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艾莲溪两边口角都涔涔流血,上官兰转到正面,看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一阵惨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他没得救了……”
艾莲溪忽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转动一下,吃力地道:“你也……来了……”
上官兰怔一下,道:“是的,我特地来看看你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悯之情,因此特别娇柔悦耳,甚是动人。
那边曹大鹏被手下两人刚刚救出玄云网去,听到她的话,都不约而同地朝上官兰这边望了一眼。曹大鹏一挺身,强忍内伤,当先向殿外走去,那中年汉子及独臂大汉都跟了出去。
艾莲溪又吃力地道:“我的秘密……在书童……身上……请你……”
说到这里,忽然咽住,喉头响了几声,忽然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然后头颅垂下,竟然死掉。
上官兰叫了几声,伸手托起他的头颅,只见艾莲溪那张俊面变得十分蜡黄,双目已瞑。
她失措地松手退开数步,怔怔想道:“这人日间还和我有说有笑,倜傥潇洒,但此刻却已长弃人寰,永远不会说话和不再动弹了,啊!……难道人生便是如此?”
她长叹一声,转身走出这座偏殿,只见那独臂汉子犹自站在院中。
独臂汉子见她出来,便上前躬身行礼,道:“敝主人命小人留下,伺候姑娘……”
他本来尚有话说,但一见到上官兰美丽的面上,笼罩着一股动人心弦的忧郁神情,突然为之住口,垂手恭立。
她挥手道:“你设法把艾莲溪的尸身解下来,搬出寺外好么?”
独臂汉子低应一声,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道:“这事交给小人,姑娘你保重玉体为要,请先到寺外等候小人如何?”
上官兰觉得这主意不错,瞧他一眼,便先走出寺去。
她在塘边徘徊一阵,塘面上现出几点倒映在水中的星光,倍增一种凄清的气氛。
那独臂汉子眼中的温柔神色,使她觉得甚是奇怪,同时心头也渐感温暖,心想人生虽然十分虚幻,忽生忽死,但到底仍有可爱之处。像那独臂汉子面貌这等狰狞可怖,可是他的心却仍然具有丰富的善良的感情,使得人生为之美化和充实。
等了好一会儿,一条人影跃出寺来,却是那独臂汉子。他那软垂的左袖卷着艾莲溪的尸体,轻如无物般疾跃过来。
“他的尸体如何处置法,尚请姑娘赐示!”
“那就麻烦你找个地方,把他埋葬好……”
独臂汉子道:“如果不拘什么地方,那林中倒有一个现成的土坑……”
她点点头,道:“当真有烦你了,我还未请教你的大名……”
独臂汉子道:“山人姓吕名声,江湖上的人因我长相骇人,故此送小人一个外号……”
第二十四章 大侠居处
上官兰忽然插口道:“你的外号是独臂野豺,对么?那么曹大鹏就是无情公子张咸的化名了,另外那个不出一声的人便是地哑星君蒋青山……”
独臂大汉怔一下,道:“姑娘知道得真多,敝主人正是人称无情公子……”
两人说时已向林中走去,上官兰道:“想不到无情公子张咸会隐遁在这小城市井之中,他的一身武功,冠绝一时,更想不到会遭了暗算……”
独臂野豺吕声道:“姑娘你贵姓大名?怎会知道得如此之多?”
上官兰道:“我姓上官……你家公子当年在碧鸡山上,当着天下群雄和宫天抚较量武功,武林中谁不知道这件事……”
吕声道:“这就是了!可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地哑星君蒋青山一向不为江湖所知,这位姑娘如何又能知道?正想询问,但又因她对公子与及自己都有解围之恩,不便无礼深诘,便把话忍回腹中。
前面有个土坑,上官兰点亮火折,察看一下,便由独臂野豺吕声把艾莲溪的尸体放人坑内。然后把坑边的泥土推落坑中,不一会工夫,便已填平。
“请问姑娘,此处可要堆成坟墓,或者树块石碑之类的标志么?”
她摇摇头,忽然话不对题地道:“大地上的泥土,已曾掩埋过多少英雄美人的遗体……只这么薄薄的一层,便已幽明路隔,永远在世上消失……”
吕声忽然也感染到她的哀伤,因为她的哀伤并非仅仅限于对某一个人的悲悼,而是对生命的感叹,对命运的……
只见上官兰姿态美妙地蹲下去,抓起一撮泥土,然后起身用一方小巾包起来,放在囊中,轻轻道:“日后我如查出你的来处,这包泥土便交给你的家人……”
说罢转身出林,独臂野豺吕声紧紧跟随着,一直走出锦屏山,来到江边。
吕声先走数步,从黑影中拉了一条小船过来,道:“这就是敝主人特地命小人伺候姑娘之意……”
她轻轻称谢一声,上了小船,吕声先推小船离岸,然后纵上去,光用一条独臂,挥桨划驶。
“艾莲溪怎会识得你家公子?”
“小人也不大清楚!”他大声回答道,“只知道艾公子好像曾经看出敝主人不是普通的人,故此时加周济。小人猜是敞主人感他慧眼识英雄,因此有点交情,才肯出手救他危难,今宵之事,公子必感无限遗憾……”
上官兰听他答得模棱,便不再问,心想那艾莲溪如何交上无情公子张威的经过,算不得什么秘密事,但他居然说不大清楚,可知是有意支吾,何必再问下去!
那小船逆流而上,行驶甚快,江面上反映出天上群星和一钩新月,一派幽静。
过了一刻,上官兰秀眉轻皱,道:“你不是渡我过江到城里去?”
独臂野豺吕声立刻停止划桨,道:“小人因想城门已闭,所有的客店均已关门,姑娘如欲清静地休息一会,小人在城外西北不远处,有地方供姑娘暂憩。”
她淡淡道:“不用了,你渡我过江便行。”
吕声恭谨地应一声,道:“现在顺流直放对岸,快得很哩!”
上官兰站在船头,江风吹拂起她一身雪白罗衣,宛如仙子凌波飞行。
吕声看得呆了,喃喃道:“姑娘你真像她……但愿不是传说中的……”
上官兰猜出他第一句说的是自己像师父白凤朱玲,心中微喜,但却不明他第二句是什么意思。
上流处忽然出现一条单桅大船,船面上人影幢幢,远远看去,因在黑夜,看得不太真切,只知那些人个个宽袍大袖,屹立如山。
不久双方越驶越近,对面那条大船上的人影也就看得清楚,敢情是五六个僧人。
彼此说近不近,其实还相距三丈余,便自交错驶过,因此那大船上的僧人面目瞧不清楚。那些僧人想是觉得深宵江上,忽然见到这么一个白衣美女,甚是诧异,齐齐向这边瞧看。
一忽儿工夫,双方俱隐人黑夜之中,吕声道:“这些和尚们行踪诡秘,半夜三更乘船渡江,多半不是什么好路数!”
上官兰笑一下,道:“人家也会这样想我们……”
独臂野豺吕声道:“要是公子在此的话,以他昔年脾气,刚才便一定迎上去,查一查这些和尚是什么来历……唉,自从打碧鸡山下来之后,我们到边荒走了一趟,在那遍地火焰,万里穷荒之地逗留了两年,然后返回中原,自此以后,公子便消沉无比,把我和老蒋都遣开,自己跑到这个小城,镇日和那些市井无赖混在一起。我们跟踪而来,见到公子,他还十分不高兴呢……”
她哦了一声,忖道:“原来内中有这等曲折,怪不得他不大清楚艾莲溪之事了……”
吕声忽然提高声音,道:“这一回公子被凶僧所伤,也许待伤愈之后,恢复昔日雄风也说不定……”
上官兰道:“他的伤势不重,但却须休息一段时间方能复原……”说到这里,忽然记起艾莲溪托她找回书童艾青之事,她原本想过江之后,便告知独臂野豺吕声,由他转告无情公子张威代艾莲溪去办。如今已得知艾莲溪和张成其实并无深交,则张成肯不肯伸手管这件后事,甚成问题……
想了一会,决定再回去瞧瞧,反正自己身上没事,就算多逗留一两日,也无妨碍。当下便叫吕声折回去。
吕声遵命把小船调回头,运桨如风,向来路驶回去。
直到上官兰踏上江岸,他还没有开口询问她为何忽然改变主意。上官兰心中暗觉诧怪,走了丈许,吕声忽然问道:“上官姑娘,还须小人等候么?”
她道:“不用了……”脚尖点处,身形飘飘飞起,隐人黑暗之中。剩下吕声站在江边,但他却露出奇怪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
这时上官兰施展脚程,不一会已踏入锦屏山内,经过那座高巍的道观之后,穿入疏林。
那青草古寺依然一片平静庄严,不过大雄宝殿上似乎射出灯光。
上官兰疾纵过去,踏入山门,只见大雄宝殿内燃点着七八支粗大的红烛,分插在殿内角落中,因此把大殿照得十分明亮。
但殿中却悄无一人,她觉得奇怪,心想早先出寺之时,殿中并无烛火,何以如今忽然点起?而又没有僧人在殿中。
正在想时,忽闻一声清磐,跟着便有两个灰袍僧人从殿后出来,其中一个僧人双手捧着一个长长的包袱,缓缓地放在大殿中的地上。放好之后,两人各自分开侍立一旁,神情极为严肃,生似等待什么。
上官兰日间已见过全寺的和尚,记得没有这两个僧人在内,心中一动,暗想他们莫非就是先在江上碰见的那群僧人其中之二?
猛听又是一声清磐响处,跟着几个和尚鱼贯出来,头一个无血色,步履不稳,正是吃她断去一臂的重生和尚,依次是重回和尚,重光和尚,主持破贪大师,最后还有一个灰袍和尚,年纪在三四旬之间,比起其他的和尚,却是最年轻的一个。
但这个和尚步履沉稳,眉目含威,举止之间不同凡俗,显然身份颇高。
上官兰正在遥看时,忽觉身后传来异响,同时之间,殿中首先出现侍立两旁的两名僧人突然一齐走出殿门,遥遥合十,其中一个朗声道:“女施主既然再度驾临敝寺,可否请到殿上相见?”
上官兰心中一怔,先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宽袍僧人,站在山门之外,黑暗中可以见到他手中提着戒刀闪闪生光。
她冷冷一笑,心想凭这两名僧人就想拦住自己,未免笑话,正想给些颜色让他们看看,转念忽然想到这五六个僧人驰援破贪和尚,不知是什么来路,不如入殿看看,反正近年苦修后武功大进,如想走时,决不至于办不到。
当下从黑暗中出来,从容向大雄宝殿走去。
殿上几个和尚寂然无声,等她走入大殿之后,破贪大师冷冷道:“勇力禅师,就是这位女施主!”
当中那个和尚威猛迫人地踏前两步,端详上官兰一眼,洪声道:“女施主再度光临山门,足见没把本寺之人放在眼内,敢问女施主尊姓大名?”
上官兰心中微愠,暗忖这些和尚外貌看来十分正派,但一开口就护住那奸诈险恶的破贪和尚,分明也不是好人,于是也冷冷道:“姑娘复姓上官,不错,姑娘可没把你们放在眼内!”
勇力禅师洪声诵句佛号,道:“上官姑娘心中爱怎样想,贫僧管不了那么多!请问姑娘,这位重生师兄可是伤在姑娘剑下?”
上官兰玉面一寒,沉声道:“一点不错,姑娘还算是手下留情……”
勇力禅师低哼一声,道:“这样说来,贫僧还要向姑娘多谢手下留情之恩了……”他跟着用手指一指地上的长形包袱。
旁边两名僧人立时跃到包袱边,一下子把包袱打开,动作迅速异常。
包袱中赫然出现一人,却是那德高望重的永德禅师,仰天僵卧,竟已绝气多时。
上官兰目光一扫而过,冷冷一笑。
勇力禅师双眸中射出虎豹般威猛的光芒,沉声道:“姑娘一定认得这位禅师吧?”
上官兰点点头,道:“他是永德禅师,可对么?”
“贫僧有一点不解,想向姑娘请教。这位禅师身上死穴被闭,手法极似是玄阴门的手法,不知贫僧有没有说错?”
上官兰瞧他一眼,见他生像极力仰制住愤怒似的,心中微微一动,想道:“早先我寻到井室中,但见这永德禅师身上被点了六处大穴,虽在昏迷之中,面上仍现痛苦之色。当时我还奇怪那点穴之人为何下手不轻不重,使他一时死不掉,却又绝无办法施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当时便把他闭了死穴,好教他立刻魂归西天,脱离痛苦。现在可有点明白了,那个先他点穴道之人,必是存心等那永德禅师死后,可以把穴道解开,教人难以查出死因……”
这些念头说时噜苏,但当时也不过刹那工夫,便已掠过她心头。
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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