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尽管我猜对了,但我仍然不敢相信。这场已经让几乎八千人丧命的残酷战斗居然只是两个强者之间的相互试探。战争,让身居统帅高位的人有了更多决定被人生死的权利,也让在战场第一线的士兵的生命更加卑贱。我心里涌上一阵震颤,继而是厌恶。这份厌恶并不针对某个人,更不可能针对我的朋友——他比任何人都更没有接受厌恶的资格,他和路易斯太子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遵循着这场战斗的规则而已——我也不知这份厌恶针对的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如果有的话,那应该是战争本身,是那操纵着人们的生命轨迹、抹杀了高尚的伟人和卑鄙的小人之间的差别、让这不公平的世界变得更不公平的命运的浪潮吧。
那让人无可阻挡的命运哟……
终于,温斯顿防线收缩的弹性到达了顶点,我们已经控制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城墙,倘若再任其崩塌,局势或许就会变得无可挽回了。这个时候,敌人的举动验证了弗莱德的预想:
他们的后备队出现了。
每个擅长用兵的将领,即便他麾下的士兵再少,也会在临阵时备下一支预备队,使自己的攻略在付诸实施时不至于过于死板,能够最大可能保持调整的弹性。这些预备队多半是些攻守兼备的全能战士,随时都能做好准备,面对任何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应付战场上不可预测的一切突发事件。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也会有人备下一支作用单一的备用军,那多半出现在战况比较极端、战场局势完全可以预测的情况下。
毫无疑问,路易斯太子已经预见到了战场上会出现的问题,他选择了一支正确的预备队。
什么样的军队会在狭窄的城墙上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让他们有足够的能量扭转这几乎无可挽回的颓势,重新夺回被侵占的防线?
重装步兵,只有重装步兵!
一列列盔甲厚实的重装步兵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上城头,砍下了德兰麦亚人那几乎已经揽住了胜利女神腰肢的手臂。
他们缓慢地移动着,重剑在这群彪型大汉手中呼呼地作响。自从迈上城墙,他们的脚步就未曾停歇,比起他们足下的那段城墙,他们这段由钢铁和生命混杂着纪律与责任的城墙似乎更难以撼动。在他们面前,勇敢或许只能够当作一个笑话来听。许多勇敢的和更勇敢的德兰麦亚士兵倒在了原本已经属于他们了的城墙上,他们的勇气值得称赞,但他们被一个更加强势的词击倒在地,没有丝毫翻身的机会。
那个词是:“强大”!
的确,在这段只能并排行走不足十个人的狭窄城墙上,有什么能够与这些全身披挂、力大无穷、以整齐的阵列犹如移动的山川般压迫过来的勇士相比?在这里,他们无疑就是最强大的存在,他们的重剑虽然无权决定敌人的生,但却预言了敌人的死。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就应该是路易斯王子拿得出的最后的底牌。这张底牌的确足够大了,足足有两千人的重装步兵覆盖住了整个城墙,在他们身后,大概还有近两千名筋疲力尽的士兵在休息,当他们恢复过来的时候,这堵城墙将是我们身后这仅存的不足九千士兵不可能摧毁的坚固堡垒。
士兵们仍在前仆后继地向前冲去。内城城墙下,倒地呻吟的伤兵越来越多,他们正饱受着守军弓弩和重物的蹂躏。一个士兵的左腿弯到了难以想象的角度,右腿和左手也在他落下时折断了。他已经因痛苦喊哑了嗓子,正仅凭着右手微弱的力量一点点地向后方蹭着。离开,离开这堵堆积着血和泪水的城墙,离开这个不属于人间的地狱,他已经不想知道在这扇墙壁背后是什么样的景色了,现在他希望的,是距离那里越远越好。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离开城头弓弩的射击范围,就会有专责救护的战友来救护他。
在前方,他已经看见手臂上绑着白色布条的救援队向他跑来,他们看见他了,他就要得救了,他已经可以永远不再理会脑后的厮杀,以一个光荣的伤兵的身份等待这场战斗的结束了。
然后,他死了,死于一支弩箭。那或许是一支失去了准头的弩箭,歪歪斜斜地飞来,却恰好穿透他的脖颈。他的后脑猛地向上一仰,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死灰色,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没有再移动过。
在他爬行方向的正前方,准备攻击的士兵们越来越少。可能只有三两队士兵准备好了奔上战场,运气好的话,目前这种节奏的紧张攻势或许还能支撑一顿饭的时间,然后,这些士兵之中活着的可能会不到三分之一。
从战场上的局面来看,继续这场厮杀或许是无意义的了。依靠我们手中仅有的兵力,是没有可能击破这堵坚实的墙壁的。敌人已经开始欢呼,为了胜利,为了自己的统帅不堕的威名。
可战斗仍未停止,流血还在继续。在伟大的路易斯王子眼中,他的对手大概已经违背了一名优秀将领的品质,正在为了个人的私名用士兵的生命去赌博一场不可能的战斗吧。事实上,我也正陷入这样的感情中,尽管我一刻也没有认为弗莱德失去了这场胜利。
“这是不是太残忍了,弗莱德?这些勇敢的士兵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们在干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现在你给他们一个命令,他们就不必死……”
“那样,死的人会更多。”他回答说,“我们都知道的。”
“这不一样!”我的情绪有些激动,“我知道这方法可以挽救更多的人,可是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些士兵必须去死?我觉得……我觉得我们是在谋杀……”
“想想已经死去的人,杰夫。”普瓦洛安慰我说,“想想他们。如果我们放弃,他们的生命就白白地付出了。尽管你看不见他们,可他们就在我们周围,他们知道这一切。如果我们因为一时的慈悲而放弃了,这是对死者的侮辱。”
“生命是不平等的,朋友。有的时候,某些人的生命确实比另外一些人宝贵。一些人必须牺牲,在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用数学的方法计算衡量生命……”弗莱德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如果这是罪过的话,就让我来背负这罪责吧……”
这时候,即便弗莱德愿意收回他的攻击部队,一切也已经晚了。战场上的最后一批战士已经奔向敌人,去完成他们必败的一击。路易斯王子仍在城墙上战斗着,和他忠诚的将士们一起。他自然不会将这毫无长进的攻势放在眼里。可是,在满是战火狼烟的战场上,他可能没有注意到,达沃城的西南角有一团烟雾冉冉升腾,那道乌黑的烟柱有些奇怪,随风飘摇,却很难吹散,直冲向碧蓝的天空,正向这世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传递着一个危险的信号……
第八卷 惊变 第六十八章 永远的幸福
“为什么要攻打达沃?如果我们能够切断它的补给线,只需要围困城池就可以获胜啊。”在开战前的会议中,罗迪克对弗莱德的策略提出了疑问。
“问题就在于,我们无法完全切断补给线。凯尔茜的干扰或许能够造成城内一段时间的粮食短缺,但一旦温斯顿人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以强大的舰队压制住我们,就随时都可以重新控制河域。而暂时的粮食短缺最多只能给守军造成混乱,却并不致命。如果路易斯王子正是如我们所见过的那样一个优秀将领的话,他完全能够控制住局势。”
“我们能击败他们。在水中,我们是最强的力量!”凯尔茜骄傲地宣称,参加会议的主要几个海盗船长也大声附和。
“别激动,凯尔茜。我不怀疑,在最初的战斗中我们能获得优势,可是此后呢?温斯顿人有最大的军港、有设备最齐全的造船厂、有足够的兵源,而这些都是我们所不具备的。你们的海船只在我们的船厂中甚至连普通的维修都很困难。而如果要困死敌人,我们起码需要半年时间。不,这不可能。”弗莱德解释着。
“那么弗莱德,你花了那么大力气请我们来,只是为了暂时干扰补给线?我不明白。”凯尔茜认同了弗莱德的解释,可她马上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并为自己遭到了忽视而不满,“我不能在这场战斗中置身事外,我要参加真正的战斗。海盗也有海盗的尊严!”
“不,我没那个意思。事实上,凯尔茜,你们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要为你们的行动做好铺垫,你们才是这场战斗的主角……”
……
现在,温斯顿人已经占据了主动。两千重装步兵牢牢把守着城墙,就如同坚固的堤坝,将一波波疯狂的攻击狂潮碾碎在脚下。
相比之下,我们的进攻明显乏力。战斗已经进行了太久,疲惫早已悄然附着在士卒们的身上,只是原本占优的局面让人刻意地将它忽略了。现在,情况极转直下,不利的局面十倍、百倍地放大了疲惫的效果,让我们的战士们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一次次屈服。
我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中都明白,他们是必败的一群,可他们也必须坚持下去。
弗莱德的目光早已不在眼前的战场上了,他的注意力已经越过这道城墙,甚至越过这座城市,延伸到城市那一侧的晨曦河的水面上。在哪里,埋伏着凯尔茜和她的海盗舰队。和他们一起的,是三千名最优秀的士兵。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接到了我们用狼烟发出的信号,如果答案是确定的,那么他们此刻应该已经接近了达沃城的另一侧,做好了登陆作战的准备了。
我们在等待。
正如弗莱德所说,他们才是决定这次战斗胜负的真正主角。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造成我们将强攻达沃城的假象,把温斯顿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南门上来,放松对北侧码头区的警惕,为凯尔茜他们制造机会。
这支正漂流在水面上的奇兵,是弗莱德设计的圈套中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一个环节,如果它按照预想发挥了作用,那给温斯顿人带来的,就是致命的一击。
为了这一击,即便放弃这些正在抵死搏杀的士兵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现在,我们已经做了应该做的,只等着这把来自敌人背后的利剑发挥作用了。
“看,那道烟!”忽然,红焰指着前方大叫起来。顺着他的手指,我们可以看见达沃城的背后腾起一道浓黑的烟柱。这是我们事先约定的信号。
凯尔茜终于开始登陆了。
根据估算,现在北侧的守军大概不足一千,以凯尔茜现有的兵力,完全可以一举攻破。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过了不久,城中响起危急的钟声,这是当城市遇到大危机时才会出现的警报。随着这钟声到来的,是敌人的恐慌和动摇。一种惊慌情绪掠过城头的守卫者,他们开始左顾右盼,动作不再坚决有力。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守卫的这座城市正遭遇着关乎生死存亡的危险。这样最好,未知的危险才是最令人恐慌的,随着这危险的迫近,他们对胜利的信心已经不像片刻之前那么坚定了。
我们等到了这一刻,这让对手窒息的致命一刻。
弗莱德一声令下,我们身后的城墙上响起了雄壮鼓声。一队又一队威武的战士踏着鼓点整齐地向前移动。这支从战斗开始就在休息的军队是我们手中最后的力量,我们正是要用他们来赢得这场胜利。
如果一切还如刚才一般,即便是这最后的四千劲旅也不可能攻破重装步兵把守的钢铁城墙。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们的敌人依然站在那里,但他们已经不再是群心如铁石坚定强韧的勇士,而是些心中惊慌不定的散乱的士兵。即便他们的长剑依旧锋利,但握剑的手已经在颤抖。
他们已经不是不可战胜的强大的敌人了。
新一轮的杀戮开始了。攻城的战士们把他们能做的事做到了最好:他们践踏着战友的尸体,无视危险的箭矢,嘶吼着奔向城墙,拾起前人留下的云梯,开始了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攀爬。这段攀爬是以生命作为筹码的赌博,没有爬到顶端人失去了赢的机会,而那些登上城墙的人则开始了新一轮的赌博,这次赌博的道具不再是长长的梯子,而是锋利的武器。
“向前!”这是罗迪克发布的唯一一道命令。我们这勇武的战友又一次走在了队列的前沿。他站在云梯上,大声呼喊,躲过掉落的无数利器,第一个攀上城楼。他或许不是军人中最勇敢的一个,但必定是其中之一。对着无数高大远甚于自己的对手,他一次次灵巧地躲闪过致命的攻击,把手中的剑放入敌人的血中吮吸生命。他的勇敢为士兵赢得了空间,在他身后,一个又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