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皮埃尔全身一震,忽地大声说道:“不,我要和你一起离开,马上离开。现在你就去收拾行李,只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带上就好。”他站起身,也向门口走来。不过他的目光空荡荡的,不知道在看哪里,声音也显得特别空虚。
“你应该留下。”珍妮一动也没有动。
“你这个女人懂得些什么!”猛地皮埃尔转过身大声吼叫起来,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脖子上的青筋都从皮肤下绽了出来。他的表情痛苦得让人吃惊,眼眶中还隐约含着一层泪光。
“我说马上离开,马上!”
珍妮一点也没有被皮埃尔的吼叫吓倒,她平静地看着我的兄长,眼中饱含温柔:
“我知道,你为我牺牲了很多,皮埃尔……”她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音节都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皮埃尔的心,“……你原本有机会成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呢,可是,你把这一切都放弃了,为了我,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酒馆老板,就这样守在我的身边……我们这样多久了?哦,已经快要六年了呢。我感激你,真的,很感激你。你给了我想要的生活,甚至比我希望的还要多……”
“不……不是的……不是因为你……”皮埃尔轻轻拥住自己的妻子,亲吻着她的面颊,梦呓般小声说着:“是我自己喜欢,我喜欢做个酒馆老板,我厌倦了冒险生活,只想在你身边……是我自己,不是你,不是……”
“如果是这样……”珍妮坚定地推开皮埃尔的拥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剑藏在酒窖里,经常把它取出来打磨,捧着它坐在那里,又是哭又是笑的?”
皮埃尔的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还有什么能瞒得住和你一起睡了六年觉的女人呢,皮埃尔?”珍妮因为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抚上皮埃尔的面颊,轻轻摩娑着: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并不开心。你装作喜欢现在这样生活的样子,可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你瞒不了我,很多次你在笑的时候,眼神却很寂寞……”
“去,做你想做的那个人,干你想干的事情。从很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英雄,去搭救一个受难的王子,当他询问你的姓名时,你只会骄傲地走开,让那个王子去崇拜你的背影。你把这叫做什么来着?哦,酷得一塌糊涂。现在正是这样一个机会不是么?去吧,让别人知道你的心还是滚热的,你的剑还是闪亮的。只这一次,我允许你,我的丈夫,去做一个酷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让你的家人为你骄傲。”
我听到的是一个童年骄傲的梦想和一个妻子温柔的祝福,这本该是这世上让人感到最美好幸福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我却只想哭泣?
“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答应我……”珍妮拼命地摒住自己的呼吸,鼻子因忍泣而变得发红,大颗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总她的面颊上滑落,“……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和杰夫一起,平平安安的……不管有多危险,要记住,你有一个家要撑,有一个妻子要保护……”
第二十一卷 盟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冒险者们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皮埃尔留给我的印象总是与礼物相伴的。
每当他完成一次危险的旅程,回到家中小住时,总会给我带些味道甜美的小玩意。他总喜欢把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放到我的手抓不到的地方,引逗着我焦急地大喊大叫。但无论是什么时候,他的礼物从来也没有让我失望。
这一次也是一样。
尽管我知道在里德城,皮埃尔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冒险家,可我原本也只以为他会找到十几个值得信赖的旧日伙伴,作为临时的前线军官帮助我指挥战斗。在这人员紧缺、尤其是下层战斗指挥员分外缺乏的时刻,这些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冒险家们能给我提供的帮助绝不止一星半点。
可当他带领着一支超过三百人的军队带到我面前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乍看上去,这是一支杂乱无章的队伍,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还有些精灵、矮人和地底侏儒这样的异族。他们队列零散、缺乏纪律,有的人高声喧哗,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相互之间似乎还有些瞧不顺眼,装备也是千差万别,似乎和临时组建起来的民兵完全没有两样。
可是只要你对上这些人的眼睛,就会知道他们是群真正的战士。他们都是群曾经直面过死亡的人,对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随时都会豁出性命拼杀一场的、危险而狂烈的气息,身为一名军人的我一点也不感到陌生。
“杰夫……”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我,走过来把战马的缰绳放还到我的手中,“这真是匹好马,杰夫,我骑着它跑了几乎整整一天,你看,它还是这么精神。多亏了有它,我才能把附近七个镇子跑了一遍。如果能再给我一天时间,我简直真的能给你带来一个军团呢。哦,对了,拉瑟镇和西顿河镇还有大概五十个人正往这里赶,大概天黑以后就能到,领头的人名叫费力克斯,要是他们来的时候我不在,你就帮我把他们安顿好吧。我怕你等得着急,就先赶回来把他们带来了。”
“你……”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份意料之外的强大援军,脑袋里之感到一阵眩晕的幸福感,“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人,他们……他们都是谁?”
“不要小瞧了你的哥哥,杰夫。”我的兄长昂了昂头,以为那专属于豪勇战士皮埃尔·基德的骄傲自信的声音对我说,“对于聚集于附近城镇的冒险者来说,‘阔齿虎’皮埃尔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这些人都是仰慕我的勇名,愿意追随我战斗的战士。”
“愿谎言的毒蛇能亲手拔了你的舌头,皮埃尔。”一个皮肤白皙、衣着绚烂,看上去非常时髦的俊俏男子从一旁冒了出来。他褐色的头发微微卷曲,低垂下来的部分遮住了半边面孔,“仰慕你的勇名?要不是我那一箭把你从地底蜘蛛的爪子下救出来,现在我们就只能追悼你的勇名了。”说罢,这个俊俏的男子以不逊色于任何贵族的优雅仪态向我深施一礼:
“我是与乐弦和诗歌相伴的旅人,很荣幸能为您效力,阁下,尽管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究竟要与谁战斗。我从没见过‘大嘴’皮埃尔的嘴巴向这一次那么能严守秘密。我的名字叫做……” 一阵凉风吹过,拂起他脸上的卷发。在原本被头发覆盖着的额角上,蓦然探出一道丑陋的伤疤。这道可怕的疤痕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左颊,伤口中的皮肤结成了一层薄膜,一道道血管在薄膜下惊悸地收缩着,使他的整张脸顿时显露出一种让人畏惧的妖异。据我对伤口仅有的认识来看,这道伤口距离致命仅有毫厘之差。因为这道伤口,我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甚至有些娇媚的男子立刻变成了最危险的杀手。
“你叫他弗朗索瓦就可以了……”皮埃尔热情地为我介绍着,“他是你能找到的最出色的射手,他的弓箭技艺就算是精灵也要由衷叹服。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说的实话。我曾经和他一起在一个地底精灵的国度里冒险,当我们被发现的时候,他甚至在什么都无法看见的地下只靠来箭的风声就射死了不下十个黑暗精灵。不过他最让人佩服的可不是这个……”
“我是一个音乐家……”不知道为什么,弗朗索瓦看上去有些发窘,急着想要抢过皮埃尔的话头,可是皮埃尔用更大的声音压过了他:
“对,一个最蹩脚的音乐家。他弹了二十年的竖琴,可从来没有人听出来他弹的到底是什么。如果说一般人跑调还可以听出来是从哪支曲子中跑出去的,那么他出神入化的跑调技艺简直让人不知所踪。他最擅长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降b小调夜曲!”人群中有人吃吃笑着说,看来弗朗索瓦的“精湛技艺”已经名声在外了。
“对极了,就是这个,从来没有人听他弹过两遍完全一样的曲子,不过听过许多遍完全不一样的倒是有很多人。”
弗朗索瓦看似恶狠狠地瞪了皮埃尔一眼,看上去这两个人马上就要在这里狠狠地打一架似的。可我知道不会的,只有真正能够以性命相依的朋友间才会以相互揭短的方式表达各自的友情。
“你好,先生,用你们的语言来说,可以称我为瑞德尔,卡撒诺·瑞德尔……”一个身材矮小的地底侏儒开口向我询问道。他的身体斜撑在一支和他身体差不多高的火铳上,只有这种天生心灵手巧的种族才能使用精妙的工具用钢铁铸件和火药制作出这种射程和威力堪比魔法弓箭的强大武器。
“……皮埃尔向我们保证,我们这次有机会为他们的祖国——也就是德兰麦亚——尽一点绵薄之力,当然,这是这家伙的事……”他白了身旁的弗朗索瓦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还许诺说,这次的任务既能够获得丰厚的报酬,说不定还能得到额外的奖励。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虽然他在口头上主要只对报酬表示出了特别的兴趣,但他的眸子里闪耀着一种热忱的光彩,不时瞥向身边的弗朗索瓦。皮埃尔告诉我,他们俩是一对最好的搭档,也是生死与共的朋友。虽然在见面的时候总是相互争吵,但彼此间却存在着惊人的默契。
“我代表古德里安陛下向您保证,瑞德尔先生,皮埃尔的许诺都会得到兑现。”我已经猜到了皮埃尔能够如此迅速地召集这些人的方法。雇佣一支佣兵,我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是首先要找到一支合适的佣兵队伍必须首先找到一个联系人,交代清楚任务、谈妥价钱。钱是小问题,可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值得信赖的、能够保守秘密的联系人。
“古德里安陛下……”我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倏地,我的背后一热,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把全身头脸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紧身衣里的男人出现在我身边。他的身材称得上高大,但就在刚才我还一直没有看见他。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片阴影,在大多数时候你总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当你发现他的时候才会心中一凛,这时他已经离你那么近了。
“……你是说,我们是在接受古德里安陛下的委托?”他的声音带着冰芒的寒冷刺痛,可隐藏在他冰凉的声调之后的,是难以遏制的激动心情。
看来,皮埃尔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我感激地向兄长望了一眼:
“可以这样理解,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向你们透露更多的消息了。我只能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要面对的敌人非常强大,数量众多,你们要面对前所未有的危险,所以,现在你们还有退出的权利。”
“退出?绝不!”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了起来,继而一个身材娇小、年纪不大,却全身披挂着沉重铠甲的女战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与她看似柔弱的身躯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手中的武器。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种武器,有着和长矛一样细长的把手,在顶端则一面是锋利的钢刃,似乎可以称它为刀;而另一面则是比普通的战斧稍薄的刀背。她窜过的地方,许多身材魁梧的大汉都是一阵前仰后合,而那些身材稍显瘦弱的人则干脆一个趔趄让开了路。
“能够接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明月般照亮无数少女心扉的古德里安陛下的委托,这是我终生的幸福。”她兴奋地冲着我嚷道,两只眼睛里满是幸福的憧憬,“先生,如果工作完成得顺利,你说陛下会亲手给我们颁发一枚勋章吗?有这个可能吗?要能亲手从他手里接过一枚勋章的话,我连这次的报酬都不要了……”她拉住我的手大声问着,全没在意我的手骨都快要给她捏碎了。我真不知道在她纤细的身体里怎么会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恐怕就连我的好友、出身于石匠世家的大理石达克拉和她相比,也会有所不及。
“嗨,梅丽尔,不许胡闹!”皮埃尔忙呵止住这个满身怪力的女战士,“我可没说过有这个。”
这个被称做梅丽尔的女战士不甘心地撇撇嘴,提着她的长刀委屈地站到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轻声嘟囔着:“人家只是随便问问嘛……”
我感到背上凉飕飕的:皮埃尔的伙伴们还真是……好特别啊。果然,尽管同样是勇敢的战士,职业军人和冒险者们仍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呢。
很快,我带着雇佣军们进入到路易斯殿下近卫军的驻地。在一早得知自己将为德兰麦亚王国战斗之后,这样的安排让冒险者们多少有些意外,但他们表现出了良好的职业操守,尽管许多人满腹狐疑,但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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