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熊烈道谢之后,喘着气向老人指点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半里,果然见到一座破庙,里面还透射出微弱的烛光。
  他过去探头一瞧,只见庙中空荡荡,墙朽壁坏,神像东歪西倒。供桌上却插着一炷拜神用的红烛,火光微弱。
  熊烈走进去,小心地把师母放在干燥的地上。然后道:“师母,我先瞧瞧附近情形,假如能找到衣服给你换下湿衣,那就好了!”
  袁绮云道:“衣服没有关系,你看看四下形势倒是真的!快去快来,我心中急着要听你未说出来的话呢!”
  熊烈恭敬地答应了,便急急出庙,四下一转,发现此地荒僻异常,四面俱无人家。
  他转回门外,不觉踌躇起来,心想关于师父命自己把她杀死的心意,如果告诉她时,她一定忍受不住这种刺激!
  可是不说又不行,这刻要他编个十分妥善的谎话,他的确无能为力……
  袁绮云经过年余修为,耳目特灵,此时叫道:“熊烈,你为何不进来?”
  熊烈应了一声走人庙中,只见袁绮云又移到墙边,上半身靠在墙上,坐得甚为舒服。
  她见面便问道:“告诉我,为何你说时机匆迫,非立即逃走不可?”
  熊烈知道不行,当下长叹一声,在她前面坐下,道:“徒儿虽然和师母在一起的时间极短,可是徒儿却深信师母一定十分慈爱,就像自己的母亲一般……徒儿不想伤师母的心,更不敢背叛师父。可是今日之事,徒儿非下个决断不可,而且希望日后会得到师父的谅解……”
  袁绮云何等聪明,此时额上微微沁出冷汗,却不说话。 
 

 
 
 



第八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能烈那年青的声音在破庙中响起来,他道:“师父以为师母你对他不忠,竟把他的身世来历泄露出来,因此汤大司马的手下都知道他的来历。他十分愤怒,特地命我暗中杀死师母你……”
  袁绮云十分镇定,道:“这怪不得他,因为他不明白我是被对方哄骗出真情!”
  熊烈一听不好,若果不把话往深说,日后师母必定设法和师父联络,想解释这个误会。那时师父得知自己竟是违命把师母救了,那还了得?
  “啊,师母,这是次要原因,还有最重要的,徒儿真不愿意说出来!”
  袁绮云打个冷战,道:“他可是另有女人?”
  熊烈不做声,他对绿裳公主十分崇敬,因此他也不愿意师母以为迷住师父的是个下贱女人。
  袁绮云沉默半晌,这时她的心已碎了,在极度悲哀中,她忽然想起昔日和秦重一起度过许多危难的情形,两次三番她为了秦重,曾经不惜牺牲自己。可是到头来却得到这下场……
  妒恨跟随着悲哀升起来,使得她心胸无法容纳,突然仰天悲号一声。
  熊烈听了,全身大大震动一下,他觉得这种声音简直不似是人类能够发出来!他试图想像这位甜美慈爱的师母此刻竟是多么悲伤,但他办不到……他为了师父这种行径而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隔了好久,袁绮云开始哭泣起来。熊烈手足无措,道:“师母,你……你……”他叹口气,竟说不下去,他原来想叫师母不要太过悲伤,但话到口边,却忽然觉得一个人遭遇了这种事,还能够不悲哀么,是以他自动把话收回。
  袁绮云低泣之声,是那么深沉和悲哀,令人听了回肠荡气,黯然魂销!
  熊烈忍不住道:“师母,你必须忍耐一下,日后师父一定会悔悟,……所以徒儿趁有人行刺你的时候,赶快带你逃走,这样人家都以为是那些刺客所为!等过一段时候,师父悔悟之后,你们仍然可以再聚在一起!”
  袁绮云含泪道:“这一回我伤透心了,他一直在利用我……当年他被剑神石轩中击败,远走青海星宿海,想学得太阴真力和青竹枝法,因而和我要好,因为我是星宿海两老怪的最心爱弟子……但后来两位师父发觉他对我并非真情,因此把他赶走,我随他离开星宿海,到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偷学秘艺,历尽千辛万苦,不但学到绝技,后来居然还借用青冥剑,这可都是我的功劳……这次渡海而来,我为他废了一腿,苦苦等了年余,却换来这等下场!天啊……”
  这一声“天啊”!惨得不忍卒听,熊烈这时才知道自己做得一点都不错,像师母这等情深义重的人,若果真的听从师命把她杀死,那么师父的罪孽,永世不得消解……
  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咳嗽,跟着灯光闪处,一个人提着灯笼走人庙来,敢情正是那个指点道路的老人。
  这刻他腰肢挺得笔直,精神矍铄之极,双目神光炯炯有如闪电。
  熊烈疾然起身,那老人直走过来,他忙伸臂一拦,道:“老丈你干什么?”
  那老人身形不停,身形高熊烈手臂尚有尺许之远,忽然有一层无形潜力涌发出来,把熊烈撞得大大打个旋。
  熊烈方自惊骇之际,那老人已蹲在袁绮云身前,举起灯笼,细细瞧她的面庞。
  袁绮云轻轻道:“熊烈,这位老人家乃是前辈高人,你不可无礼!”
  熊烈已取出长剑,闻言立刻垂下长剑,道:“他是谁?师母你认得么?”
  袁绮云在灯光下垂低眼皮,悲哀地道:“老前辈啊,我为何这般命苦?”
  老人生气地道:“你丈夫简直不是东西,我老人家一举手间,便可把他当作蚂蚁般捏死,我替你出气,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袁绮云沉默不言,有顷才轻轻道:“老前辈你别生气,他这种人不值得你去杀死他!”
  熊烈听了师母的话,一方面替师父放心不少,一方面更被师母这种伟大的爱情所感动!连他也明白袁绮云乃是不忍秦重被杀;故此反而劝解那奇怪的老人。
  老人遗憾地摇摇头,道:“你既不愿意他被杀,我一个局外人,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我老人家可知道他的名字,他姓秦名重,由中国渡海西来,目的就是要学我老人家的浮沙门无上剑术!但我如今却不肯教他啦……”
  袁绮云幽幽叹口气,道:“重郎如果知道是为了我的缘故,才学不到老前辈的海外秘传剑法,非恨死我不可……老前辈你贵姓?请恕薄命人双腿已废,无法起身行礼拜见!”
  熊烈过来跪下,一连叩了十多个响头。
  那老人举手虚虚一挽,熊烈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老人道:“孩子你何故如此多礼?”‘熊烈道:“后辈是替师母向你老叩头……”
  老人神目如电,在他面上扫视一下,道:“也为了你师父,对么?你这孩子心地善良,忠义成性,又是练武的上称之材,可惜跟着秦重那等薄情寡恩之人……冲着你们两人,老朽我本来要暗中回去取他性命,但如今决定留他一条狗命,可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饶,我要他瞎了一对眼睛,此后不能再看见世上繁华美色!”
  他说得那么坚决,使得袁绮云和熊烈都不敢再说话。绮云轻轻道:“多谢老前辈手下开恩,薄命人此后唯有日夕以心香祷祝老前辈多福多寿!”
  熊烈忽地慨然道:“后辈一定要带你老人家去找到师父!”
  老人诧异地望他一眼,那意思是奇怪熊烈所言,有点和他的为人心性不吻合。
  袁绮云温和地责备地道:“熊烈,你一个孩子不可在老前辈面前多言,老前辈自然有这等神通,何须你带路?”
  熊烈故意装出不安的神色,呐呐道:“徒儿……不过是想……假如把师父弄得看不见东西,他就肯永远和师母在一起了……”
  那老人道:“好主意,现在老朽先安顿你……”他用手点着袁绮云,继续道:“然后把你的丈夫送到你身边团聚……”
  袁绮云长长叹口气,心想这种团聚,毫无意思。但因怕自己怨愤出口时一,那老人改变了主意,要把秦重杀死。当下不敢做声,歇了一下,便问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准备把薄命人安顿在何处?”
  老人道:“我的名字不用已久,你们如果一定要有个名字可以叫唤,就叫我做无名叟好了……我带你到风山山麓的行宫里,皇上极少会驾幸这座行宫。那儿风景优美,花木甚多。你住在那儿,一定会觉得舒服……”
  袁绮云听后,自然不加反对。无名叟向熊烈道:“你师父已准备保护神医孙奇老人返京。其实孙老和老朽乃是莫逆之交,这次如不是老朽亲自赶来,暗中劝他上京尽力救治那御师陆展,他那个恬淡的人,决不肯到繁华扰攘的京都去。你可以立即到前一站等候你师父,切记不准提及今晚之事。保护孙老人的责任,此后就落在你们师徒身上,必须多加小心为要……”
  熊烈奋然道:“老前辈放心,后辈拼溅一腔热血,誓必保护神医,借此表示报答老前辈的心意……”
  袁绮云有点依依不舍,叮嘱了几句,最后又道:“熊烈你在剑法上变化不够精微,此后在这一点上要多多用心,时时请问师父才好!”
  无名叟想了一下,便道:“熊烈,老朽如今传你三手特别的剑法,两招是护身救命绝招,另一招却是制敌人死命的出奇妙着!”
  当下便在庙中传了浮沙门剑法中三招与熊烈,熊烈持剑比划时。无名叟轻轻对袁缚云道:“这孩子将来在剑术上的成就一定了不起,你一定没看出来,他除了得到秦重的内家口诀之外,还得到本国白衣派内功真传。而他却两种都练,居然互不扰挠。现在还没有什么奇处,但日后他一旦练到两者合而为一,功力之高,便不可想像……”
  袁绮云诧道:“薄命人有点不懂,虽说每种内功,练时均有限度,不能整日整夜修炼,以致反而走火入魔。故此如有这等天赋,同时练两种不同的功夫,可以比单练一种用的功夫和时间长久些。但这两种内家功夫难道能够分头并进,不会纷乱混淆?”
  无名叟笑一下,道:“这就是白衣派内功路子的独特处,日后你不妨试验一下……”
  熊烈把那三招都记熟之后,天已快亮。熊烈便向他们辞别。
  袁绮云那种惜别的情感流露,使他十分感动。
  他在鹿门港等了一天,次日早晨,才等到秦重由权岛渡海过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相貌清古,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早见过这位孙奇老人,为了无名叟的缘故,格外增加了几分爱敬。
  仙人剑秦重神采焕发,俊逸潇洒。在朝阳照射下有如玉树临风。熊烈突然感觉到心灵上十分困扰,因为此刻看起来,师父的俊逸人品,的确只有那美丽如仙子的绿裳公主才配得上她。
  秦重道:“噫,熊烈你怎么搞的?我叫你及早准备的马匹呢?”
  熊烈道:“马匹就在那边……”他走近师父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师父,你快点逃走,师母因被大司马的对头手下劫走,路上碰到浮沙门的无名叟,就是绿裳公主的师父,把她救了。无名叟对你十分生气,他本来要杀死你,后来师母求情,无名鸥答应不杀死你,但却要弄瞎你的眼睛……”
  仙人剑秦重全身一震,默然寻思,走了六七步,便也低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徒儿不敢瞒骗师父,当时徒儿追蹑到师母下落,因无名叟恰恰走开一会,徒儿早有下手机会,却又不忍下手,于是师母被无名叟救出与及其后的经过,徒儿都全部知道!”
  仙人剑秦重哼了一声,若不是此刻在打算切身之事,非当场把熊烈杀死不可。
  “那么他们也知道你在这里等候我了?”
  熊烈毫无防范地贴近师父,道:“徒儿可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知!”
  秦重已断定此时自己仅须举手之劳,便可把这个违抗过自己命令的人杀死。
  但因熊烈继续说下去,因此他没有立刻动手。
  熊烈道:“不过无名叟早已知道你的任务,而且还是专程赶来,劝这个好友神医跟你到京城去。徒儿暗料他一定会知道你的行踪,故此设法先来通知师父你……”
  “他们如今在哪里?”
  秦重问时,掌上已蕴蓄了十成真力。他所以迟迟未曾发难出手的缘因,并非为了要听下去,却是考虑到那无名叟的剑术功力,均比他高强得多,这从无名叟的徒弟绿裳公主的武功便可比较出来。因此他如出手击毙熊烈,此处人烟稠密,一闹起来,那个老头子闻声出现,岂不糟糕?是以拿不定主意,一时不敢出手。
  熊烈道:“无名叟大概已带着师母到风山山麓的行宫去,但也许还未走。师父,你老快设法躲藏起来,徒儿会想尽法子稳住这位神医……”
  仙人剑秦重听了他的话,杀意陡生,冷森森笑了一声。
  神医孙奇老人听到他笑声中充满杀机,便转头问道:“秦先生可是发现了敌人?”
  秦重含糊道:“嗯,大概是吧……但他们不敢过来,我们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