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儒生双眉轩处,朗声道:“道长指教几招剑法如何?”
玄镜道长纳闷想道:“此人举止老成,虽然性命相搏之时,犹不失礼,宫天抚岂能有此风度?”
口中应道:“贫道正要请教——”
儒生这时才亮出长剑,沉凝山立。玄镜道长撤出长剑,拂髯道:“此剑相随贫道已达四十余年,今晚尚是首次出鞘与外人争锋……”跟着弹剑一啸,纵到儒生面前,剑吐寒芒,一招“中分鸿蒙”,直取对方中盘。
儒生长剑斜竖,俟得敌剑已到,方始斜斜向外一抹,时间部位拿捏得粟米不差。
两柄长剑极迅速地一沾则分,双方均已觉出对手剑上内力沉雄,玄镜道长抖擞精神,运剑如风,脚下反踏天罡,刷刷刷一连数剑,辛辣无匹,把儒生逼退寻丈。
跟着再使一招峨嵋绝学“法网金钟”,剑光由下而上,挑戳出去。
儒生一连抵了数招,均是寻常剑法,身形尽管被对方迫退,但步眼身法丝毫不乱。玄镜道长使出一式“法网金钟”之后,只见他双目含威,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脚下一错,极古怪地转了一个方位。同时之间,手中长剑吐出朵朵剑花,一半防身,一半攻敌。
玄镜道长疾然收剑退开数步,沉声道:“尊驾使得好一招玄阴十三势的‘鬼眼虚眨’,可是从碧鸡山上学来?”
儒生长笑一声,并不明答。笑声含劲敛气,人耳震心,分明适才几番接战,真力仍无丝毫亏损。
玄镜道长长髯微飘,面上神情不改,沉声道:“尊驾可识得官天抚?”
儒生闻言怔一下,点头道:“在下识得此人,但……”
玄镜道长淡淡道:“很好,贫道如今想知道尊驾身兼多少派的绝艺?”
老道人言中之意,不啻当他做无情公子张威看待。只因出观之际,掌门真人恰好提到宫天抚及张威两人,分兼天下正邪两派名家高手绝艺的话。
玄法、玄明两人也暗自明白,只有那儒生狐疑地皱皱眉头。
玄镜道长长剑一挥,再度进攻。这次他施展出本门无上心法“扫荡乾坤十五诀”,但见剑光宛如黄河之水,从天而来,激荡起千百缕足以制人死命的剑风,笼罩住对方身形。
儒生一向不现喜怒之色,此时以玄阴十三式、碧螺剑法、万里飞虹尉迟跋的“飞虹剑法”,星宿海的“青竹杖法”等各家心法绝招,各取一二招,抵住对方凌厉无比的攻击。这些招数,虽然各尽诡奇邪异之能事,但比起峨嵋镇山之宝“扫荡乾坤十五诀”,一正一邪,大见失色。十招不到,玄镜道长攻势越见凌厉,漫天剑影,光璇电掣。极是慑人心魄。
儒生看看不对,面上第一次流露出既讶且佩的神色,蓦地长啸一声,高入云霄,跟着剑法一变,由极为诡奇邪异而变为方正淳朴。正是由极邪而突变为极正。
这两种极端居然集于一身,玄法、玄明两人不禁为之惊喝出声。
儒生全神驭剑,丝毫不苟,三招过去,从容突破对方剑网。看似徐缓不迫,其实神速无比,晃眼之间,腾身向左方黑暗中纵去,一跃三四丈,霎时已失去踪迹。
这等剑法和轻功,与及绝世罕睹的收摄心神的造诣,环顾当今武林,决不出前十名以内。
玄镜道长捧剑微怔,目注黑沉沉的远方,迷惘寻思。
玄法、玄明两人不敢惊动,静立一旁位候。
过了片刻,玄镜道长轻喟一声,道:“师弟们可看出此人来历?”
玄明道人道:“大师兄早先曾点出他是无情公子张咸,不知可是?”
玄镜道长摇摇头,道:“非也,此人定是石轩中嫡传弟子,崆峒山当今掌门玉亭观主史思温。为兄久闻崆峒山秘艺‘伏魔剑法’,数百年来称尊天下,玉亭观主只用了三招,便脱出为兄扫荡乾坤十五诀的多罗地网中,方信前辈之言,毫无虚假或是夸大。”
玄法道人肃然道:“大师兄法眼自然不错,但愚弟尚有所疑。听玄雷师弟他们说过,玉亭观主被师叔以扫荡乾坤十五诀,五招过处,打得手忙脚乱……”
玄镜道长道:“师叔武功虽高,但与为兄相去不过一线,玉亭观主如使出他本门心法,当不致如此……”
他虽是淡淡数语,其实都有根据。前三日的晚上,白灵官真人和史思温动手的情形,他早已听师叔亲自详细说过,故此得知史思温没有用出“伏魔剑法”之事。
玄镜道长又道:“玉亭观主功力未及为兄,尚且从容而去,若然换了石轩中亲自出手,这三招伏魔剑法的威力,当不止此,善哉,善哉,师弟们即速随为兄到天屏谷去。本门今晚遭逢之事,如若牵涉崆峒派在内,恐怕师尊老人家不得不出山了……”
玄明道人道:“史思温身入玄门,已作道装。适才那人却是儒生打扮,会不会是宫天抚?他学过崆峒伏魔剑法也说不定?”
玄镜道人不置可否,当先向天屏谷驰去。不久工夫,他们已抵达天屏谷。
天屏谷中本来由隐仙观调了七名道人守护玄门至宝九幽石兰,加上凌铁谷凌红药兄妹,实力不弱。尤其是由隐仙观派去的七名道侣,擅长七人联剑,布成“七煞剑阵”,纵有敌人强如史思温,能够破去七煞剑阵,也须在五百或是千招以上。
入谷之后,凌铁谷和两名道人迎将上来。玄镜道长环视谷中一眼,但见湖后几幢楼房,均透射出灯火。
凌铁谷乃是太清真人关门弟子,由铁仙观派来的七人却是十八代水字辈的弟子,相差了一辈。是以这时由他带领,见到大师兄之后,便跪拜行礼。
玄镜道长命他们起来,一同绕湖深入,穿过桃溪李径,直达那座石头所建的两层高楼之下。
门口石阶上,高插火炬,照得雪亮,只见四名道人僵卧阶上,面目手足露风之处,均呈紫红颜色。
玄镜道人心中一阵惨然,走过去稽首行礼之后,然后审视他们被何种功夫击毙。
那四名已经僵死的道人五官七窍之中,微微渗出血迹,但从眉目紧闭之状看来,却甚为安详。
玄镜道长看了一下,又摸摸他们前胸,叹口气道:“本门的三阳神功击毙敌人时,虽然胸骨尽碎,但眉宇宁溢安详,正与他们相类。但此人功力未足,胸骨只有大半碎裂,同时碎得不均匀。以贫道想来,这个仇敌乃是在本门三阳功力之外,又附加一种烈火毒焰之类的恶毒真力,故此他们遭遇暗算之后,面目手足露风之处,呈显紫色颜色。”
说以这里,凌红药和另一个道人从楼内出来。那道人身上负伤,动作微带颠跋。
凌红药敛衽行礼之后,便挨到大师兄身旁,扯住他的宽袖,面上露出犹有余悸之色。
玄镜道长温声道:“小师妹别害怕,掌门真人已知此事,对头必难活出此山。”
那道人行礼禀道:“弟子水光,今晚最先发现敌踪,但其时尚不明敌人来意,方要质问,那厮一言不发,冷笑一声,突然劈出一掌,真力雄浑。弟子骤然间没有完全闪开,挨到一点掌风,摔开寻丈,人已有点昏昏迷迷。其时仿佛见到水竹师兄等四人一齐出现,四柄长剑一齐进攻,那厮赤手空拳,封拆了六七招。水竹师兄等四人已用出“七煞剑阵”,却无法近得那厮身躯。最后那厮双掌连扬,水竹师兄他们惨呼数声,先后仆地。
“那厮似乎不熟路径,四下搜索了一会,才找到地下的‘幽冥石室’。适才弟子与红药师叔进去幽冥石室内瞧过,那玄门至宝‘九幽石兰’及七株‘迷魂铃’,三盆‘鹤顶红’均失去踪迹……”
他本来还要说些“罪该万死”之类的话,玄镜道长已截住问道:“那厮可是儒生打扮?是不是蒙住面目?”
水光道人道:“正是一个蒙面儒生!”
“他带着长剑?抑是腰插青玉萧?”
水光道人怔一下,凝眸寻思,但此事突如其来,晃眼便自完结,此刻回想,已觉模糊不清。
玄镜道长温煦地道:“你想不起便作罢,不须妄下臆测之词!”
水光道人羞愧垂头,道:“谢谢大师伯包涵!”
玄镜道长注意到凌铁谷羞愤之色,当下一面率众巡视一番,一面向凌铁谷道;“今晚之事,罪咎不在守谷之人。须知敌人敢来本山生事,必定是武林中有数人物,看来连我和师叔都担承不起呢!”
凌铁谷道:“本门数百年来,从来无人敢上山滋事,小弟守谷有责,今晚却连仇敌影子都没见到,教小弟有什么面目见人?”
钟声忽起,时快时慢,回荡于林峦岭表间。
玄镜道长灰眉轻皱,道:“小师弟你勇于负责,认错自咎,态度很对。不过毋须自责过深,这件事发生时,适好是武当派掌门金府真人十年闭关期满之后不久,天意玄深微妙,善哉善哉……”
众人都不明所指,默然肃立。
玄镜道长双目中射出慑人寒芒,道:“玄法禀报已毕,我们立即由仙迷岭捷径出山,守伺敌人归路。我就不信本门七煞剑阵困不住来人,你们恰有七人,正可一试……”
众人一同驰出谷去,刚刚到达仙迷岭外,便听隐仙观传来悠扬钟声。
玄镜道长停步略一沉思,便道:“观中已经发生事故,我等尽速穿出仙迷岭外,耐心等候,必有所获!”
这时众人都想回去瞧瞧,但玄镜既说不回去,谁也不敢出声。
隐仙观外表上安谧如故,钟声悠扬数响之后,便戛然中止。
离观前草坪尚有半里之处,一个乡农装束,头戴竹笠的人,徘徊一下,便向灯火通明宛如仙山楼阁的隐仙观奔去。
这农人身形出去十余丈后,旁边一棵巨树树上突然纵下两人,俱是道门中人,手横长剑,凝目注视那人身影。
其中一个道人低声道:“这厮身法好快,本观已布下七七四十九处暗桩,方圆五里之内,飞鸟也难逃耳目,但这厮却迫到一里之内,才被前一站发现。师弟,我们如非接到暗号,恐怕稍为大意,便让他不知不觉中闯过!他听到观中示警钟声之后,心中不知作何臆测?”
另外那道人低低道:“他一定不知道业已败露了行踪,否则还敢闯观么?大概他认为观庙鸣钟,乃是常事呢。”
那道人轻笑一声,道:“师弟也许猜对了,刚才我见那厮手中握住一件长形之物,用粗布包裹住,怕是他的独门兵器!”
“小弟瞧着倒像是把长剑!”
“不,不对,若是长剑,他反正人观不存好心何必裹起?定是独门兵器无疑。”
两名道人正在猜测不休时,那个乡农装束的夜行人,已到了观前那片草坪边缘。
他把竹笠压到眉际,遮住大半面目,然后观望形势。
忽见那座三层高的隐仙楼楼上的灯火首先熄灭,跟着全观灯火,一处一处灭掉。
他讶然观望片刻,只见偌大一座道观,只剩下前面一座大殿灯烛依然明亮,其余的屋宇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又隔了片刻,三座大殿的灯火仍然不曾熄灭,但这时草坪上已甚为黑暗,只有最近观门的两三丈内,殿中灯光透射出来稍为照得亮一点。
这人蓦然向草坪上纵去,避开当中,疾扑到观侧,墙头上突然火光大亮,同时有人沉声道:“请走正门!”
那乡农踪迹陡然暴露,呆了一下,抬头望时,墙头不见人影,却露出七柄寒光夺目的剑尖。
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向观门那边抛去,落在三丈左右的墙根下,人却向相反的一边跃去。
石子落地发出低微响声,生似有人垫脚换步。
但那边墙头毫无动静,这乡农在这一边脚方沾地,火光又起,墙头又露出七把闪闪生光的剑尖,另一个人含水敛劲的口音道:“尊驾为何不敢走正门?”
那乡农登时明白墙内埋伏人数不少,均是由另一处指挥,是以不受自己愚弄。
他朗朗长笑一声,清如鸾凤,山鸣谷应。
笑声荡漾中,他的人已大踏步走向观门。
却见观门檐下不知几时已挂上一个巨大的白色灯笼,灯笼上面写着“隐仙观”三个红字。
观门闭住,浮动着门禁森严的气氛。
这乡农刚刚跨上门口台阶,观门蓦地无声无息地敞开。
四个清秀道童鱼贯走出来,面容甚是严肃。
头一个道童怀中斜抱一口三尖两刃刀,寒芒夺目。第二个两臂各缠着一条蛇形软鞭。第三个反手握剑,剑身贴着手肘。第四个道童双目神光湛湛,手持一支雪白拂尘,神态最是从容。
乡农打扮的夜行人目光一扫,已明白这四个道童手中的兵器,已显示出功力强弱深浅。
头一个使刀自是四人中最弱的一环,其次使外门奇形兵刃“双蛇鞭”较高一点。第三个用剑的道重又高了一点,因为剑是百兵之祖,易学难精。第四个道童能用极为柔软的拂尘,必须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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