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吕薇方才差点吃亏,天生好胜之心顿炽,决定显露全身真实功力,到适当时机才缓手,并不真个伤他。敢情她可真不敢伤了秦重,以致招来公主的不满。
当下清叱一声,人随剑起,但见平地涌起一道白虹,飞上一丈七八尺之高,然后掉头下垂,攻势急猛之极。
仙人剑秦重本来游走如风,此刻却忽然站定,双目炯炯,凝注对方下击之势。
这瞬息即至的一刹那间,秦重心念连转,一时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对付那大将军吕薇。
要知仙人剑秦重出身碧螺岛门下,一生练剑,对于剑术自是大行家。何况经过昔年受辱于石轩中之后,遍走天涯,见闻因而大大广博,眼力更高人一等。是以吕薇跃起半空,全力下击之际,他心念迅转,已考虑到好几方面。第一点他已看出吕薇剑术上造诣的确不凡,火候极深,故此他不能轻忽,必须全力以赴。可是全力以赴也有几种方法,一是亦守亦攻,即是说抵御住对方这一击之后,有机会便于以反攻。另一办法是深藏不露,只求固守吾圉。
但回手反攻的话,他的碧螺剑法最是毒辣,出手无情,在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偷学到的“飞霆十式”,也是不发则已,一发伤敌的狠辣招数。是以唯恐吕薇一旦招架不住,非死必伤。则自招麻烦,太不划算。
可是他又看出对方剑法变幻无方,尤其着重于连贯性,若然任她施展开来,这剩下的七十多招势必吃她迫得狼狈之状百出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银虹已挟着风雷之声,当头压下。
仙人剑秦重挺剑迎上去,百忙中偷眼一觑,只见那绿裳公主眼中似乎露出轻晒之色。
吕薇剑招欲发未发,忽觉对方沉凝之极,丝毫不乱,自己这等威风,对方居然毫不动容。芳心大恚,一面斜腕出招,一面运足全身功力,尽量发出。
秦重雄心已被绿裳公主眼光中的含意挑起,可是他到底是个深沉之人,雄心一现即逝,宛如过眼昙花。使目一转,凝视着对方右手未发的银剑。自家却一式“遮天盖地”,长剑震出千条剑气,护住头顶,固守不动。
“呛呛”连响数声,竟然远传数里。吕薇左手剑连发三招,俱攻不进去,登时斜斜飘落,右手银剑突然如闪电般平刺出去。
仙人剑秦重看不出这一剑有何奥妙,心中微凛,暗念这才是天下无匹的剑法,同时又惊讶对方何故直到如今,才使出这等最上乘的剑术。
他看不透对方这一剑有何奥妙,自然无法招架,正感狼狈之际。对方之剑才发便收,斜抢过来,左剑先发,右剑跟进,登时涌起银花千朵,笼罩住秦重身形。
秦重甚感狼狈,见招拆招,真个手忙脚乱。原来对方争先一着,便全是主动的局势。这岛国剑法别有渊源,与中土略异。秦重初逢强敌,大为吃亏。这刻连想仗着内力强过对方而用硬封硬拆的法子也办不到。
四十招下来,秦重额上已微现汗光。绿裳公主喝彩道:“大将军剑法神奇,世罕其匹,今日之战,足见名下无虚。快击败这个狂徒,来饮三杯庆功美酒——”“话声甫歇,左将军陈翠端了一个银壶出来,右手掌心平托着一只银杯。
秦重挥剑力格,连档数剑,发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此刻他虽然现出败象,但似可支持一会。当下冷笑道:“这三杯庆功美酒,正好为我送行……”
吕薇努力进攻,口中叱道:“狂徒休逞口舌,且看这三杯酒你可喝得下不?”
看看又是十招过去,这时只剩下二十来招。
仙人剑秦重已落下风,正是有力难施。人家的“鸳鸯剑法”已经全力施展开,剑势绵绵不绝,简直没有一丝可以还手的空隙。
他剑眉大皱,心想自家这次栽得真不值,其实像吕薇的功力,纵然剑法精妙,但如果一开首便不让她得势,自己早就赢了!可是事已如此,海也无用,必须想出解围之法,否则恐怕这剩下的廿余招不易捱过。
绿裳公主轻笑一声,道:“大将军可别杀死那狂徒,等会儿我要用一盆冷水,把他泼出门去……”
左将军陈翠放声大笑,忽听秦重沉声喝道:“已经过了一百招,还笑什么?”
吕薇微微一怔,道:“胡说八道,不过才七十六招……”忽地醒悟乃是对方诡计,便怒声道:“狂徒你使诈也不成,看剑!”
仙人剑秦重放声大笑道:“原来我记错了,但你们为何不报出数目?”
须知他仅仅输在缓不开手来,适才吕薇一怔,他已争取到一线时间,全身内力已涌到剑上。这时随手发出任何一剑,威力比之刚才可要增加一倍有余。是以他可以从容大笑,反而调侃几句。
吕薇剑出如风,凶猛绝伦。秦重欺她内力不足,硬封硬拆,七八招过去,吕薇竟被他边开五六尺远,迥非刚才那样贴身发招,每每死生一发!
绿裳公主微噫一声,敢情连她也走了眼,估错了秦重功力。不过直到此时,她还未看到秦重在剑法上有什么惊人的招数,当下娇叱道:“住手——”
大将军吕薇立刻跳出圈子,秦重抱剑微笑躬身,道:“大将军承让了……”
吕薇气恼异常,杏眼一瞪,忽见对方风度潇洒之极,人又俊美无比,竟然呆了一呆。摹地想起自己何以忽然会怒气全消,不觉面上一热,红晕上颊。
在场之人都没有注意到吕薇这等微妙变化,敢情绿裳公主忽地把蒙面青巾除掉,跟着又把身上青丝长袍解开,露出一身浅绿宫装。
秦重在心中赞叹不已,一时竟被她万千仪态迷住,看得呆了。
绿裳公主轻启樱唇,娇声道:“好剑法,来,来,让我也领教一下……”
秦重呆呆看着绿裳公主,直到她走到身前,才味出她话中之意,心想像她这等倾国佳人,自己不但不能和她结成红颜腻友,反而要兵刀相见,心头一阵偶然,垂目轻叹一声。
绿裳公主从吕薇手中取了一支银光灿然的长剑,玉手一招,剑尖伸到秦重鼻子处。
秦重动也不动,抬起眼睛,道:“请公主先赐还在下的火鳞衫,然后再动手不迟——”
绿裳公主微恚道:“难道你怕本公主会赖你的火鳞衫么?”
秦重剑眉微掀,慨然道:“公主风华绝代,令人仰止倾慕,岂敢有此亵读之念?只要公主略有垂青该衣之意,戋戋微物,便请公主收下——”
绿裳公主回嗔作喜,道:“那件火鳞衫算得上希世之宝,决不是戋戋微物。但我不会吞没你的,现在你我走一百招看看……”
仙人剑秦重脑筋一转,道:“在下如能接满公主一百招,便请公主赐予一点路费,如若不行,火鳞衫便是公主之物如何?”
绿裳公主美眸斜视吕薇,道:“这个人真狂,他以为自己的剑术真个天下无敌呢!”
秦重朗声道:“只有浮沙门无上剑术,能够和在下颉颃——”
她哦了一声,道:“那么你试试本公主的剑法,若然接得住我一百招,除了送你路费之外,还赐你金牌一面,全国任你横行!”
秦重暗中大喜,心想这一面金牌,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护身符。今日之战,无论如何也得支持到底。
绿裳公主银剑平举,指着对方,娇声道:“你先发招——”
秦重抱剑行礼,道:“在下不敢放肆!”
“不必客气,这一百招对你关系不小呢!”
秦重听了,心想这位公主话中有话,莫非已看透自己的来历?当下微一躬身,应一声“遵旨”,便持剑盘绕疾走,先展开步眼。
绿裳公主占住圈子中心位置,也自不徐不疾地跟着对方旋转,盈盈秋水,注定在秦重手中长剑之上。
秦重不敢大意,左手剑决一领对方眼神,右手长剑使出“仙人指路”之式,一道白光,迎面攻人。
他的长剑刚动,绿裳公主已清叱一声,银剑挥处,幻出千重银霞剑气,急涌而至。两人招数,恰是一齐发动。
秦重吃过缓不出手的亏,疾忙化为“海市蜃楼”之式,脚下方位一变,剑锋转从侧翼攻上。他的碧螺剑法一向是出手毒辣,没有一招不是以攻作守。
绿裳公主不慌不忙,有移数尺,恰好又变回正面相持之势,跟着银光大盛,迎面攻入。
秦重忙又避开正面,踏奇门,走偏锋,出剑极快。但一发即收,用意仅在以攻为守,多耗招数。
眨眼间银虹白气,交织飞舞,秦重招招都快,看上去攻势甚盛。绿裳公主则一招一式,刻意求工,宛如正在练剑,举手投足,极为美妙。
不知不觉已换了五十余招,秦重兀自攻多守少,咄咄迫人。
左将军陈翠眉头大皱,移到大将军吕薇身边,轻轻碰她一下,道:“公主能取胜么?”
吕薇半晌才道:“难说得很,秦重的剑法诡奇盖世,我从未见过,怪不得他敢夸说只有浮沙门剑法才能和他颉颃匹敌!”
又是十余招过去,身处局中的秦重已感到对方那种雍容大方的剑术,别具威力。目下他的招数发出时,已经多方受制,同时因对方具有一种高贵气度,正好令自己觉得猥琐和不耐烦,发致心躁气浮。
“这是什么剑法?平淡大方中能有无穷威力?”他想,“以我看来,这套剑法足可以和石轩中拼个高下?她如不是内力稍逊,先凭这数十招,已足以教我无法施展而甘拜下风,哎,我不能再用一发即收的打法,必须尽出全力……但如果一下收不住手,把她伤了,岂不坏事?于心又何忍呢?”
他分心一想,绿裳公主便得了不少便宜,轻而易举地把秦重迫退两丈之远,只差一点便碰在石壁上。
秦重一直都用碧螺剑法,因为这套剑法他练了将近二十年,纯熟无比,故此能够收发由心。如今形势大变,不暇多想,墓地舌绽春雷,剑上蓄满真力,蓦地疾撩出去,绿裳公主让开他这一剑,然后乘虚攻人,看起来出手不快,但秦重却为之一凛,竟没看出对方这一剑如何便递到胸前。
这原是刹那间之事,他大喝之声尚未消失,对方银剑已送到胸前。秦重嘿嘿一声,剑身一沉,近在护手处的剑刃摹然击在对方银剑之上。这一招称为“迅霆忽发”,乃是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的秘传剑法“飞霆十式”中第三招。沉剑一击之后,必须配以独门步法,跟着出剑取敌,方可攻敌保身。否则这一招等如敞开门户,引狼人室。
这飞霆十式乃是长白山天雷宫能够在武林中独树一帜的剑术,每一式都另辟溪径,自成家数。连昔年在中土自称为天下第一的大剑家碧螺岛主于叔初那么骄横的人,都不敢到长白山去较量剑术,便因长白山剑法数百年来,一直和武当派相提并论。又因这一派从不入关,故此他犯不着到长白山冒险。宁可向号称“剑神”的石轩中挑战,这是因为一来石轩中年纪甚轻,出道远在于叔初之后,认为石轩中功力一定比自己弱;二来在崆峒门下,同在关内,于叔初非与这一派的剑客分个高下不可!
且说秦重这一招“迅电忽发”使出来,因为剑路大变,绿裳公主大吃一惊,被他迫开寻丈。
秦重跟着施展“飞霆十式”,虽然残缺不全,只有七式,但在他这种剑术名手使出来,七式已可变化为二十余招,每一招都狠毒异常,身法特别。
吕薇见他着着抢攻,剑法狠毒,大有置绿裳公主于死地之意,忍不住沉声喝道:“狂徒你敢伤了公主一根汗毛,今日非把你剁为一团肉泥,弃曝于荒山之上不可……”
秦重不暇回答,须知此刻看起来虽然秦重攻势毒辣,其实他却是不得不然,一来他的剑法均是以攻为守的路子,二来绿裳公主的招数虽不甚凌厉,但暗蕴无穷威力,秦重非用全力对付不可。
又战了二十余招,绿裳公主娇哼一声,倏然飞开丈许之远,接剑道:“已经超过了一百招,本公主可不能失信于你……”
右将军陈绮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蓝包袱,向公主道:“这里是火鳞衫和黄金百两!”
公主接过,默然递给秦重,自己又在腰间取出一面金牌,约摸是三指宽,四寸长。正面镌着百鸟朝凤图,手工精美之极,背面是“既寿永昌”
四个篆字。她也把这面金牌递给秦重,然后有意无意地凝瞥他一眼,便转身飘然入室。
左将军陈翠领着秦重,从阳台一直走到厅门,然后穿过大厅,从楼梯下去。
正走之时,大将军吕薇忽然追上来,命陈翠回来,自己领着秦重走出营房禁地。
这时的秦重,迥非刚才那个秦重,走起路来挺胸突肚,神采飘扬。
出了营地,大将军吕薇站住脚,道:“你自己下山吧,如认不得路,可向军士或军官探询……”
秦重含笑道:“我有这护身金牌,还走不出大理山么?大将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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