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那军士王荣目瞪口呆,怔了片刻,才对伙伴道:“这人不知是谁,连高将军也不敢随便说话?”
正在猜忖时,秦重已苏醒过来,微微呻吟一声,军士王荣拾起皮鞭,怒道:“你这厮妄生事端,真正该死……”皮鞭一抖,便要抽下去。
忽地有人低喝一声,王荣手中皮鞭竟然抽不下去,敢情那条皮鞭已被人家扯住,他勃然大怒,一面回头,一面张口欲骂。眼光到处,那人竟是团长高家贵。
高家贵哼一声,道:“你想把人打死么?”
王荣呆了一下,只因往昔他纵然把一个贱奴活活打死,虽然暗中仍会受到处罚,但决不会在贱奴之前表示出来。如今不但受到禁止,还是团长亲自出口,正想不通道理,团长高家贵挥挥手,后面几个军士便上前把秦重和熊烈解下来,扛出外面。
猛烈的太阳晒得熊烈睁不开眼睛,这个小伙子如在梦中,敢情那几名军士把他们扛到一所房子里去,分放在柔软洁白的床上。
那个团长平日对付这些贱奴,甚是残暴,但此刻却亲自端了一个药碗,右手拿着一根鹅毛,蘸些清水般的药水,涂向秦重身上青紫之处。跟着又过来替熊烈涂药,这一着真把个身为贱奴的熊烈受宠若惊,竟不知如何是好。
高家贵一直等到秦重醒转,才离开这个房间。熊烈这时才敢下床,秦重坐起身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在哪里?刚才那军官是谁?”
熊烈把经过情形—一告知秦重,秦重完全莫名其妙,想不通人家何故突然对他这么优待。熊烈又道:“那些药水真灵,涂到伤口上,一阵冰凉,疼痛立刻消失,闲常无事弄些来涂涂身体,一定十分舒服……”
秦重忍不住一笑,道:“这种灵效的止疼药提炼不易,哪能随便糟塌……”心中一面想道:“现在我可想出两个结论,往坏的方面想,一定是因为我在飞箝岛闯的祸太大,以后尚须等皇帝下旨处决,因此他们生怕我被王荣打死,皇帝的旨意到时,无法交人!往好的方面想,那个青衣人可能就是……公主……”
想到“公主”两字时,连他自己也得用力强迫自己在心中说出来!事实上这个想法太过荒谬,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会理会到一个区区贱奴的事?
他俊脸微红,自己想想也觉得惭愧,因为后一个想法未兔太自作多情了。
房门响处,四个女奴进来,在方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一壶美酒。
第四章 人间地狱
这四个女奴虽然一言不发,但八只眼睛却一直偷觑这两个同样身份的男人,尤其以看秦重多些。熊烈害臊地别转头,等到她们退出去后,这才把头转回来,道:“秦重,难道这些酒菜是给我们吃的?”
秦重点点头,和他一同据案大嚼,两人喝了几杯,肚子也填饱了之后。熊烈长长叹口气,道:“我一生未曾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还有美酒,啊,两年前我还未到这大理山来,曾经偷喝过一次,才知道酒的味道,但也因那次偷酒喝,才被主人把我卖入官家,然后被送上这大理山……”
他说得感慨万千,眼中闪出光辉。秦重怜悯地瞧着他,忖道:“现在他正忆起山下那些日子,虽然一个贱奴不会有什么快乐的日子,但回忆总是会比现实美丽些——”
于是他也禁不住记忆起过去,那个爱他超过自己生命的妻子袁绮云,忽地闪现在他心头,这使得他在怅们中又有点儿惭愧,因为他居然把她遗忘了好久,由分手之时开始,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忆起她。
他走到窗边,外面是一片石地,再过去好些山峰,都是光秃秃的石山,石山再过去,方始是郁苍的山峦,远远望去,也可以看出远山上尽是耸天古树,郁结成林。
直到晚上,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熊烈尽情享受那柔软的床铺,以及那丰盛的晚膳。
次日早晨,飞虎军统帅高盛亲自来看他们,和颜悦色地看他们好好休息几日,临到出门时,秦重实在忍不住,朗声道:“高将军留步,小可斗胆请问一事……”
高盛回头笑道:“你不必询问,有些问题连我也莫名其妙——”说完大踏步出去,只听靴声橐橐,以及一路敬礼之声,渐去渐远。
直到第四日,秦重和熊烈被遣回另外一个石窟,改编在这座石窟的名册内,不久便随着大队开赴工场。
那个工场在一片石壁之下,地方甚是广大。工作分为两种,一种是熟练工人体力较差的,便担任采石,先由精通石脉的贱奴,划好开采路线,然后用各种工具挖掘开采。这些工具由两个人才举得起来的大铁锤以至像小指般大的特制钢凿都有。由那精通石脉的贱奴指挥,十分紧张地进行工作。
另外一组是担任搬运,由山上通往山下平坦大道,都设有滑车,但从采掘地点搬到滑车,与及出山这一段起卸却极为艰苦,最惨的是要在烈日之下不断工作,体力稍差,做上一日,第二日根本无法恢复疲劳。纵然是身强力壮的人,日子一长久,也吃不消。是以每日完工时,所有的贱奴们无不精疲力竭,几乎无法走回石窟。
秦重因是新手,故以担任搬运,一天下来,几乎支持不住。上身的皮肤都晒焦了,头面因有竹笠保护,较为好些。
第二日他已了解那些贱奴们为何在工场中都不交谈,虽然谈话并不禁止,只要不停地工作,随便说多久的话都可以。但昨日的疲乏尚未恢复,目前的苦工又永无休止,烈日毫不怜惜地晒炙得周围一片火热,每个人都只愿多喝几口水以及静默地工作,从工作中忘却一切痛苦,包括失去希望的痛苦在内。
晚上他因疲劳过度,反而睡不着,自个儿走出石窟,靠在洞壁上,望着天上繁星,脑中杂乱地胡想。
以前那个石窟中的贱奴,都是扩悍凶野的贱奴,因此那个洞窟不但设有铁栅,晚上封锁住出入通路,还有守卫终夜警戒。现在这个洞窟的数百贱奴,都是品行良好,性情驯良的人,是以享受较多的自由,洞窟的门完全敞开,每人的铺盖杂物都不收回,有些贱奴们甚至会有些金饰之类的私产。
他惘然想道:“可怜那上千个有血有肉的人,却悲惨到这等地步,我相信他们不但不愿意说话,恐怕连思想也完全消失……以我来说,现在也懒得和熊烈说话,说话太费力了,世上最长舌的妇人,到了这个地方,保管也不愿饶舌……”
偶然间会想起妻子,那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曾经付与他多少情意。但每次他想起妻子的原因,都是因为想起那位美艳绝世的公主,她的影子和声音,时时在他心头闪现过,然后,有时便联想起妻子!
对于那位公主,他当然没有什么企图,也没有什么爱恨。不过因为她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故此不知不觉中常常想到她。倒是那面貌姣好的女将军,他越来越恨她。因为他肯定这个女将军破去他的武功,只有她才有这等功力对付他!
不知几时他已坐在地上,靠着石壁睡熟,然后一觉醒来,红日已高悬山顶。但他身上犹有露水。
洞窟中一片静寂,他怀疑地站起来,心想这刻早该去到工场,何故还未有人起来?
当下走人洞中,只见这个极为宽广的天然岩洞中,没有一个人影。
一个人从黝暗的角隅走出来,却是那熊烈。他欢喜地道:“真奇怪,托你的福气!我今日又免去一日苦工,可以好好休息——”
“他们呢?”秦重问道,这时注意到熊烈手中一包东西。
熊烈把手中之物交给他,道:“他们早就去了工场,这包饭是你的,味道好极了……”
秦重接过来,要分给他,熊烈却说已经吃了一份,再也吃不下去。秦重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但他一面吃着,一面却十分感慨。这包粗饭如在往日,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但如今却觉得比山珍海味还要受用,可见得自己虽然倔强,却强不过环境的折磨。
熊烈拉他回到铺盖处,他们原是铺在一起。自己躺下去,道:“好不容易可以躺躺,何必站着说话!啊,几时能够躺上三日三夜,大概就不累了………”
秦重已吃完那包饭,问道:“你还觉得疲倦么?我教你一个方法,也许有效……”
当下把内家调息运气之法,传授给他。熊烈身体虽然粗笨如牛,但脑筋却不错,兼之心无杂念,不久已能瞑息静坐,吐浊纳清。
秦重自家已试过,本想破出重新筑建根基,由头做起,希望可以练回一身功夫。但只一调息吐纳,便心跳气促,百脉贲张,热血直攻心头。这种现象便是走火人魔的先兆,故此试了多回之后,便弃绝此望。
如今见熊烈一下子便领悟心法,练得极好,不觉十分妒忌。暗想此人真是一块练武的上好材料,如由自己悉心指点,一年工夫,可抵其他的人十年苦功。须知内家功夫,除了有名师指导以外,最要紧的是禀赋和心性。像熊烈这种年纪已有相当大,但心性纯一得有如婴儿的人,世间罕有。加上他的根骨奇佳,故而秦重有此信心。
半个时辰之后,熊烈方始睁开眼睛,但觉四肢百骸,力气充沛,尤其心头一片湛然明静,平生未曾试过。不由得欢然道:“你这个法子真好,我每晚来一下,就不怕任何辛苦了……”
秦重心念一转,道:“我且问你,你说托我的福,得以休息一日,你何以知道是托我的福?”
“我……我不知道……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那个青衣人一直看着你……”
他说不出什么具体有力的理由,但他直觉地感到事情是这样。秦重明白他的意思,道:“很好,这就够了,我再问你,你会不会感激我?不但因我的福气,还有我传授你这种除掉疲劳的功夫熊烈诚心地点头道:“当然感激不尽……”
秦重沉声道:“我不但可以教你除掉疲劳的功夫,而且还可以教你武功,那些飞虎军在你面前,不过像只蚂蚁,一掏便死……”
熊烈几乎叫起来,道:“武功,那多好啊?你是哪一派的?一定是白衣派的……啊,我明白了,你是白衣派的,所以高将军才会特别优待你,那个青衣人一定是白衣派的高手——”
秦重摇摇头,道:“我不是白衣派的,你别扯那么远,我还要问你,假如你要学武功,拜我做师父,那么以后是否服从我,听我任何命令?”
熊烈眼中露出向往之色,道:“你不教我武功,我也听你的命令。何况我是你的徒弟,天啊,我如果学会武功,那多好啊……”
仙人剑秦重道:“你跪下起个誓,就算是我的徒弟,以后每晚我教你一点……”
第二日秦重又开始在工场工作,晚上他虽然极为疲乏,但仍然振起精神,向熊烈讲解运气练功之道。这样过了几日,他实在支持不住,晚上疲乏得无力说话。熊烈却在静坐之后,便恢复了体力,见秦重这般模样,便替他捶骨捏筋。
秦重酣然入睡,第二日精神大增,不觉如有所悟。这天晚上,便指点熊烈替他推揉全身十八处要紧穴道,这种手法原是武当派不传之秘,可以强筋固骨,也可以帮助真气运行,增长功力。
此法果然大有灵效,半个月之后,秦重已觉出真气渐凝,大有恢复原有功力的迹象。
熊烈也进境神速,秦重见他只须苦练下去,内功自有成就,便开始教他剑法,只因限于地方和种种顾忌,只能遂日一招半式地传授。熊烈在心中反复记住身手步眼,觑到无人注意时便依样比划一下,因此学得甚慢,好几日才学熟一招。但不用兵刃的拳法和掌法却学得快些,尤其是大擒拿手和空手入白刃之类的手法,不久便纯熟精妙。
又过了十余日,秦重已能将一缕细弱的真气,运遍全身。不过觉得十分危险,屡屡有流窜涣散的迹象,是以他不敢着急,平常搬运石头时,更不敢运用真力。
现在他已察觉出自己乃是被一种近似“五阴绝脉手” 之类的手法,把“中庭穴”闭绝住。他真想冒险凝聚全身真气,强行把“中庭穴”冲开。但因那中庭穴离心脉最近,只要一不成功,真气散逸人心脉之中,登时便命丧当场,连想做个残废也办不到。故此他不敢冒险,甚至在提聚真气之时,也微弱地调运。
又过了一个月,他虽然能够不用熊烈为他推揉穴道,也可以恢复体力,但伤处仍然毫无痊好的迹象,每当真气流过中庭穴时,便屡现警兆,呼吸微促。
在工作方面秦重因天生聪明过人,眼力又比常人为强,故此半个月前,便因他辨认得出石质和石中纹理脉络,便改为开采工人。
每日由黎明时分便起来,到工场去,领了采石工具,随着班头到采挖地点,然后或用利锹,或用钢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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