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冯居道:“这一点在下也曾想过,因此已经三日没有漱洗了!”
金瑞笑一下,道:“这样说来不免太苦啦……”正在谈论时,店伙端了一脸盆热水进来。
金瑞等店伙走了,关上门,然后取出挂在脖子上的银色大珠,在热水中浸一下,见没有变色,便叫冯居放心洗漱。
冯居不敢动用面巾,只用双手捧水洗面漱口,洗完后,大大舒口气,道:“真舒服,唉,这等不死不活的活罪真难受,那毒翁方克根本不必真个下毒,就这样教我熬上七日,非发疯不可!”
金瑞道:“他这种手段,正是攻心毒计,你必须沉住气……”说时,但见对方双目一直注视着他手中银色大珠,知他不敢随便询问,便又道:“这是一件希世之宝,称为‘天河珠’,乃是大内几件有名的奇珍之一。不论哪一种毒物,只要用这天河珠一试,便可知道。如不变为黑色,便是无毒。再者如遇到必要时,须把有毒的菜肴汤饭吃下,但事先如经此珠试过,任是最厉害的绝毒也大为减轻,至多病上数日,决不致死……”
冯居眼睛睁得大大,忖道:“这位相公外表看来虽是寒酸,但气派甚大,具有一种威严风度。我早已认为他不是普通人,如今看他身藏这等希世之宝,更可以证明我的猜想不错……”
金瑞把天河珠收起,又道:“适才我过来时,又见到昨天那个年轻道人,凑巧开门出来。事情真有这么巧?我一现身他就出门?”
冯居道:“在下不知怎的,但觉得那道长是正派的人……”
“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面善得很,可惜老是想不起何时见过……不过世上人心难测,那道人看起来虽然正派,但也许就是玄阴教中的人!”说到这里,他笑一下,继续道:
“假如我刚好是你的对头,故意这样子和你接近。相信等到你魂归冥府之后,还不知自己如何死法呢!”
冯居怔一怔,立即便纵声大笑,道:“金相公想得太多了,在下愿以性命赌一赌我的眼光……”
窗外忽然传人来一个清朗的口音,道:“颇堪一噱——”
这四个宇清晰异常,送人两人耳中。房间里人影连晃,就在窗外语声尚未消散时,金瑞已到了窗边,推窗探首出去张望。他张望完缩回头时,冯居才跃到他身边。
冯居急急问道:“是什么人?”
金瑞疑惑道:“没有瞧见,难道他身法比我还快?”
冯居道:“金相公好俊的武功,在下一直担心你老卷入这漩涡后,毒翁方克大兴问罪之师,到时相公你抵敌不住。但现在却可以放心了!”
窗外又传来先前那个口音,道:“只怕未必——”
金瑞这时离窗户近在飓尺,疾如闪电般探头出窗一瞥,外面哪有人影?
他点点头,道:“这人一方面施展天视地听之法,在远处听我们说话,一面以千里传音,打岔插嘴,是以瞧不见人影……”
冯居骇然道:“天视地听和千里传音?这等功夫真的有人练得成功?”
“当然有人办得到,但极为罕见罢了。除了宇内几个名山大派硕果仅存的高人以外,大概只有鬼母、石轩中等数人能够有此功力……”
窗外悄无应声,生像他也认为金瑞之言十分正确。
金瑞冷冷一笑,又道:“但这人语句极短,分明是功夫尚未到家,决不是鬼母或石轩中等这几位武林顶尖高手,更不是几个名山大派的高人。毕竟是谁,我一时猜不出来……”
冯居见他大有挑衅之意,不由得十分忧虑他又坚强敌,悄悄道:“那人如无恶意,金相公不必再理会他——”
金瑞点点头,道:“我们过那边房间,命店伙买些早点……”
两人走出去,金瑞当先入房,四瞥一眼,便道:‘“,有人入过我房中——”
冯居一眼瞧见桌上摆着一张名帖,一边黑色,一边白色,交映之下,十分惹眼。他骇然道:“金相公,毒翁方克已经来过,那就是他的帖子!”
金瑞神色丝毫不变,走将过去,却不用手碰触那张名帖,只见帖上写着“四日大限,横尸鄂西”八个血红朱字,下面落款是“毒翁方克”
四字。
金瑞没有做声,凝目寻思。直到现在,他才不敢轻视这毒翁方克。原因是毒翁方克既能使用天视地听和千里传音的功夫,足见一身造诣,不比等闲。加以他手下人多,已是有胜无败的局面。
适才他以为发话者另有其人,最可能的便是那个年轻道人。但如今从种种迹象判断,恐怕就是毒翁方克所为,那年轻道人不过是适逢其会,两次碰面,因而惹起自己疑心而已!
冯居也觉出形势紧张,对方帖上写明金瑞期限是四日,那就是说两人在同一期限内死亡,因为他本人七日期限已过了三日。
他皱皱眉头,便道:“金相公,目下已把你拖入漩涡中,在下实感不安。以在下的愚见,相公你不如忽然远走高飞,对方一定没有料到你会忽然他去,再说他也难以兼顾,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金瑞豪气忽发,长笑一声,道:“我如怕那毒翁方克的话,就不会伸手管闲事了!我且问你,那毒翁方克自从担任玄阴教分堂堂主之后,有没有恶迹暴行?”
“有,太多了,简直比土皇帝还要厉害。官府也不敢管他闲账,只要不是闹得全国皆知,官府便开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瑞道:“若是仗义行侠之士,碰上这种人,取他性命的话,过不过分?”
冯居毫不思索,应道:“我如有此本领,早就取他狗命!”
金瑞道:“那么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你可有法子查出他们的巢穴?”
冯居道:“我知道他们分堂设在哪里,但为了小心起见,最好先打听一下!”
“那么你小心些,千万别吃任何东西,也不要用手触摸可疑之物。打听清楚后,我们再商量一下!”
两人一齐走出房门,金瑞跨入天井,冯居道:“相公你走错路了!”
“没有错,我先瞧瞧那位年轻道长是什么来路!”
冯居匆匆出门,金瑞一直走过天井,在对面房外站定。
房中忽然有人朗朗吟道:“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金瑞因未听过那道人的声音,故此不知是不是他所吟。但心中颇为这等悲壮苍凉之音感动,当下上前轻轻敲门。
房中的人道:“请进来——”
他推开房门,只见那位年轻道人盘膝坐在榻上,一派肃容光景。
道人含笑起身相迎,道:“金相公居然屈驾过访,小道荣幸之至!”
金瑞道:“道长可否赐示法号,以便称呼?”
a随人笑道:“方外练气之士,原不须名号,但既蒙相公下问,自当奉答,小道玉亭,一向隐修于崆峒山中。此次西行,乃是前赴峨嵋访寻道友……”
金瑞寻思片刻,道:“玉亭道长原来在崆峒修真,区区却颇觉道长甚为面善,不知几时见过?”
玉亭道人笑道:“小道一向少履红尘,金相公乃人中之龙,俗世奇士,何缘会得?”
“也许是区区记错了。”金瑞道,“适才听道长朗吟诗句,令人忽兴人生如梦,功名尘土之悲,但句中‘归佛’二字,于道长似有不妥!”
玉亭道人道:“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这两句原是时人名句,贫道爱而吟诵,并非贫道所作。其实佛道殊途而同归,既然跳出红尘,似乎毋须斤斤计较!”
金瑞道:“道长淡泊胸怀,自不计较,谈起来区区却是太俗了!”
玉亭道人道:“相公侠肝义胆,今世罕见,小道极为心折!”
金瑞仰天大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原来是你……”
玉亭道人微怔,凝目望着对方。
金瑞极为欣喜地长笑不休,屋瓦为之震动。
玉亭道人双眸一闪,忽然也放声大笑。这两人的笑声合在一起,响亮之极。店伙忙忙跑来,探头但见两人相对大笑,只好莫名其妙地走开。
玉亭道人笑声先收,深深稽首,道:“小道幸而得晤德贝勒,不觉想起昔年碧鸡山上,德贝勒英风凛凛的景象……”
化名为德贝勒的金瑞也道:“史思温少侠忽然作此装束,的确把我蒙住,而且令人伤感!”
原来三年前剑神石轩中到碧鸡山与当今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较量,这位宗室贵胄的德贝勒,因与石轩中如今的妻子白凤朱玲乃是旧时相识,同时极为佩服石轩中的人品武功,当时曾挺身出场,为石轩中说公平话。这个道人装束的史思温,却是石轩中嫡传弟子。他本身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因石轩中的名气极盛,连带也使得这个徒弟出了名。
德贝勒乃是昆仑派高人钟先生的子弟,因是宗室贵胄,故此极少涉足江湖,当日在碧鸡山上挺身为石轩中说话,曾经使得在场观战的天下群雄大为诧异震惊。鬼母却已知道他是昆仑高弟,为了不致树立昆仑钟先生那等强敌,故此没有难为他。
史思温已极为佩服这个德贝勒,而且德贝勒那种雍容尊贵的风度,也令人难以忘记。后来史思温从师父石轩中口里,得知德贝勒的真实身世。至于史思温本人因昔年投师之时,已是重誓要代师父出家,担任崆峒三清宫观主之职,是以剑神石轩中宣布退出江湖之后,他便上崆峒山代师父清理门户,然后便当起观主之职。
两人相对微笑,德贝勒的确十分伤感,面前这个年轻道士,三年前还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侠士,但如今却换上星冠羽衣,神情气度也凝重恬淡了许多,看起来这人生竟是如梦如幻,一切的理想和追求,到头来都属徒然!
适才史思温苍凉朗诵的“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这句话又闪现过他心头!
如今已是崆峒山三清宫观主玉亭道人的史思温,见德贝勒一面惘然之色,积压在心中许久许久的相思哀愁斗然间兜上心头,不觉也满怀凄怆,长长叹了一声,怅然低吟道:“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们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解镜里朱颜瘦!”
德贝勒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位玉立亭亭的美人,那娇艳的笑靥,流波含情的翦水双眸,蒙蒙陇陇,似真似幻,登时万斛愁情,倾注心头!
当下也轻声接续吟下去道:“……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两个在武林中均属高手的英雄好汉,此时已被挥斩不断的相思悲愁所淹没,各各低首寻思,半晌无言,房中一片静寂。
过了好久,史思温伸手整一整头上星冠,涩声道:“小道数年修为,却失态于一旦,真个惭愧!”
德贝勒道:“我辈崇尚率真,若然矫情作态,始应惭愧!玉亭观主旧情难忘,反使我敬仰不已……适才观主所涌的宋人词,我平日也最爱此首,可说是不谋而合,私衷略同……”
史思温惘然道:“德贝勒此赴峨嵋,尚有希望。但小道身入空门,已绝尘缘。有时念及,不免神伤……”
德贝勒心知史思温定然从石轩中处得知自己当年苦恋峨嵋派珠儿姑娘之事,是以并不奇怪他能够一口道破自己此赴峨嵋的目的。
但他却不知道史思温过去的情史,于是感慨地道:“我也是姑且到峨嵋一游而已,事实上并不抱什么希望……玉亭观主令师石大侠的情史,天下无人不知,而且其后因他为了免得朱玲担忧之故,宁愿抛弃浮名,退出江湖。这段往事,虽然见仁见智,说法不一,但久已脍炙人口,传为佳话。玉亭观主昔年情史,我却不曾听人说过,今日观主既然真情流露,何妨约略一提?”
史思温道:“小道的云烟旧事,虽比不上家师,但小道仍然难以排遣……数年前出道初人江湖,孽缘凑巧,碰上家师母的爱徒上官兰,当时一见钟情,其后屡经患难,感情更深。最后虽因误会,上官兰不再理会小道,但小道对她仍然眷念难忘!不过小道终于没有向她解释,因为小道自知此身已立誓代师担承本派重任,此生决不可能和她缔订良缘,因此决心让那误会存在……”
他仰首轻轻太息一声,道:“连她的近况,我也不知道……但我却极想知道她自从得知我入了玄门之后,竟是何种光景?”
德贝勒同情地扼腕长叹道:“人间恨事何以这般多?但若然我是你的话,一定坦自告诉令师,他既然为了爱情能够放弃一切,必定十分同情你,因而不让你出家……”
史思温道:“家师的确不大明白小道对上官兰的情感已经如此深刻,就连师母也不大知道!他们一定以为时间一久,这份感情自会枯萎,谁知在小道方面,反而转深。最近实在静居不住,因此决意赴峨嵋一遭!”
德贝勒怔了半晌,然后连连叹气,倒不知是为了自己抑是为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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