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第八卷 惊变 第七十一章 你的位置在哪里
“尊敬的陛下。”米拉泽男爵继续说道,“侯爵阁下曾手刃温斯顿大将开普兰、以两千散勇力拒温斯顿大军于坎普纳维亚城下、将温斯顿军统帅路易斯太子打得溃不成军。他的功绩与德兰麦亚历史上的战神内维尔元帅相比也未必逊色,臣以为,他无疑是作战指挥官的最佳人选。”
以弗莱德的资历、地位和人望,似乎离这个指挥官的位置很远,在他前面,有两只手也数不清的公爵、将军有资格坐上这个掌握全国军权的高位。不过,这时候事情变得有些出奇,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这个看起来有些荒谬的建议。如果注意观察,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几乎所有有资格得到这个位子的大人们都已经站在那两团纠缠在一起的“人堆”之中,成为他们中两位最强大的人的支持者了,而在刚才一直没有表态的人当中,弗莱德却是武将之中站得最靠近国王的一个。
“陛下,此事……”弗莱德刚要表示推辞,就被梅内瓦尔大人打断了。军务大臣忽然无比恭顺地说道:“尊贵的陛下,臣以为侯爵阁下天纵英才,勇武不凡,实是我军中之瑰宝,当是指挥官的不二人选。臣愿收回刚才的举荐。”
他的话一出口,大厅内立刻有几乎一半的大人老爷们点头称是,纷纷附和。
加列特公爵迟疑了片刻,他看了看忽然转变口风的军务大臣,又看了看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弗莱德,似乎思索了片刻才下定决心,转而开口说道:
“陛下,如果是古德里安侯爵,臣也认为他更适合这个职位。”
顿时,刚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官员们忽然一团和气起来,携手把一顶又一顶高帽扣到弗莱德身上,这个说他神勇无敌,那个说他运筹帷幄,这个说他英俊不凡,那个说他相貌堂堂,这个说他一拳能打死一只虎,那个说他一脚能踢死一头熊……至于他不适当的年龄和身份,似乎已经被大家忘到了舌头后面,即便有人想说也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陛下,臣年少无知,实不堪当此大任。”弗莱德反对着。
“侯爵阁下,您已经用您的战绩证明了您的价值,狮子并不会因为年幼而畏惧绵羊,我认为您完全能够胜任这个光荣的位置。”加列特公爵忙不迭地说,他的话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似乎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就在片刻之前,他还以“年纪尚幼、经验尚浅”为由坚决反对克里茨伯爵就任这个职务。
“我年轻的侯爵,你完全有资格胜任更尊贵的职位,如果你有什么愿望,我会满足你的要求。你会用行动证明你的忠诚,是吗?”国王陛下以十分友好的语气问询弗莱德,可他的言辞却更像是命令。还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朋友只有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职位。
“那么,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托付生命的人了。希望您能够以百倍的忠诚和勇气来保卫这个国家,我保证,您的忠诚绝不会平白付出。”
“为您效劳就是我的荣幸。”弗莱德单膝跪倒,接受了他新的任命。片刻之间,他忽然由一个刚踏入上流社会的新进贵族一跃成为了暂时掌握着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力量的人,这中间的变化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年轻的米拉泽男爵在最近的距离中目睹了这一幕,事实上,正是他促成了这一切的发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获得了成功,由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小子成为了让掌握着这个国家的人印象深刻的年轻臣下,但他的表情绝不像是一个成功的人。当弗莱德双手接过权杖时,一丝嫉妒闪过他的脸。
没错,我相信,那是嫉妒。
“侯爵阁下!”走出皇宫的大门,米拉泽男爵喊住了我们。
“恭喜您,侯爵阁下,哦,或者我应该说将军大人。”年轻的贵族说。
“这都应该感谢您。”弗莱德没好气地回答,“您把我推到了黄金的坐椅上,又在我身后树了一块箭靶。”
“您这么说可真让我寒心啊,大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天定的位置,您的位置注定不会总是那么低。即便是全军总指挥、王国元帅,大人,也未必是足以让您施展才华的最好的舞台。”米拉泽男爵狡黠地笑了笑,声调中带着神秘莫测的挑衅意味。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会拜访您的,希望到时候您不要把我关在门外。下官告辞了。”男爵并没有对他的话作进一步的解释,他在挑起了弗莱德交谈的兴趣之后选择了离开,只留下我们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男爵是守信的,在次日的中午,他如约来到了我们的营地。他来的正是时候,罗迪克等人这时候已经正在忙着整理那些刚编入自己麾下的军队,红焰和普瓦洛虽然因为种族和职业等方面的原因无法正式承担军中的职务,但他们并没有留在营地中,而是被都城的繁华深深吸引的小姐们拖去逛街了。只有我因为负责后勤事务,还留在弗莱德身边。
“大人,我可以与您单独谈谈吗?”被引入营帐的年轻贵族刚一进门就提出这个让人不舒服的要求。他的眼睛不屑地瞥向我,示意着我正呆在不该呆的地方。
“基德中校是我的朋友,如果您的话不能被他听见,那么就意味着不能被我听见。”弗莱德的话斩钉截铁。
米拉泽男爵疑惑地看了看我,仿佛要从我平庸的脸上找到什么足以吸引我朋友注意的特殊的东西一样,但他终于没找到。他深呼了一口气,随意地找了个位坐下,问了一个在我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您怎么看待银盾城堡的克里特大军?”
怎么看待?什么怎么看待?那不是围困都城的侵略军吗?虽然他们按兵不动有些奇怪。
“那只是一个姿态,他们希望把全国的兵力吸引到这里,时机成熟后就可以轻松获得无人防御的土地。”弗莱德不动声色地回答着,可这答案吓了我一跳。
“既然您知道,那么为什么不制止那些正向都城增援的军队呢?”男爵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为了保存实力,先生。我们已经和温斯顿人打了快三年的仗,而且事实上我们是输家。温斯顿人在这两年的损失不足五万,而我们已经失去了几乎十万训练有素的士兵和大片丰饶的土地。这时候再以一城一地的力量与早有准备的克里特人交战,或许可以拖延一阵,但结果是不会变化的。与其如此,到不如让克里特人分散兵力,而我们集中优势兵力,在大规模的正面战斗中取胜。而且,惟有让我们的贵族老爷们失去自己的土地,他们才能够鼓起足够的勇气战斗。”
“您就那么有把握取胜吗?”男爵不依不饶地追问。
“冬天快来了……”弗莱德这次只说了几个字。可这几个字的含义已经足够多了:冬天意味着后勤补给量的增加、补给线路的交通困难等许多不利于克里特人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克里特和德兰麦亚分属比利西克斯山脉的南北两侧,两国虽然接壤,但气候差异很大。来自南方的克里特人不可能在这不熟悉的严寒天气里完全发挥自己的战斗力。
“不要侮辱您自己的智慧了,我不相信您需要我为您解释这些,男爵。请说明您的来意吧。”弗莱德一挥手,制止了男爵的继续发问,严肃地说。
米拉泽男爵丝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说:“或许您想知道昨天我为什么会推举您执掌兵权。”
是的,这个问题不但弗莱德很有兴趣,我也很想知道。
“想必您已经发现了,我们可敬的国王陛下因为国事忧劳成疾,恐怕已经不久于人世。而有资格又有能力继承国王之位的,正是昨天在殿堂上表演滑稽戏的两位大人。哦,我说错了,梅内瓦尔阁下的儿子才有这个资格,不过那个白痴一样的克里茨的野心比他的老父亲小的多了,即便是从私生活方面来说,严格算起来,军务大臣阁下才更像是陛下的女婿。”
“如您所见,他们已经争取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成列的爵士老爷们排着队去舔他们的屁股,他们大权在握,翻云覆雨。这个时候,谁掌握了都城城墙下的这支大军,谁就距离这个国家最高的宝座更近了一步……恩……事实上是已经把坐垫放到了屁股底下,没有任何悬念。因此,虽然他们都知道坐上这个位置就要面对强大的侵略军,还是忍不住要争夺这个位置。”
“而我,一个只有八百士兵的破落户,对于他们中任何人都无关紧要。他们不管谁成了国王,都不会因为我的支持而给我回报。我不是能提供有力帮助的朋友,只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贵族而已。如果他们成了统帅之后不拿我仅有的一点家底去当炮灰,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所以,我选择了您,阁下。我想,我已经跟您留下深刻印象了,这就是我需要的。而且,我深信,随着您逐渐认识我的才能,我会得到的更多。”
“为什么是我?”弗莱德问,“有那么多的人。他们未必不比我更合适。”
“得了,阁下,我分得出蠢材和良将之间的区别,起码在战场上,跟随您活命的机会就比别人大很多。但阁下,或许您在用兵方面难有人能相比,但您在宫廷中的表现甚至连个小孩子也不如。而在这方面,我可以帮助您,也只有我能毫无保留地帮助您。我对宫廷的认识和了解比您深刻的多,而且又不属于任何派别,可以让您避开危险的政治陷阱,许多时候,这比战场上厮杀还要可怕。所以您也需要我,正如同我需要您一样。”
“您可真诚实。”弗莱德不无揶揄地说。
“对正确的人说正确的话,这一向是我的良好品质。对于您这样的聪明人,诚实地说出欲望并不是罪过。”年轻的男爵把这句话当成是夸赞,欣然接受,“还记得我昨天跟您说的话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天定的位置吗?”弗莱德问。
“我并不怕您笑话我,我知道自己的位置在更高的地方。我不愿意一生只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平庸地度过,而现在,我的椅子或许就在您的身边吧。”米拉泽男爵骄傲地回答。我是说,他是真正带着“骄傲”回答的这个问题,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不惧怕把它诚实地告诉我们。而且,即便他的回答如此骄傲,这依然不是他内心思想的全部。他的眼睛并不仅仅停留在弗莱德身边而已,而是看得更高。
“您不怕为这些话惹上麻烦吗?”连弗莱德也不太适应男爵的咄咄逼人了。
年轻的贵族微微一笑,问道:“我会吗?”在他看到弗莱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之后,他忽然又带着挑衅的口吻说道:
“问一个我私人感兴趣的问题,大人,您的野心是什么?您认为您的位置在哪里呢?”
“……”
忽然,弗莱德沉默了,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的稳重和勇敢在这一句问句面前忽然消散,就好象是云遇到了风、水泼洒进泥土,仿佛找不到踪影。这是他第一次在并不熟悉的人面前如此失态,也是第一次与人相处时落在下风。我猛然间觉得我十分反感正站在那里欣赏弗莱德的失态的男爵,他的眼角里流动着某种复仇般的快意。在这两个同样可以被称为绝顶人才的年轻人面前,我几乎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们的思维是沿着我难以揣度的路线走来的,只有到结果显露在我面前时,我才会恍然大悟。但现在,我不得不开口说话了。即便我头脑愚笨、言辞拙劣,但我宁愿自己献丑也不愿让我的朋友被别人当作笑柄。
“阁下……”我插嘴说,“您去过酒馆吗?”
“是的,我去过。”男爵并没有料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他还没有搞清楚我的意图。
“那您应该知道,酒馆里有这样的位子,它靠前台表演的演员很近,离柜台也不远,可以把正在表演的漂亮姑娘看个仔细。这样的位置并不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坐到的。而且酒馆并不是高档的餐厅,不太可能预定座位。那么,那些食客怎么才能坐到比较好的座位上呢?”
“哦,我不太清楚。”他似乎对我的话有点感兴趣了。
“其实很简单,简单得让您不能相信。这都是些先到先得的位置,来得早的人自然有挑选座位的权利。而那些后来的人必须等他们喝完了酒之后才能坐下。”我的语调缓了一缓,然后不无恶意地对他说:
“侯爵阁下来得比您早,先生。所以您应当排队。”
男爵的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恨恨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似乎有些虚弱的弗莱德,没有掩饰住他眼中的嫉妒和愤怒。他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您很有趣,基德先生,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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