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史思温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他如今不比初出道之时那等稚嫩,是以一听之下,已经明白玄修道人借着赞美自己,暗中却是警告凌铁谷。
场中两道剑光射出耀目光华,其一矫健如龙,变幻无方,其一却深藏固拒,健如处子,偶然出手,则威力无比。
两人各施展师门剑法,战在一起。
史思温封拆了十余招之后,暗自忖道:“这凌铁谷少侠剑术造诣果真不凡,怪不得才出道一年已誉满武林,号称为‘铁剑镇西南’。今晚一动手,敢情不但剑法卓绝一时,功力也极精深,二十许少年而竟有此成就,实在惊人!”
当下把全身功力增加到九分,登时剑气如怒涛冲激,势不可当。
观战之人,起初但见剑气盘绕,互有攻守,竟是半斤八两之势,方自欣羡凌铁谷的成就,出人意料之外。
谁知史思温神情一点不变,但剑光却越来越强,而且一招一式,毫不诡奇辛辣,可是每一剑运递出手,威力之大,宛如烈日惊雷,凌厉无匹!
三十招一过,凌铁谷已大见束手缚脚。剑势阻滞,若不是峨嵋剑法,乃是武林正宗,出手极是不凡的话,则此刻形势,决不容他还剑反攻。
四个道人和少女凌红药,此时都为之目骇神摇,担心不已。
史思温又发了四五招,暗知如不施展全力,这个顽敌似乎不易击倒。心想这凌铁谷不愧是后起之秀中佼佼者,居然这等高明。
他可没想到人家自幼便拜峨嵋掌门太清真人座下,如说练武习艺的时间,确在二十年的功夫。
史思温今年也不过二十许年纪,得到石轩中传授武功,仅有八九年时光。今日已成为崆峒一派掌门,剑术足以睥睨天下,成就之大,几乎前无古人。如今却十分惊讶凌铁谷的成就,宁不滑稽。
可是史思温为人却真真是个谦谦君子,一向没有自大之心,攻守中转眸瞥扫过观战请人面色,忽地诧异忖道:
“贫道虽然剑艺高出一头,凌铁谷已无胜我之望。但观战的几位也通剑术,应该看得出贫道再厉害的招术,俱是能发能收,何故均呈这等紧张之色?难道还信不过贫道不会忘开杀戒么?”
这么一想,登时凛然戒惧,心想自己修德未彰,无人知道自己满腔慈悲与及宽恕的宗旨,是以始会惊疑悬虑们。
再一想对方年少豪侠,刚刚挣到一点声名,得之不易,今如若当众惨败,其痛苦比刀斧加身,定必还要大上数倍。
一念怜悯,泛满心田,突然攻变剑路,使出他从“天玄秘篆”中学来各家各派的剑法名招,但见他一放先前方正庄穆之态,变得矫健异常,盘旋进退,有如行云流水,又像是孤鹤高飞,去留无迹。
这数十手剑法虽然不甚连贯,但经过史思温年来勤苦修练,已具千锤百炼之功。辛辣处令人色飞魂绝,精壮处动挫人心,诡奇时波谲云幻……
凌铁谷用尽全身功力,他的七煞剑法,本是天下正派剑法中以毒险辛奇见长的最高剑法,这时也尽逞威力,大露锋芒。
可是他并不如刚才轻松,只因适才他虽然越来越觉不支,但这种败象却是有轨迹可循,几乎能够预知将会如何失败。
但目下对方剑法大变,一招一式均大有来历,却毫无常轨,说不定这一招刚刚占了一点上风,但下一招便血溅当场!
加以史思温功力比他深厚,偶然用上硬对之招,双剑锋刃一触,便觉得浑身微麻,真力不继,这一点才是使他怯沮的真正原因。
史思温突然跃出战圈,满空剑气尽行收敛。凌红药关心兄长,忙忙注视凌铁谷,只见他完全无事,面上却落出惊讶对方收剑跃开的神色。
她大大放下心事,忽然觉得这位年轻道人甚是可敬可爱。
这位年轻道人似乎胸怀宽广,气度宏深。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发掘不尽的气质,也可说是魅力。凌红药此刻直觉地感到,忽然对于自己往昔的任性行为甚是后悔。
史思温诵一声“无量寿佛”,平和地道:“凌少侠剑术高绝一时,贫道勉强不败,已觉光彩——”
凌铁谷心里知道对方想让自己,他年少气盛,一脑门子英雄主义,宁折不弯,情愿败在对方剑下,也不愿对方怜悯相让,当下横剑追上前道:
“玉亭观主不须相让,你固然未尽全力,难道就敢说已窥我全貌了么?”
凌红药倏然跃到两人中间,手中捧着一柄连鞘长剑。
史思温放目一看,只见那剑形式奇古,比普通的剑要长数寸,而且剑身锋刃又薄又窄。从剑鞘上便已可看出此剑的特点。
他轻轻啊一声,道:“这是贫道以前失去的朱剑……”
凌红药道:“观主请取回此剑,当日之事,应该怪我——”
史思温甚喜,只因他当初得到此剑之时,便想赠与上官兰作为防身之宝。此念至今耿耿不忘,是以一见能够取回此刻,心中便泛起欢喜之情。
凌铁谷知道妹妹性格,一向极是倔强,但这刻却十分温驯地交还心爱的宝剑,不禁甚为诧异,把她拉到一旁,轻轻问道:“你当真要还给他?”
凌红药为了顾全兄长颜面,便忍住心中的不舍,道:“哥哥,这剑本是他的,若果不还给他,还跟他动手,怕师尊们要怪责我们贪心。不如先还给他再找理由和他动手,便不妨事了?”
凌铁谷信以为真,微笑道:“妹妹想得真对,我暂时不跟他动手便了——”
玄修道人收剑人鞘,向水石等三名师侄低声道:“现在四处静寂得奇怪,即速巡查,不可大意!”
那三名道人领命提剑去了。
史思温取回“朱剑”,感慨万千,先把自己的长剑归鞘,然后把朱剑亮出来,剑身泛出暗红色的光华,甚是悦目。
他审视一下,心中想起上官兰,不由得一阵怅然,微觉迷惆。
凌铁谷不悦起来,朗声道:“玉亭观主可得看清楚,别取了假剑回去……”
史思温知他误会,便慨然朗声道:“贫道昔年得到此剑时,因与家师母座下弟子上官姑娘在一起,故此拟将此剑赠她。后来因故而仍留贫道之处,不久便被凌姑娘携走……”
他顿一下,又道:“今宵贫道夜访名山,乞讨此剑,不过是想了却当年心愿,将此剑赠与上官师妹。贫道虽然身入空门,了无窒碍。然而今晚重睹此刻,却不禁兴韶华如逝水,人事多变之感,是以捧剑忆思当年旧事,有所怅触耳……”
他的相貌原本就老诚淳朴,言词中自然流露出真挚情意,令人难以怀疑。此刻坦白道出心事,对方三人,无不相信。
凌铁谷转觉愧作,忙道:“在下不知观主有此往事,故而失言!”
史思温含笑道:“贫道适才之言,有失此时身份,还请诸位代为遮掩才好!”
玄修道长上前道:“玉亭观主远来不易,何妨到石楼小坐片刻!”
史思温方要说话,忽然有人大叫道:“师叔快来,两头神猿均已被人击毙……”
玄修道长那么老练的人,闻言微微失色,已顾不得和史思温说话,飞纵而去,转眼间已扑到左边一座竹楼,身形隐没。
凌铁谷怒骂一声,掣出长剑,向园林中奔去,看他的举动,似是要搜索四下。
凌红药怔呆呆地木立不动,玉面上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史思温见主人重地中发生变故,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意中观察到凌红药的神情,心中微动,忖道:“峨嵋派何等声威,却居然有人胆敢潜入生事,来人决非泛泛之辈。这位姑娘现出这等神色,莫非此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自己的测度决不会错到什么地方去,反正凡是有年轻美丽的少女的地方,必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凌红药发现自己失态,苦笑一下,向史思温道:“玉亭观主来时,可曾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么?”
史思温摇首道:“时在夜晚,又在群山之中,一路上均未曾见到人影。”
她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奇怪,今晚这天屏谷附近连兽嗥之声都不闻,敝派的两头守山神猿,适才似乎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对头克星潜进,竟噤不能声,是什么东西呢……”
史思温忍不住问道:“贵派莫非已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对头么?”
凌红药欲言又止,忽地眼睛一亮,挨近史思温,道:“这事只有我一个人心中怀疑是他所为……”
史思温大感奇怪,道:“姑娘没告诉令兄么?”
她摇摇头,道:“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史思温纳闷自忖道:“她为何要告诉我?”
只听她道:“我猜这个屡次潜侵本山的人,并且还将本派七八名弟子先后打伤的,一定是诸葛太真的徒弟……”
他轻咦一声,道:“是岳小雷?”
她郑重地点头道:“就是观主你当年所救过的人,故此我会告诉你。不过他现身数次,都蒙住头面,行动神速无比。看来他似乎要找寻什么,若不是本派的人拦截他,他并不轻易出手……”
史思温道:“自从当年见过他们之后,至今未曾见过,不知他们近况如何。照姑娘这种说法,两头守山神猿也是毙在他手下了?”
凌红药道:“一定是他,但奇怪的是那两头守山神猿,不但身手厉害,而且耳目聪敏,五十里之内,任何敌人休想遁隐踪迹。今宵却被他一齐击毙,真不明白他何来这等本事,观主,你想他会和你现身相见么?”
史思温忽然感到事情甚为严重,特别是他此刻蓦地悟出这两头守山神猿,所以会噤声吃人击毙之故,乃是在于自己。
第十五章 千里钟声
玄修道人提剑出来,走到他们面前,恨声道:“本山的两头通灵神猿,俱逾百龄,已随侍过本派三代祖师,本派弟子碰上它们,都甚恭谨执礼,今夜却被恶人毒手害死,贫道虽是出家多年,但只要查出是谁所为,决不干休……”
史思温有乃师磊落光明之风,歉疚地道:“贵派神猿的不幸,贫道有很大责任……”
玄修道人一肚子恨火,无可发泄,闻言讶异转视这个年轻道侣。此刻尚未听明白史思温责任何在之际,心头已泛起恨毒迁怒之念。
史思温道:“贫道身上带有一件宝物,称为‘龙环’,数年来一直作为镇观之宝,这次下山,因想或许会晋谒家师,是以带在身上,准备呈献家师。此环具有镇伏千虫百兽之神效,十里方圆之内,兽虫均慑伏不敢动弹。”
玄修道人跌足道:“这就是了,本山神猿一向灵异之极,就是天下第一等高手,也难把它们怎样……唉,贫道如何向掌门真人交待?”
史思温慨然道:“请道兄指引道路,待贫道拜谒令师,解释一切便了!”
玄修道人面露诡笑,道:“观主如肯屈驾,贫道求之不得!”
这时轮到凌红药担心起来,问道:“玄修师兄,掌门真人会怎对付玉亭观主呢?”
史思温笑道:“太清真人名闻四隅八荒之内,德高道深,自有适当处置。”
玄修道人又道:“贫道尚有不情之求,便是此刻既然往谒敝派掌门真人,还请观主先把‘朱剑’暂时赐与贫道,届时方可呈上与掌门真人观看!”
史思温觉得有点不对,但他为人忠厚正大,不肯向不好方面想,便毫不犹疑,将手中“朱剑”交给玄修道人。玄修道人转交凌红药,道:
“此事由师妹你而起,最好你向掌门真人禀述经过——”
当下三人向谷外走去,经过园林和那面明镜似的小湖,再走了一段路,方始出谷。
凌铁谷一直没有现身,想是搜索敌踪,并且严防对头再度侵犯。
出谷之后,玄修道人当先带路,翻山越岭,脚程极快,凌红药在最后,片刻以后,已被抛离三丈有余。史思温心知玄修道人有意较量脚程,不敢弱了师门威望,而且他身为崆峒一派之长,岂能叫人家比下去?便也施展轻功,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
又走了二十余里,但见前途一片黑暗,黑黝黝的山峰矗立四周。竟不见丝毫庙字的踪影。
玄修道人脚下一点不停,回首一瞥,只见史思温一直保持在身后四尺之处,自己虽用尽全力,仍然无法把他甩远一点。情知对方定必看出他的心意,当下搭讪笑道:“敝派掌门真人清修之处,就在前面!”
史思温看不出朕兆,只好漫应一声,忽然发现凌红药已走丢了,便道:“道兄,凌姑娘已落在后面,我们回去接她吧?”
玄修道人虽然明知今晚不比往常,那凌红药武功比起乃兄凌铁谷差得太远,在这等深夜荒山之中,一旦碰上那对头,甚为可虑。但他又不愿和史思温一同回转去找寻,弱了峨嵋派的名声。
想了一下,才答道:“不要紧,凌师妹极熟?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