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朱玲眼见自己攻心之战已经成功,不禁微微一笑。当下故意亮出长剑,发出“呛”的一声。
  秦重实在无暇去看,但耳中听到声音,已知她抽出长剑,不由得急愤交集,突然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三剑,居然把史思温逼退。
  史思温乍退又上,怎样也不肯让对方有喘息之机。朱玲却暗暗心惊地忖道:“这仙人剑秦重当真是功力深厚无比,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能奋起余威迫退思温,假如思温早一步收手,以为他已经筋疲力尽,这个当上得才大呢!”
  这时史思温也是奋起全身余下的功力,硬拼硬斫,只听到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已经全然不像高手相拼。
  白凤朱玲留心地瞧着,隔了片刻,就提剑跃过去,举剑从中一挑。
  此刻她内力充沛,又是看准了形势空隙而出手,是以这一剑挑去,立刻把秦重及史思温两人震开数步。
  史思温喘气道:“师母,我们还未曾拼出胜负……”
  朱玲叱道:“你非要打得两个人都倒在地下,爬不起来才算数么?”
  仙人剑秦重也喘气不已,朱玲玉手一挥,胡猛捧着一碗冷水急奔而来。
  朱玲亲自取过那碗冷水,道:“你们都喝口水解渴。”
  她向两人分别瞧了一下,便盈盈走到仙人剑秦重面前,道:“你先喝两口。”
  秦重实是疲倦欲死,但脑子仍然能够转动,他对于今日的局势,甚感奇怪,因此望一望那碗冷水,喘着气寻思。
  朱玲笑一笑,道:“你可是怕疲倦之时,喝下冷水会害肚子么?那就思温你先来喝一点。”
  史思温道:“启禀师母,小徒一点不感到口渴!”
  朱玲不悦道:“我端着你也不喝,你胆子真不小!”
  史思温连忙说两声不敢,走上来喝了两口。
  秦重见史思温先喝过,便不怕水中有什么古怪,朱玲把碗送到他唇边,他犹疑一下,为了不甘示弱,也就骨嘟骨嘟地喝了三四口。
  史思温大声道:“此地僻静清凉,我们打得太累了,不如就在此地歇息一阵……”
  白凤朱玲附和道:“好主意,不然我们回到观中,立刻各各回房用功,观中的道士们必定感到十分讶异——”
  史思温目光一扫,只见仙人剑秦重毫无异状,同时又瞥见魔剑郑敖目不转睛地瞧着秦重,那种看法大异平常。
  他心中微感奇怪,转眼再向秦重面上望去,但见他白玉似的面庞上没有一点和平日不同之处!
  秦重走开一旁,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趺坐,调息运气。
  史思温不敢怠慢,生怕秦重一旦把功力修炼回来之后,再要比剑的话,那时必吃大亏。
  于是他也找处树荫,跌坐运功。
  魔剑郑敖也走过来。就坐在他身侧不远之处,朱玲和胡猛两人最是正常,因此他们走来走去,闲眺景物,不须像他们那样跌坐用功。
  过了一阵,史思温心有挂碍,老是忍不住要睁眼遥看仙人剑秦重的动静。
  忽然发觉魔剑郑敖好像也沉不住气运功调息,他不必转头瞧看,单是从郑敖的呼吸声音之中,就可以断定他没有好好休息过。
  但这刻史思温可没有心思研究郑敖之事,他一直在回想那走方郎中的话。
  那走方郎中曾经说过,只要仙人剑秦重打得筋疲力尽,然后喝上一两口冷水,登时就会全身痕痒,而过了两个时辰之后,面上就会浮起红云。
  史思温自信记得非常清楚,决不会错。可是此刻秦重却闭目跌坐,看上去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先是感到十分困惑,同时对那走方郎中极表愤怒。可是隔了一阵,他忽地欣然微笑起来,随即便安心地运功调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朱玲向胡猛道:“我们到那边瞧瞧去,免得在这儿扰乱他们用功……”
  胡猛道:“去就去吧,不过平日他们用功时,一点也不怕侵扰。”
  朱玲怔一怔,觉得胡猛这话大有道理,美眸一转,好像已想到办法,径自领着胡猛走入树林。
  史思温经过半个时辰的全神运功,已感到恢复了大半。
  这时四下静寂无声,他一面用功,一面想道:“适才幸而我想到那走方郎中的话如若不验,则比之应验了他的话还要令人感到安慰。所以我立刻就抛开不安的心情,灵台间迅即一片澄明,全心全意调息吐纳,以恢复功力。可是为何郑师叔好像一直都没有定下心来用功呢?”
  刚刚想到此处,突然听到一阵低微的奇异的声音。好像是振衣之声,又好像是低声呻吟。
  史思温本来就想着此事,那种奇异的声浪一传人耳,登时使他身躯一震,双目大睁。
  眼光到处,只见两丈外的仙人剑秦重仍然瞑目跌坐,可是他的身躯不时颤抖,一望而知他身上一定感到很不舒服。
  他转眼一看,郑敖仍然保持端坐用功的姿势,于是他伸手轻轻碰他一下。
  郑敖好像矍然惊醒,睁眼望他。
  史思温从他眼中瞧出他疲倦如旧,虽是跌坐了半个时辰有多,却没有丝毫改善。这种情形不用说也知是他一直心神分散,没有当真用功所致。
  不过史思温已无暇问他,用下巴向秦重那边点一点。
  郑敖转眼望去,面上浮起惊讶之容。
  史思温站起身,大声问道:“你觉得不舒服么?”
  秦重哼了一声,伸手在身上搔抓一阵,道:“我身上痒得难过……”
  史思温心中叫声“是了”,无疑已应验了走方郎中的话。
  郑敖接口道:“你看看周围有没有毒蚁恶虫之类,也许被蚁虫咬着……”
  仙人剑秦重跳起身,仔细察看地上,一面向身上搔个不停。
  忽然听到朱玲的声音道:“哪里有毒蚁恶虫?可是秦重被咬伤了?”
  人随声现,只见她白衣飘飘,轻盈地从林中出来,后面跟着那结实壮硕的胡猛。
  史思温一直密切留意那仙人剑秦重的一举一动,见他跳起身时的速度,估计出仙人剑秦重此刻只不过恢复了四五成功力而已,当下稍稍放心。
  他开始考虑如何处置今日之事,譬喻秦重已经患上大麻疯,则如何对付他?杀死他?抑是把他放走?
  他正在寻思之际,那边厢胡猛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吼一声。
  史思温举目瞧去,只见胡猛倒跃开数步,遥遥指着秦重,好像急于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魔剑郑敖起身奔过去,大声道:“老胡你看见什么了?”
  胡猛呐呐道:“他……他……”底下的话说不出,急得他又大吼一声。
  郑敖向秦重望去,耸耸肩,道:“他没有什么呀!”
  朱玲柔声道:“胡大叔,你慢慢说……”
  胡猛听到朱玲温柔的声音,情绪登时松弛下来。缓缓道:“他有大麻疯!”
  朱玲骇一跳,道:“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胡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他是大麻疯!” 
 

 
 
 



第四十八章 生不如死
 
  仙人剑秦重勃然大怒,厉声道:“胡说八道,你才是大麻疯!”
  白凤朱玲凝神向秦重望去,只见他白皙的面庞上,浮起一块一块浅红色的痕迹。
  她一生只听过“大麻疯”之名,但从来未曾亲眼目睹过,因此甚觉疑惑,不知是也不是。
  魔剑郑敖上前道:“老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知不知道大麻疯是怎么回事?哼,哼,这个玩意儿弄上了,可就六亲断绝,一辈子都死活两难啦,你晓得不晓得?”
  胡猛涨红了脸,哇哇大叫一声,却说不出一言半语来证明。
  史思温道:“大麻疯又名天刑病,无药可医。胡大叔怎会识得的?”
  朱玲接口道:“胡大叔,你不要着急,他们不是以为你说谎,但因为此事十分严重,所以他们都不敢遽然相信。”
  她一开口,胡猛就觉得情绪平伏下来。朱玲又道:“胡大叔你说一说看,为什么你会说他是大麻疯呢?”
  仙人剑秦重怒骂道:“他一个混蛋说得出什么道理?”
  史思温和郑敖齐齐向他瞪眼,郑敖怒声道:“你才是大混蛋,老胡一生诚实正直,从来不说假话,更不会害人……”
  胡猛欢然道:“对,对,我老胡不讲假话的!”
  朱玲道:“大家别吵,静一静,都听我说……”
  于是大家都静下来,这时秦重虽然身上十分痕痒,但这刻死也不敢去搔,只痒得龇牙咧嘴,当真比死还要难过。
  朱玲缓缓道:“先说秦重,你面上似乎起了红云,的确和平常有点不相同。难怪胡大叔会惊叫起来,你如果没有事,等弄清楚以后,胡大叔自然会向你道歉,你说可好?”
  仙人剑秦重傲然道:“自然要这样办,他一个浑人我不会十分计较!”
  朱玲勉强笑一下,转面向胡猛道:“胡大叔,你怎会识得大麻疯这种绝症?”
  胡猛瞠目道:“什么是绝症?”
  朱玲柔声道:“就是没有法子医好的病症,叫做绝症!”
  胡猛直点头道:“对,对,大麻疯没有药可医,在我们那里,凡是大麻疯都被赶出村子,别的人见到都要打死他,所以大麻疯的人都躲在深山野岭。”
  朱玲道:“这些我也知道,但我们都未见过大麻疯是什么样子,所以……”
  胡猛高兴起大声插口道:“就是这种样子,你瞧瞧他就行啦!”
  仙人剑秦重忍不住怒斥道:“真真是胡说八道,看我杀死你这王八蛋!”
  胡猛涨粗了脖子,大声嚷道:“你才是王八蛋——”他突然愣了一下,立刻又嚷道:“不,你是大麻疯!”
  秦重气得不得了,拔出长剑,只听锵锵锵连响三声,原来朱玲、史思温、郑敖三人都齐齐亮出长剑。
  朱玲道:“秦重你自己答应要把此事弄清楚的,如果你心中害怕,可以马上走开,我们当如从来没有认识你。”
  秦重真想照她的话去做,但转念一想,此事如不弄个水落石出,自己岂不是永远背上“大麻疯”的名声,日后如何见人?
  这么一想,登时回心转意,道:“好吧,我不出声就是。”
  郑敖愤怒地瞪瞪眼睛,心想这厮居然肯听朱玲的话,可见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比寻常。但目前不必发作,所以只瞪瞪眼睛也就算数。
  朱玲向胡猛道:“胡大叔你可知道,刚才你的话不合道理,譬如有人问你,那把剑是谁的,你一定会说是郑大叔的,是不是?”
  胡猛颔首道:“是呀,那不是他的么?”
  朱玲道:“不错,确实是他的,但别的人不晓得,一定要问,你怎知道是他的呢?你怎样回答呢?你不能说因为那剑是他的,所以就是他的,对不对?”
  胡猛现出迷迷糊糊的样子,率然道:“我不晓得对不对?”
  朱玲柔声道:“当然不对,你一定要告诉那人说,那把剑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记号。这样就可以和别的剑区别出来,人家也会想到假如那剑不是郑大叔的,而你没有见过的话,你就说不出那剑特别的地方和记号?是不是?”
  胡猛欢然道:“是,是,是,这样回答别人就十分相信了!”
  朱玲道:“那么你刚才说秦重是大麻疯,你怎知道他真的是呢?”
  胡猛想了半天,还没有回答,对面的仙人剑秦重一身痒得不可开交,但纵然熬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伸手搔痒。
  胡猛又想了一阵,道:“我不晓得如何说,但我以前见过不少大麻疯的人,所以我知道他也是大麻疯!”
  秦重厉声道:“胡扯,多少人一生都未见过大麻疯,偏偏你就见过?”
  胡猛望着朱玲,道:“人家都要打死那些大麻疯的人,但时时都是我帮忙让他们跑掉,或者远远扔些东西给他们吃。我们那边在深山里时时见到……”
  魔剑郑敖大叫道:“是了,这种绝症在南方屡见不鲜,北方较少,难怪别的人未曾见过!”
  仙人剑秦重面目变色,神情十分沮丧,显然他自家也相信了。
  白凤朱玲面色泛白,叹了一声,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玉亭观主史思温对此事虽是一手导演,但他仍然感到十分不安和难过。
  他轻叹一声,仰天自语道:“现在怎么办呢?既然已证实他是……”
  魔剑郑敖道:“患上这等绝症,不但亲戚朋友,就算是至亲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识,我们自然不能和他交友!”
  仙人剑秦重听了“就算至亲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识”的话时,脑海中“轰”的一声,但觉天旋地转,感到有点昏迷,不能自已。
  魔剑郑敖举剑指一指秦重,放轻声音道:“他目下心神震荡,已呈反应呆滞之象,若然我们要处置他,正好乘此时机……”
  白凤朱玲虽然听见,但没有理会,既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对。
  郑敖凝望着她,心中突然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