼近三千冲锋中的重装骑兵,并且是在魔法加持之下、威力超越了人类极限的的魔法骑兵,这是我正面对的决死之局。我只求能够短暂地拖延住温斯顿人追袭的脚步,保护我终生友人的安全。此时此刻,我向着我所听闻的一切天上的神明祷告,并非为了延续我的生命,只是在乞求我的牺牲有价值——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生还的问题,必死的信念让觉得更有力量。
“坚守阵地!”我大声吼着,直面那群即将终结我生命的对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我强大得多,但那已经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
马蹄翻腾,践踏着坚实的大地,发出隆隆的声响,就好像雷声紧贴着地面向我们滚来。我简直想像不出凭借人类的力量,还有什么能够阻挡这道滚雷般的军队,那声音就是一个残酷的预言,昭示着我们的死亡。
“坚守阵地!”我执拗地高喊,试图凭借自己的嗓门压过那滚滚的马蹄声。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就好像刚刚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样。
“坚守……”我已经听不见我自己的声音了,温斯顿人已然迫得太近,马蹄声掩盖了这世界上的一切声响。这轰然的声音太过刺耳,当它达到顶端时,我忽然觉得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了。我看得出脚下的大地正在震颤,感觉得到自己的声带在剧烈得抖动,却听不见一丝细小的响声。
这一刻我以为自己聋了。
来吧,该来的总会来的。我站在第一排长枪手的身后,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滚烫的血液在我的肢体里流淌着,让我狠不能就地燃烧起来。我不喜欢死亡,但在我不得不死的时候,我宁愿像我所敬爱的那个男人一样光荣地倒下。
默然注视着那道逼近的黑色浪潮,我甚至听得见死神为我的心跳倒数的耳语。七、六、五、四……
“轰隆!”一道强烈的闪光穿透了为首的那个骑兵的身体,那条紫白色的光辉太过耀眼,几乎要把我的视线从中间撕成两截。被光芒劈中的那个骑士全身僵直,右手不受控制地将战刀掉在了地上。继而,一支冒着寒气的羽箭破风而来,扎进了他厚重的衣甲之中。那个不走运的骑士顿时一头栽倒在地上,可直到倒下之后,还在保持着骑马蹲裆的姿势。片刻之后,他黑亮的铠甲外侧已经蒙上了一层淡薄苍白的颜色,就好像是冬季的清晨飘临在林间阴影中的寒霜。
我想他死了,只是不知道死于那支锋利的箭矢还是死于附着在箭簇之上的那道让人生畏的强大魔法。
不待我从这奇异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更多附着着威力巨大的魔法的箭支从我们的右侧扑向正在全速向我们靠拢的温斯顿人。每个中箭的温斯顿人都在遭受着彼此不同的痛苦,有的是被一团烈焰紧裹住身躯,有的明明只是被箭头擦过身体,却像是被一块巨石击中,倒飞了出去,还有的正在躲闪着左前方飞来的杀人利器,一支羽箭已经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只有一支力量会仅以弓箭的威力就造成如此巨大的杀伤效果,那正是我们在战斗开始之初几乎完全脱离了控制、因为顽固的矜持而不愿与我们并肩作战、几乎是以观众的姿态出现在战场上的盟友,月溪森林精灵王国的战士,那将近五千名技艺高超的射手。或许是敌人的超出了想像的强大和残忍让他们变得清醒,或许是我们的慷慨赴死感动了他们,总之,他们被说服了。在我们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终于抛弃了自己固守的传统,不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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