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
永不能须臾去怀,便是向剑神石轩中报复一剑之仇。
现在他突然完全消失了报仇的机会和能力,在他而言,真是比任何不幸还要不幸些。
他痴痴坐在地上,虎目圆睁,两滴泪珠从眼角流下来……
失望到了极点之时,反而觉得麻木起来。
一个壮健的汉子哼哼哈哈地走到他前面丈许之处,放下铺盖,然后躺上去,舒服地呻吟一声。
不久,那汉子便注意到秦重。他支起半身,打量他一会,然后道:“朋友,你是刚来的吧?”
仙人剑秦重恨不得这时立刻死掉,但深心处仍然有一点点不甘心。
他努力撇开一切失望和痛苦,向那汉子点点头。
那汉子透口大气,重新躺下,一面道:“果然你是才来的,怪不得我上午没瞧见你……”
秦重没有做声,那壮汉又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初来这里,免不了觉得不习惯,但时候一长,也就没有什么。不瞒你说,我情愿在这里做牛做马,也不愿去奉承那些主人的颜色。一个贱奴做得再好,还不过是一个贱奴……”
秦重叹口气,忖道:“你怎知我的悲伤何等深刻?你怎知一个人的雄心壮志,突然被迫完全放弃时的痛苦……”
那人听到他的叹息,便用安慰的口吻道:“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苦头,就是工作吃力和整日被烈日炙晒!下雨天我们便可以休息,多美妙啊,我们可以睡上一日一夜呢……可惜这里一年难得下一场雨!”
“这是什么地方?朋友你贵姓名?”
“喔,听起来你似乎才沦为贱奴不久呢……我姓熊名烈。这里是大理山,晤,也许你未曾听过大理山的名字,普通人都不知道,就是位处全国中央的大青山的一座山峰,周围百里都是大理石的山岩,然后就是大青山的原始森林,环绕四周。听说以前有些朋友逃走,但官道不敢走,窜入森林之内,十分之九都死在毒蛇猛兽爪牙之下,只有极少数在森林中转来转去,又被捉回来……我们日常工作便是采石,一部分官府自用,一部分出售,据说很赚钱呢——”
秦重道:“我姓秦名重,本来在飞箝岛,却不知如何昏昏沉沉,便到了这里来!这里有多少军队把守?”
“军队?那些都是魔鬼,这大理山工场因为十分赚钱,所以特地选派了三千名武艺精通的魔鬼。称为飞虎军,分作三团,一团守着出山官道,一团在山顶驻守,一团休息。他们轮流着每三个月中,便休息一个月,好不快活……”
“我们有多少人?”
“大约有千余人,包括女奴在内……”
“为什么还有女奴?是飞虎军要来泄欲的么?”
熊烈道:“不,飞虎军的规律极严,不许和男女贱奴接近,违者立刻革除军籍。你知道他们飞虎军薪他极丰,谁也不愿丢了这个金饭碗!这些女奴大约有百余名,做点轻细工作和替我们烧饭!”
说起女奴,他似乎颇有兴趣,支起上半身道:“这些女奴们比我们更惨,每七日便得陪一批人睡觉。我们男的人多,每一百日才轮到一次……”
他又躺下去,道:“但我不要,我厌恶这件事!”声音变得懒懒的,好像真个一点也不在乎。
秦重奇怪起来,问道:“为什么?你从来未曾试过么?”
他不做声,秦重忖道:“这厮大概一生未曾试过,不知道如何做法,因此不敢尝试……” 当下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熊烈道:“十六岁了……”
秦重微讶地注视着他壮健异常的身躯,这时才发觉他竟是天生一副练武的骨骼。
熊烈又道:“今日只做了一个上午,大概睡一个下午,晚上要赶工呢…”
“哦,现在才是下午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熊烈道:“我不知道,我们记得日子作什?到有一天衰老了,便被飞虎军押到别处,做一些不吃力而更下贱的苦工……”
仙人剑秦重微嗟一声,暗忖自己刚刚才尝到没有希望的苦味,而这上千上万的贱奴,前途一片暗淡,连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没有。他们不论如何挣扎,不论如何努力,但永远沉沦在地狱之中,永远是人下之人……这种滋味该是何等苦涩?苟延一命为的是何来?
想到别人的不幸,自己心灵上的重压似乎减轻得多,熊烈又道:“秦重,你不去领一副铺盖,怎样睡觉?你初来不知道我们的工作多吃力,等会儿你试过之后,便懂得保养精神的重要了!”
仙人剑秦重道:“我不想睡,但地上甚是潮湿,连坐坐也不行。”
他走出角落,只见这座石窟甚大,右边三丈之处,洞窟渐窄,一面铁栅隔在当中,由地面一直到洞顶,足足有三丈之高。
那面铁栅的铁枝比鹅卵还粗,排得又密,因此力量再大的人,也无法拉得动。
铁栅那面,比较光亮得多,两名身体魁梧,腰悬利刃的飞虎军站在那边。这时铁栅那边有几个女奴,正在搬弄铺盖,铁栅上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小门,贱奴们就在这个小门上接过女奴递过来的铺盖。
他发觉自己和别人有两点不同,第一点别的贱奴们只穿着一条短裤,而他却穿着一条长裤。
第二点别的贱奴浑身都黑得像块炭头,秦重虽然本来不算白,但比起他们,简直变成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般白皙。
秦重本来有点儿忸怩不安,但又发现所有的贱奴们虽然身体壮实,却似乎都十分疲倦,此时个个都急于休息,没有人向他多望一眼。当下心里便微觉泰然,一径向铁栅走去。
那两名飞虎军目光灼灼地打量他,秦重倒不介意这些高他一等的人,走到小门外,一个女奴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重报了姓名,那个女奴便在一本簿子上翻阅,找了半天,抬头道:“没有你的名字。”
“没有关系,我只想弄个铺盖用用……”
女奴见他长得英俊,因此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笑道:“这些铺盖都有人的,名册上如果没有名字,便不能给你……”
一个飞虎军喝道:“滚开,罗嗦什么——”
仙人剑秦重忍住气,打量这飞虎军一眼,心想自己目下是虎落平阳,武功尽失,否则非教训教训这个小子不可!
那飞虎军见他瞪眼睛,立刻怒气勃勃,突然拉开旁边一个小门,走将过来。
他的一声断喝,已引起许多人注意,加上铁门的响声,那些贱奴便知道有事发生,全都从铺盖上坐起身来看。
那名飞虎军一步一步向秦重逼去,秦重心想此刻如何可以闹事,便一步一步向后退。
退了三丈左右,那飞虎军似乎戏弄已够,狞笑一声,道:“你想死还不容易么?”
话声甫落,倏然伸手便抓。秦重身形本不高大,偏偏对方身高体壮,宛如一座小山,手臂又粗又长,这一抓过来。如吃他抓住的话,非吃他摔开数文不可。
秦重记得自己武功已失,不敢不闪,忙忙甩肩卸身,一下子绕到对方左后测,要知他虽然不能运动真力,但自幼锻炼武功,这步法身眼还是比普通的人高明得多。
那飞虎军怔了一下,随即狞声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子还会两手……”他却不须防备对方敢予以还击,掉转身躯,双掌齐出,疾抓对方。
秦重练的本是上乘武功,若然他真气未散,对方这等出手,根本动也不动,便可硬给碰回去。但目下正好惨在这里,只因他的步法招数,均是极上乘的武功,如今他武功尽失,便无法施展,对付起这个一味以力取胜的军士,反觉没有办法。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双掌已到,秦重不知不觉中使出上乘心法,身形半侧,一招“西方见佛”,双掌合十往外一穿,蓦地中分封架敌臂。
那军士硬生生一扑一抱,粗臂绕过秦重后背,疾然一扣。秦重架他不开,心中叫一声糟,整个上身和双手都被对方硬生生圈抱住。
熊烈在旁低低惊叫一声,只见那军士大喝一声,双臂一抖,秦重吃他抖起五六尺高,直掉下来。
如是往日,秦重轻轻一提真气,真是上下自如,哪里摔得他着,如今不比往日,只听“叭哒” 大响一声,他已摔在石地上,痛得他剑眉一皱。
那名军士颇感意外,只因他适才一抖之力,本可把对方抖起一丈之高,丈半以外。光是这一记对方便半天爬不起身。但临到出力之时,对方身躯软软滑滑,不知如何一卸,竟把他的力量卸掉三分之二。
他当然知道这是秦重一生练武,身体自然而然会借力卸力,当下不肯干休,虎跃过去,俯身一揪,双手扣住秦重脖子,硬提起来。
秦重被他扣得透不过气,双足离地,全靠双手抓在对方小臂上,借力轻身,这才不至于颈骨折断。
熊烈怒吼一声,道:“他是新来的人,自然不懂规矩,你想扼死他么?……”说时,已冲过来。
那军士大笑道:“扼死又怎样?你这厮也想死么?”
秦重见他说时,眼中凶光四射,心想自己生不如死,就此让对方扼死也无所谓,但那熊烈年少热心,居然敢为了自己出言顶撞,自己一死之后,只怕他也非死不可。
虎目一闪,已横下心肠,蓦地一脚踢将出去。他这一脚踢得不重,但那名飞虎军士墓地哼哈一声,双手齐松,害得秦重又掉了一下重的。却见对方抱腹弯腰,连连呛咳,原来是被秦重一脚踢在穴道之上。
熊烈却过去拉起秦重,笑道:“我们这顿鞭子吃定了,我倒不怕,只不知你挺得住不?”
秦重感激地一笑,道:“累你受苦,于心不安,我倒无所谓!”
“你大概不知道那种用药泡过的皮鞭的厉害,不但当时奇疼攻心,要死又死不了,打完之后,每晚睡倒在床上时,浑身骨头又酸又痒,那时才不好受哩……”
秦重摇摇头,苦笑道:“让我尝一尝也好……”这时那名飞虎军兀自呛咳不时,敢情已岔了气,浑身无力,已蹲在地上。秦重因自己刚才的一脚,用的是浊力,不知究有多重,诚恐那军士因伤重而不治,忙忙过去,假装要拉他起来,乘机用膝头顶一下他背上的“筋缩穴”上。那军士登时不再呛咳,浑身的力量也回来了,怒吼一声,横臂一扫,登时把秦重扫开七八尺远。之后又大踏步过去,一手叉住熊烈的脖子,举将起来,另一手抵住他的小腹,蓦地一推,熊烈那么壮健结实的块头,竟让这个军士摔出寻丈远。
这军士又把秦重和熊烈两人拽到铁栏边,取绳把他们缚在铁柱上,然后取出一条颜色乌黑得发亮的皮鞭,狠狠鞭了一顿,鞭子过处,肌肉上便现出一道紫黑色的痕迹。这一顿鞭子,直把秦重打得冷汗直冒,好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
但他一声也不哼,直到上半身大片紫黑,才被一阵突然攻心的剧疼弄得昏死过去。
那军士怒气略消,提着皮鞭,凶光四射的眼睛,缓缓扫向石窟内一众贱奴。那些贱奴们素知这个军士出名凶暴,而且一身蛮力,谁也不敢惹上他,大家都赶紧移开眼睛,那军士大声喝道:“谁敢再滋事,这两个死因就是榜样……”
粗犷的语声犹在石窟中回荡时,石门闪入数人,当先一个身穿淡青衣袍,长可曳地,头脸都蒙在一块宽大的青巾之内,巾上两个小洞,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个青衣人后面,跟随着五个人,头一个乃是统率这数千名的飞虎军统帅高盛,一个是轮到驻守山上的第一团团长高家贵,余下三个都是高级军官。
那名持鞭军士听到伙伴敬礼之声,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忙忙丢鞭敬礼。
统率全军的统帅高盛在这大理山上俨如皇帝之尊,军士们等闲也难得见到他,贱奴们更不用提。这时那几个女奴全都跪伏地上。铁栏那边的数百贱奴们本来就不敢做声,如今更是噤若寒蝉,一片死寂。
青衣人缓步由小门走进去,在秦重身前停住,见他一身伤痕,目光一转,正好和旁边熊烈的眼光相触。熊烈但觉这对黑白分明,澄澈如一泓秋水的眸子中,隐隐流露出高贵庄严的味道,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卑贱,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
统帅高盛跟着进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真不愧是一军之帅,声音十分威严有力。那军士方才何等横蛮,此时却浑身一震,答不上来。
铁拦内另外那个军士道:“启禀将军,刚才如此这般,故此王荣把他们鞭打一顿,以警其余……”
青衣人向秦重深深看一眼,然后走出铁栏,高盛将军和团长高家贵等人,前呼后拥地跟着这神秘的青衣人走出石窟之外。
那军士王荣目瞪口呆,怔了片刻,才对伙伴道:“这人不知是谁,连高将军也不敢随便说话?”
正在猜忖时,秦重已苏醒过来,微微呻吟一声,军士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